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访东瀛
2009-02-01伟光
伟 光
日本文化有一种伤感的情调,这与所处的地域环境是有关系的,因为它是岛国,资源匮乏而又多自然灾害,使之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忧患意识,这一点潜移默化地渗透到了它的意识形态当中,这从日本的文学艺术中均可感受到,这种特点似乎可以用“秋意”这个字眼来形容。
正值金秋,由中国工艺美术学会雕塑专业委员会、《雕塑》杂志社组织的中国雕塑家考察团踏上了秋意飒零的日本,这次考察的重点是日本的公共艺术以及艺术教育之状况。
在访日之旅中首先感受到的是日本的古代建筑。
一、日本的古建与博物馆
汽车疾驶在前往古都奈良的高速路上,路两旁那简洁矮小的房屋扑入视野,其间有匆匆而行的日本人,此刻顿感已身处异域了。
奈良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和文化遗产的古都,对这里的东大寺、兴福寺、法隧寺、唐招提寺等仿唐建筑早有耳闻。当零距离地接触到这些依然保存宪好(当然也是几经修复)的唐式建筑时,不由地为中国博大沉雄的文化之影响力而折服,同时也为日本人对文化历史的尊重、对古迹的精心保护而赞叹。几处寺院之唐式建筑虽各有异处,然而从整体而言差异不大,其中值得一述的是东大寺的南大门。这是一座雄伟的二重屋檐的本构建筑,出檐深远,屋顶举折平缓、斗拱凸显,只见直径1m有余的木柱自柱础起一直挺拔直达屋顶,约计有30m之高,其斗拱穿插咬合于术柱之中,又以大木横拉支撑,随着斗拱与横梁的层层推叠直至天花极顶,然而天花却无藻井之饰。整个建筑无髹漆,素本旧痕,毫无雕梁画栋之繁,甚得汉唐朴雅雄奇之美。
进入大佛殿见莲花座上端坐一尊卢舍那镀金青铜大佛,高约15m,法相庄严。大殿两侧有天王塑像,形体虽严整然而若与中国的佛教造像相比,则在造型上显得有些拘谨,之后在其他地方所见到的佛教造像也基本上显露出这种特点,这可能是当时的日本正处于学习中国的造像艺术阶段,大部分是多工整、刻板,少灵韵与变化,佛之开相也似乎在潜意识中流露出岛国的那种特有的忧患。
大阪很热闹,有些像中国的上海,此地多桥,是一个河海交汇的地方,我们参观了这里的16世纪丰臣秀吉的石头城——大阪城。之后考察团一行来到了日本的另一著名古城京都,参观了名胜“二条城”。从外观上看这是一处东西长约500m,南北稍短的围城,有壕沟。这是日本幕府将军德川家康的“宫殿”,来到一座颇大的名叫“二之丸御殿”的建筑前,已不见汉唐建筑的特征,这座建筑已是日本化的样式了,山墙上饰有贵族的标志“菊花”图案。进入内殿见壁上绘有狩野派的绘画,随众人循循走过一道道过廊,脚下的地板发出“簌簌”的像黄鸶叫般的声响,日本人将此叫做“鸳声地板”,这是防人暗算而发明的“预警设施”,二条城现已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之列,是一处甚有特点的去处。
来到京都,这里的美术馆是考察团必到的地方。京都美术馆是一座带有日本建筑特征的砖砌西式建筑,这里正举行具像油画展和老人与少年互动的美术展,使人感到日本的美术教育已呈现出普及性了。其中有一组在旧唱片上用丙烯染料绘上了千花万草的作品《河上千鹤》绝似漆画之类,煞是好看。下午时分从清水寺出来已近黄昏,傍晚路过艺妓街听到三弦声断续地从日本式的水屋之内传出,颇感悲切的异国之音。
次日,乘车到了名古屋。名古屋也是一座有悠久历史的城市,然而这里的老建筑绝多毁于二战时期,现在的名古屋是一派新城的模样。但是要了解这里的文化历史,博物馆便是最好的地方。进入大厅见罗丹的《思想者》在那里静静地置放着,展厅之内陈列着许多文物,有日本绳纹时代的陶制深钵,江户时代的佛像。感触较深的是平安时代的陶瓷,其瓷质和款式与唐代的陶瓷可谓是孪生姊妹。
二、日本的公共艺术
当领略到了日本的古刹名寺、考察了其古建与占之雕塑和部分博物馆之后,考察团一行人来到了富士山脚下的温泉之乡——箱根。
