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踏三省石
2009-02-02朱金华
朱金华
风温如水。
那尊棱角分明的石头映入眼帘的一刹那,我微微一颤。与上次谋面,时隔这么久,没有些微的倦意,昂扬在那座小亭,阅奔忙的匆匆脚步,听豫剧秦腔汉剧。风过处,有了桂花的芬芳。哦!秋已至,这里仍沉静于夏的热烈。我带着重游故地的虔诚,很快融入其中,再次领略一脚踏三省的豪迈。
三省石位于秦豫鄂三省交汇的白浪街,这块儿长尺许厚5寸的三棱形青石,置于街心,三个棱指向秦豫鄂三个省域,界定着三省的疆界,故有“三省石”之称谓。这个不足千米的小街,融湖北、陕西、河南三省之贸易,货源充足,品种齐全。方圆居户七十余家,男耕女商,摆摊设点。每日逢集,十分繁华。这里环境幽静,景色宜人。西南傍山,东北环水,山水之间良田千顷,赛如江南。从此处东渡丹江,便是河南省淅川重镇荆紫关;逆流而上,直通陕西省丹凤县城;顺水而下,就到了湖北省郧县丹江口水库。周太公基、梳妆台述说着远去的繁华,这里也曾是通衢要冲,流经千年的河水见证着曾经的沧桑,让人回到久远记忆的深处。
上次在这方石头前逗留距今已逾二十载,那回踏访时内心是记忆着童年的惊恐。家住漫山茂密着松柏桦栎的秦岭东南大山深处,树木的富有总能招来荆紫关人的眼球。土屋后檐堆积的檩木椽梁常常会不翼而飞。民兵在松树垭、寺庄子设点挡檩子总能在三更半夜挡下满口河南腔调的扛檩人肩头的檩梁。天晓得是偷的是买的。生产队里的耕牛年老犁不动地了,大多经牛贩子驱赶到荆紫关的回民牛市里。宰杀前的老泪纵横哞哞哀嚎常让人心境晦暗。稍后,听父辈们说对门的哑女婆家找到河南寺湾去了,每天能吃上一顿白面馍呢!时隔不久,听表婶说洼垴儿的三棒子媳妇跟河南的王窑匠一块儿跑了。又听说铁锤家的二丫头被拐到荆紫关去了。谁晓得是自己跑去享福还真是被人贩子拐卖了。从此心里就憎恨起了河南人。心理感觉矛盾的是,羡慕起了隔壁的广子爹认了个荆紫关桥头住的干儿子后,广子常能吃上干哥从荆紫关担挑上来的红薯干麦麸子。广子背着爹娘拿出几片红薯干分发给伙伴们,从此当上了孩子王,比他大的伙伴们都敬畏他呢!还有,广子干哥是荆紫关剧团的武生,没听见唱,插满小旗儿的武将戏装一穿上身儿,马鞭一扬,那个威风啊!最让伙伴们振奋的是戏班子来邻村演戏,广子能沾干哥的起头儿跑到后台看戏,即使在台下看戏也是站在第一排的!让人羡煞。
湖北距故乡很近,翻过对门的山梁就是湖北界内了。随大人们在粱那边卖山药黑木耳漆树籽翻山时的惊险至今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那次从湖北花家河卖桐籽返回走在杂草丛生的半山腰,总觉身后有响动,手电筒一照,一个支楞着双耳拖着尾巴的灰黄色如狗样长短的东西正绿着两只眼珠子瞪着我们,尾随我们身后走了一二里,表哥走在众伙伴的身后护卫着。快到家门的时候,表哥才向大伙说刚才看到的东西是只大灰狼,要不是表哥倚仗手中扁担的威慑灰狼早向我们下口了。哥儿几个沉浸在卖桐籽所得的八毛钱在包儿的喜悦之中,哪顾得管豺狼虎豹潜伏身边的危险。
都说“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从来也没见湖北商人收东西卖货物短斤少两缺边少棱儿,在我看来他们和我一样皮肤一般身材,只是说话的腔调不同罢了。我就是在那次惊吓之后再没去过那个叫花家河没见有河的地方,我时常在心里揣摩,只有几间墙皮脱落的土屋,两山夹出的沟谷狭于我门前的那片开阔地,那样仄个村级代销店咋就能招徕翻山越岭成群结队担挑背驮肩扛的山里人来这儿卖货买货……
