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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还记得姜华

2009-02-05李鹏飞

记者观察 2009年1期
关键词:长治二中爸爸

李鹏飞

英雄已上天堂,

那里没有车来车往,

但英雄在人间的亲人,

却有百般辛酸要尝。

10吨水冲不掉的血迹

2005年11月14日清晨5点55分,天还很黑,加之前一天又下了雨,有雾,很难看清楚50米外的东西。

山西省沁源二中的800多名中学生像往常一样在老师的带领下在毗邻学校的汾屯公路上出早操。由于学校场地限制,二中在公路上出操已经有10年了,从来都是平安无事,老师们也就放松了警惕,尤其在寒冷冬天的早上,一些老师并未将班主任必须到场的规定放在心上,以至于当时13个班级只有118班的班主任姜华和一位体育老师在带操。

由小到大排队,初三年级的学生在队伍的最后。从学校出发在汾屯公路上跑了大约一华里路后,晨跑队伍绕着压后的姜华折返调头返回学校,队尾121班的同学马上就要通过马路了,这时,远处传来汽车挟带着风从姜华背后疾驶来的声音,姜华立即一边朝货车不停挥动手电示意司机减速慢行,一边转身向前边的晨跑队伍摇灯示警提醒学生后面有车。然而,已经长途驾驶10多个小时的货车司机李孝波再也抵不住困意,早已酣然入睡了,对姜华的示警竟全然不觉……

货车冲进晨跑队伍,1米多宽的轮胎压过姜华的左手和左脚后,又碾向其他的孩子。此次事故造成了姜华与20名花季少年的死,惨烈程度连见惯场面的医生和交警都禁不住腿软。事故勘察完毕后,用了10多吨水冲刷路面,血痕却仍清晰可见。

跑在队伍最后的学生宋仲煌和张学敏回忆,那一瞬间,照在身上的手电光突然熄灭,随即就被狠狠推了出去,这是姜华,在千钧一发间把身前的两个学生从死神手里推开。姜华的同事说,若不是救学生,姜华完全有时间脱离危险,他向学生示警的举动也为学生争取了时间,否则死的就不止是20个学生了。

事故善后小组最终确定赔偿方案,姜华家属领到32万元的赔偿金。2006年7月31日,姜华被追认为中国共产党党员,山西省人民政府决定,授予姜华同志“革命烈士”称号,其多病的母亲和时年3岁的幼子可享受烈士遗属待遇,由当地民政部门按月发放数百元的抚恤金。那时,姜华年仅30岁。

车祸发生后,姜华的弟弟姜伟到镇上领取了姜华的遗体,虽然在事故现场和医院找了很久,但终于还是没有找到姜华推开学生的那只手臂。

姜华身后的世界

20个孩子父母的哭声犹如阴云一般笼罩在整个县城的上空,失去亲人的痛弥久不散,以至于3年后,大家仍心照不宣地刻意不去回忆。

一直沉浸在伤痛中的张惠萍应沁源二中之邀,在原先和姜华一起居住的小屋中住了一个星期后,再也没法待下去了,“天天做噩梦”,张惠萍说:“我不想让孩子觉得,现在为什么没有了爸爸,也许换个环境会好些。”为了离开这个伤心地,张惠萍找到了时任长治市委书记的郭海亮,希望能调离沁源二中到别的学校去工作。在郭海亮的支持下,20多天后,张惠萍如愿到了距离父母较近的长治三中做了一名数学教师。“我记得非常清楚,郭书记的泪在脸上流得很长,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孩子,‘那可是姜华的孩子啊。”

初到长治时,张惠萍和3岁的儿子姜灏楠寄宿在哥哥家里,母亲也能帮她照看儿子,可谁曾想,在2007年1个月的时间里,张惠萍的父母相继去世。至亲的离去,令张惠萍情绪一度十分消极。但很快,张惠萍又打起精神站上了讲台。

父母遽然离世后,考虑到总是住在哥哥家也不是长久之计,张惠萍带着儿子在长治三中附近租了一间月租120元的简陋民房,只有10多平方米的一个房间,院子不大却房子挨房子挤了24间,房客多是外地在长治打工的服务员、农民工。