箱根是一个群山叠起的地方,这里的山都不高,像是一个个隆起的丘陵,演绎着变化多端的四季风景,“雕刻之森”美术馆便坐落在这山峦环抱的缓坡之中。这所户外美术馆1969年开馆,占地7万余平方米,穿过不长的走廊一处野外美术馆凸现眼前。在绿色锦绣的缓坡之中安置着近现代雕塑大师的作品,有罗丹、布德尔、亨利·摩尔等大师以及日本雕塑家的作品约120伴,在其中见到了日本雕塑家佐藤忠良的人物雕像。他生于1912年,毕业于东京美术学校,就是今天的东京艺术大学,他的作品充满了对人性的关怀和思考,是一位能够写进日本美术史中的人物。在美术馆中正在进行的还有日本女雕塑家多田美波的个展,这个展览是为纪念开馆40周年而设的。多田美波现已近80高龄,是一位在日本最早运用不锈钢为雕塑材料的艺术家,她的作品以不锈钢及压克力等冷性材料于自然环境中,迸发出“光”的耀眼。作品多以几何造型迂回折射,这是精算的反射率所产生的效果,随着自然光的游移,反映到镜面上的“图像”由视觉形态转化成了游走的“光”,形成了空间中的“空间”。她的作品光洁度极高,体现出了工与艺的精到结合。
在美术馆的另一处展厅又见到了意大利当代著私雕塑家曼祖的浮雕。他的浮雕有一种以线塑形的“速写”感,然而这种“以线入形”却能充分地表现出物体的体量感。
沿小经经小桥来到了毕加索美术馆,这里的展品丰富是所见到的毕加索作品展览中最为全面的一个。有玻璃镶嵌画、素描作品、陶艺、金属工艺品等,然而这些都似曾相见,惟独有一组毕加索为新妇所绘的18张肖像实为异样,而异样之处正是这18张肖像的“统一摸样”。这18张肖像之间的稍稍差别仅是毕加索对同一形态的头像进行了稍加变化的“素描关系”,这简直就是一种复制,这说明了什么?大家都知道毕加索是一位艺术潮流的引领者,这组版画是他不拘一格的奇想偶发,还是他荫动了“观念艺术”的火花?这一现象与波普艺术的倡导者安迪·沃霍尔善于在一个基本元素上重复排列的“复制”之间是否存在一种关联?毕加索可能是要强化对事物的眷恋,而沃霍尔则是要消解原作的地位,消除个性以表示对典范的嘲讽,两者虽异但却可能在一种集体无意识,然而对此可不是凭猜想能下结论的,这是一个需要研究的问题。
走出雕刻之森美术馆,山道转弯处含藏着一处美妙的玻璃美术馆。入园内,但见树上镶嵌着晶莹欲滴的玻璃饰品,灯光之下闪着梦幻般的钻石之光。西式的小桥两侧优雅的欧式别墅;悠悠的风车构成了一处童话世界。这里珍藏着典雅古朴的1世纪的吹制玻璃器皿,藏品最多的是16至17世纪的花瓶、果盘之类,使人们能集中地欣赏到达些两方古代的玻璃艺术的光华。
当晚下榻于一家温泉旅馆。晨起,远远的富士山静然入怀,冷静得带有一丝悲伤,美得绝似一幅日本画,这种感觉使人自然地想到了东山魁夷画的日本风景。
此行的最后一站是东京,也是本次考察的主要地方。在东京艺术大学林胜煌先生的陪同下我们参观了地处东京最繁华的商业街银座周围的画廊。这里的画廊都非常狭小,窄窄的楼梯、狭小的房屋之内却充溢着艺术信息,东京的日本朋友在一间大约有十几平方米的画廊内热情地招待了我们。墙壁上展示着一位日本画家耗15年之精力所绘的非常工细的绘画,使我们由衷地叹服他的这种毅力。又至一处画廊墙壁上粘着像手帕一样大小的的纸样造型,重复性地密集于壁面上,可以将此称之为“软雕塑”,据画廊的主人讲每隔一段时间便变幻一下它的构成方式,这是一种潜意识的“行为艺术”。我们又来到了一处较大的画廊,这里摆布着卡通玩具式的雕塑,据说很有市场,也反映出日本当代雕塑有一种卡通倾向。东京的地价非常贵尤其是银座周围的地价更是天价,所以狭小的画廊在此商圈中走艺术市场之艰难是可想而知的,然而他们似乎颇有信心,因为艺术市场的渗透与拓展不应以画廊的面积大小来评估。
来到了位于东京中西部的立用。街道两旁、建筑外立面、停车处、排气孔、楼梯口等处点缀着许多雕塑作品,这些雕塑有一个特点即体量都不大,或隐或显于公共环境之中。游走期间你会在无意中发现艺术;发现这些融入人类生存环境中的艺术精灵,我们在一处楼梯扶手中便发现了这个精灵。这是一处再普通不过的不锈钢楼梯扶手,然而艺术家却在不“抢夺”扶手的使用功能的状态下,把扶手的顶头位置处理成一个光洁度极高的半圆球型,形成了一个凸透镜般的效果。驻足其前,你会感受到艺术家的用意原来是有意把艺术创意隐藏于使用功能之中,你若有心她便会被发现;你若有意她便会与你“对话”。