渐渐长大后,我去了汉江河,登了黄鹤楼,朝拜武当山,踏访了古隆中。我被山吸引被水牵挂。总挥不去心底那一抹对汉江河水的深深眷恋……
终于有一天明白了我对汉江河的渴望为啥那样的强烈,母亲就出生在至今我没去过母亲没再回过的天河口小镇,我的血液里一定流淌着汉江的浩森与无垠。
三省石是因了她的三个棱角对着三个方向使三省界线分明。这充当界牌作用的石头是行政区划的需要。这里的居民屋连屋墙搭墙,兴许东边的李家山墙与隔壁周家共有而他们相处和谐贸易互利。他们不会因省份不同口音差异宗教异样歧视霸道。汉剧的音符里还起伏着秦腔的影子呢。
中原大地,人杰地灵。从小常随叔伯们翻山越岭去邻村看河南的地方戏,《赵氏孤儿》、《打邓州》、《三岔口》、《诸葛亮吊孝》、《智取姜维》,在幼小的心灵印记着对英雄的崇拜。曲剧、豫剧、越调让我痴迷让我牵肠,总也找不到一折李闯王的戏文。才听长辈讲阎王李自成曾三洗河南,杀人无数。我游览过距县城二十余里的闯王寨,山上有当年闯王屯兵的遗迹。堆积的滚木擂石早已腐朽风化,可那股豪气仍在山顶荡漾,十八骑的马啸常在山谷震荡。秦人敬仰的农民领袖风采烙印在陕西人自豪的脸庞。
挡檩子的大队支书兼民兵连长刘魔头,在挡下那个扛了几十里路被他强行拦住挡下檩子的荆紫关人在百方求饶无望的情况下,给支书敬烟点火时在黑夜里记住了那张凶狠残暴的脸。那根檩子是壮汉扛回街上卖钱给娘治病的。狠心的支书挡下檩子又卖给扛檩人同伴赚了5块钱过了个肥实年。哪曾料第二年去荆紫关办年货的腊月荒天差点儿一条小命丢在荆紫关街头,众人求饶,才放了刘魔头一马,从此断了去河南的路径。仗着手头儿有枪,就去山林打野猪打草鹿打獾子獐子。那年冬季打了只狼,一群狼就在对门嚎哭,常言说吃四两还半斤,狼肉是忌讳吃的,可他吃了,头一年死了娘,第二年中风不语半身不遂,临死再没能去趟在山里人看来已经是小香港大都市的白浪街了。
刘支书的可悲故事时常在耳畔回响。我敬仰河南人的嫉恶如仇。他们说话的捷迫程度可见一斑,往往一个字就能表达一句话的意思,绝少婉转迂腐的影子。我爱汉江河的博大汹涌,站在河岸一次次舒展着我的心胸。汉江河里汇聚有门前的那湾小溪,让我蓄聚涌向大世界的豪情。
我用心抚摩这块棱角分明的石头时,月亮已悄然爬到半空。那些浮于心际的轰轰烈烈的情感从喧嚣渐渐平淡走向虚无。人生的渺小浅薄无法抵过时光的深刻永恒。石不能言,却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在涌动。这种人为的界线在内心早已荡然无存。我只看到听到那群端着海碗蹲在石碾上吸面条的咝咝声,还有老头儿抽旱烟的吧嗒声。那一声“四千岁您莫要羞愧难当,听山人我把情由细说端详”是从街下头儿传来的。那一溜瓦屋分明是湖北地界,咋就传出了河南越调呢?!嗯,秦始皇兵马俑可是国人的骄傲啊!
我该羡慕这里的居民了。他们相容杂居,骨子里有中原的厚实楚人的精明更有秦人的粗犷,一起在石边演绎着和谐。
石头的容颜依旧。只有我看石的心境在变——模糊了棱角,清晰了思绪。
风,依旧温润。秋虫叽叽,水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