有一次,正上课的张惠萍接到电话,说家里的屋顶漏水了,让赶紧回去。回到家,张惠萍把所有的锅碗瓢盆都搬出来接着渗进屋里的雨。从此,每个下雨天,接待“不速之客”的锅碗瓢盆就成了小灏楠数学启蒙的道具,“他数数就是那个时候学的。”到了寒风刺骨的冬天,屋里没有暖气,只有50元买的一个烧煤球的火炉取暖,“吃饭时要戴着手套才能握住筷子,别人穿毛衣的时候我们毛衣外面再穿棉袄,别人穿棉袄的时候我们棉袄外面再加羽绒衣,晚上睡觉的时候就被子摞被子全压在身上,孩子直喊累。”

为了辅导学生上晚自习,张惠萍一狠心把儿子独自锁在了屋里。和张惠萍一个办公室的一位男老师告诉记者:“她家那小子特别活泼好动,对什么都好奇,我们真担心孩子会对电门、插销什么的感兴趣。”长治三中教导处主任周保林也担心:“家里烧炉子,万一中了煤烟怎么办?”

张惠萍倒是很放心:“把电视打开,光碟给他留下,他一个人窝在床上盖3床被子也能待得住。”但之后她发现,小灏楠几乎每个月都要病一次,“也许是我照顾不周。”

2008年9月,房东要把漏雨的房子重新修葺,张惠萍母子搬出来又和别人合租了一套楼房,条件比从前好多了,但每月房租加上物业管理费、水电费、采暖费将近600块钱的支出,一下令月收入1400元的张惠萍感到了紧张。

“我家那口子心挺细的,常常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把我和孩子、他自己都打扮得精精干干的,又当爹又当妈,突然间他不在了,现在这一切都得我来做了。”张惠萍低下了头。

没有父亲的儿子

对于姜华的突然离去,家人从未对小灏楠解释过什么。

虽然只有三四岁,但小灏楠却已懂得把自己的感情藏在心里。但有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会问:“妈妈,你就不能和我说说话?老师说让爸爸妈妈在睡觉前讲故事,我没有爸爸了,你还不能给我讲讲吗?”想起孩子的话,张惠萍脸上滚下泪来,“有时候他会故意说,妈妈,今天谁谁谁是他爸爸接的他,谁谁谁的爸爸给他买了什么。”遇到这种情况,张惠萍要么沉默要么转移到其他的话题,“不知道该说什么。”

“孩子小,但好像他什么都知道。”姜华的母亲说:“有一次,他姑姑逗他,你爸爸去哪了?问第一遍的时候他不吭气,问第二遍的时候,他就生气了,跳了起来喊:‘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问那么多干吗?”

一次,奶奶和小灏楠碰到一个阿姨带着一个小朋友,聊起来那阿姨说:“这孩子挺可怜的,妈妈得脑溢血不在了。”小灏楠听后悄悄和奶奶说:“他是没有妈妈了,我是没有爸爸了。”奶奶说:“你不是对别人说,你爸爸去外地打工挣钱去了吗?”“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的真相!”小灏楠回答。

周年祭去为姜华扫墓的路上,车一驶出长治,灏楠就伤心地大哭起来,大家问他怎么了,他边哭边说:“要回去看爸爸了。”灏楠的哭声揪紧了大伙儿的心。

对于小灏楠隐忍的懂事,已经耳顺之年的姜华父母老两口越发觉得心疼,似乎永远也走不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阴影。“现在好多了,第一年的时候,我一走到郭道口就想起我儿,我这喉咙里就满满的……”说着,姜华的母亲哽咽了。

逝者已矣,生者何堪

姜华的父亲和弟弟家里种了6亩薄地,逢上年景好,一年能收入1000多元,去年大旱,有两亩地颗粒无收。姜华的父亲指着院里堆着的小堆玉米说:“4亩地就打了这么点,大概能卖个700多块钱,赔了将近一半。他母亲三天两头都是病,我这左膀子老疼,现在脱衣服都困难。”