在人衍道的边缘处有一只椅子,一双拖鞋,旁边还有一本放在石头上的书,这些东西一般不应出现在马路上吧?这是什么?这原来也是一组雕塑作晶。如果仅此,是不是有点平庸?然而走至跟前当你发现地上还有人影时(艺术家用腐蚀法在地面上腐蚀了一个人影),顿感此作充满了意境,原来读书人刚刚离去,而他的身影却留下了印记。
这里的公共艺术作品有一个共性即体量适中,立意新巧,形态不张扬,能使人与环境与艺术同享共融。因此,不应以109件这种数字概念来统计这些作品,而应当讲在109个地方这些艺术作品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居所。
当我们驻足其前观赏揣摩这些作品时,应当提到策划这些公共艺术的重要人物——北川弗拉姆,他1946年生于日本新泻县,毕业于东京艺术大学美术系。为此策划曾6次出国考察征集创意,其精其诚的严谨态度令人佩服,因而才使得这些无声的作品仿佛都在努力地低声细语:“我们作朋友吧!”(此句取自策划人之语)
东京六本木的“森美术馆”常年举行着美术展览,在这里我们无意间恰逢艾未来的个展,使人顿生他乡遇故交的感觉,展览主题是“艾未未——起因如何”,是用多种中国文化元素来构建当代东方艺术精神的尝试,旨在阐述个体经验与历史与社会之间的因果关系,作为中国当代著名的艺术家在日本展示这种富有观念的作品,当会使日本的美术界增加对中国当代艺术的了解。在森美术馆附近的绿化丛中我们嗅到了蕴藏在这里的一些公共艺术作品,其中还有蔡国强的。
三、日本的艺术教育
作为日本艺术教育的典型,东京艺术大学坐落在上野公园之中,匆匆路过鲁迅先生曾经提到的樱花大道,我们来到了东艺大校区。在这里考察团会晤了北乡悟副校长,谈话内容涉及到教学理念以及传统文化与当代意识有机融通等问题。我们知道东京艺术大学是一个有着120余年的学校,其前身是东京美术学校,是从做传统的佛像、绘制日本画以及制作金属工艺开始的,因而它有较厚重的传统文化积淀,然而怎样运用好这一资源并把它结合到当代艺术教学中却是一个关键问题。在他们的学科设置中有专门用于文物修复的专业,这个专业无形中以一种技艺和文化修养的潜质潜移默化到艺术创作之中。一方面是传统技艺,一方面是当代知识与观念两者在学生的手巾的把握和体悟,这样便于在原有的基础上发掘新的手法、材料。
东京艺术大学的艺术教育有一种东方性,他们最早在雕塑专业中成立了木雕与牙雕工作室,建立了本土艺术和欧洲体系并举的教学方法。他们坚持东方传统、民族、民间艺术与西方现代造型艺术互补,主流文化与流行文化互动的二元教学模式,这种模式能够培养成既有东方文化指向又能表现当代意识的文化个性,而不是留有别人痕迹的形体转移和符号拼接。
在谈到学生求教主动性的培养机制时,北乡悟说,为了高质量的人才培养,我们每学期进行1至2次讲评会,即学生要面对众多老师对自己的作品进行阐释。为了应对老师的质询,学生在平常就养成刻苦学习的习惯,使得他们会主动的去动手、去读书、出钻研。这种方法反过来讲又对教师产生一定的压力,对教师水平的提高也是一种促进。
通过会晤我们加深了彼此的了解和认识,扩展了思路与视野。之后考察团参观了该校的工作室,从木雕、石雕到金属工作室见其设备齐全。学生们正在用心地“工作”,一位男生盘膝于地上正在专心致志地雕刻着一件“和平鸽”,他一直用心地低着头似乎进入了无人之境。走到金属工作室一位学生正在锻打一件作品,锻打声、电焊声交响一处,使人误以为来到了铁工厂。进入一木雕展览室,所塑造的人物形象呈出一种静穆朴讷的神情,这种神态似乎可以从日本的传统艺术造像中看到影子,然而面前的却是一些当代题材的作品。这些作品可以作为东艺大把传统、民族、民间艺术与西方造型手法有机融通的一个缩影吧,这便是不留模仿痕迹的继承与创新。
考察团还参观了这里的东京美术馆、东京国立博物馆。使我们进一步地感受到了日本文化的特点,这种对日本文化的感受当然也包含在其饮食、待人接物、民情民风当中。
当结束访问之时天已沉黑,夜色中的上野公园更添得一丝幽深,我们又经樱花大道时,当然不见春天的烂漫,然而鲁迅先生之“上野的樱花烂漫的时节,望去确也像绯红的轻云”之意境仿佛定格在此,使我们不禁又生再访日本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