姜华的父亲每月有1000多元的退休金,老伴每月有约300元的烈士家属抚恤金。姜伟的媳妇没有工作,在村子附近给一家焦化厂打工的姜伟一个月800多元的收入,全家4口人月收入大概2000元左右。如今,金融危机在全球的蔓延,让一度坚挺的煤焦价格出现了止不住的颓势,绵上桥龙沟村并没有因为它的偏远而幸免,姜伟回来和父亲说,厂里可能要裁员了,很可能自己就在被裁掉的行列里。眼看着这一个月800元钱的收入也没有了,老两口愈发地愁容满面。

以前,姜华兄妹4个上学的钱都是老两口东凑西借来的,为培养这两个初中生和两个高中生,至今债还没还完。

姜华的父母拿到了当时给姜华赔偿款的三分之一,给二儿子姜伟娶媳妇儿后还剩8万多块,老父亲喃喃地说:“儿媳还年轻,不能耽误了人家,终究要再婚,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我家姜华在地下也得有个家啊。”姜华的母亲说:“农村时兴冥婚,我们问了问,大概需要五六万。这是孩子用命换来的钱,我们一分都不能动。”

据姜华的母亲回忆,被姜华推开的学生张学敏和宋仲煌的家人后来到家里看过一次,之后再也没来过。姜华一周年祭的时候,沁源二中的师生来过一次,最近两年也没了联系。老人说:“人家哪能时时刻刻记得咱呢?”

但鉴于家里的困境,老两口还是希望政府能拉扯一把。姜华的母亲说,姜伟一直希望能和哥哥一样做个老师,如若不能做个教工也好,最好在沁源二中。姜父为此找过县里主要领导,被秘书多次挡驾后见到了人,但得到的答复是没有这个政策。老两口就灰了心。

“11·14”特大危害公共安全事件之后的第一个教师节和春节,张惠萍收到了沁源县分管教育的县委副书记打来的电话和发来的短信慰问,之后两年也渐渐少了联系。长治市教育局局长、副局长和人事科长都曾在教师节代表市教育局专程到学校,为张惠萍送钱、送花以示慰问,并为小灏楠免去了1000多元在幼儿园的费用。

最近长治市经济适用房开始申报,按规定,申请者必须年收入在9600元以下,但学校和市教育局为了照顾她,也为张惠萍递交了申请,但在长治市房管局又被“需在本地落户5年”才有权申请的规定卡住了。张惠萍拿着姜华用命换来的钱,除了为父母看病丧葬花去四五万元,就想攒着买套房子,让孩子有个好的生活环境。

在孩子生病时和搬家时,感到无助的张惠萍忍不住给沁源二中打过两个电话,希望二中能贴补些用来租房,或是买一套小点的房子,“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可校领导总是说:‘过几天我就去长治,咱们见面说。可直到现在,我还没有见到他。”

之前,张惠萍带着孩子主动找过二中的领导,校领导请母子二人吃了一顿饭,并为小灏楠买了两桶总值130元的奶粉。以后,二中校方再未主动联系过张惠萍。

已转到沁源县英华中学任教的杨中华是姜华生前的铁哥们儿,他对二中的财政状况比较了解,他认为,每年靠县财政那点补贴养着100多名教职员工,维持已经十分不易了。

如今,小灏楠已经6岁了,和他的爸爸一样,喜欢运动,喜欢唱歌、画画,也喜欢吃方便面,甚至连姜华的热心肠也都一样。有一次他问妈妈:“爸爸是不是救学生了?爸爸是不是英雄?我也要像爸爸一样。”

张惠萍说,一个“傻子”就够了,还要有两个“傻子”啊。

经年之后,曾经的英雄被人们理所当然地淡忘,但其身后家属的生活却依然未得改善。以当时来看,32万元的赔偿金的确不少,但放在上有父母下有幼子的家庭来说,终究很难支撑。

从表面上看,我们似乎做到了所能做的一切,然而还是不够。不是说钱给得不够多,而是缺乏一种人性的、可持续的关怀制度。当然不能对烈士家属的所有要求都一一满足,但这并不能作为对烈士家属贫困生存状态漠然视之的借口,至少应该努力探索建立一套在烈士家属自立的基础上对其实行持续有效的帮助机制,并在其精神方面实施持续关怀。这不仅是告慰烈士在天之灵,也是在机制上鼓励更多的人在危难时挺身而出而无后顾之忧。如若不然,以英雄为精神坐标的号召便只是一句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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