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城市文化视觉生产中的心理基础
2009-02-01沈烈毅
沈烈毅
内容摘要:众所周知,公共艺术是存在于公共空间、并首先能够在现当代文化的意义上与社会公众发生关系的一种艺术类型,它所体现的是公共空间与民主、开放、交流、共享的人文主义精神,在充当历史性的文化消费载体的同时,必须有和当下时代更为密切的精神联系。因而为了能让公共艺术的发展与城市文化、城市精神更加协调一致,必须从更高的层面探讨公共艺术与城市空间的关系。本文从城市环境、人文精神、公众审美等方面针对公共艺术和城市文化的更为密切的结合提出了较为切实的观点。
关键词:公共艺术城市雕塑环境空间人文精神
话说《红楼梦》第十八回中有一段著名的描述,那贾家贵妃回家省亲,“……见清流一带,势如游龙,两边石栏上,皆系水晶玻璃备色风灯,点的如银花雪浪,上面柳杏诸树虽无花叶,然皆用通革绸绫纸绢依势作成,粘于枝上的,每一株悬灯数盏,更兼池中荷荇凫鹭之属,亦皆系螺蚌羽毛之类作就的。诸灯上下争辉,真系玻璃世界,珠宝乾坤。船上亦系各种精致盆景诸灯,珠帘绣锦,桂楫兰桡,自不必说。已而入一石港,港上一面匾灯,明现着‘蓼汀花溆四字。按此四字并‘有凤来仪等处,皆系上回贾政偶然一试宝玉之课艺才情耳,何今日认真用此匾联?况贾政世代诗书,来往诸客屏侍座陪者,悉皆才技之流,岂无一名手题撰,竟用小儿一戏之辞苟且搪塞?真似暴发新荣之家,滥使银钱,一味抹油涂朱,毕则大书‘前门绿柳垂金锁,后户青山列锦屏。之类,则以为大雅可观,岂《石头记》中通部所表之宁荣贾府所为哉!”
曹雪芹先生在这里写的有趣,他虽铺陈了贾家的泼天富贵,细致地描绘了大观园中众妙皆备的种种景致,却极力把贾家和那“暴发新荣之家”撇清关联,直接指出那样的人家只会“滥使银饯,一味抹油涂朱”。可见在我们的文化传统中,铺张浪费行为绝对是不值得称货的,只可惜在如今市政建设当中此行为却不可避免,比如在“淡妆浓抹总相宜”的杭州城头挂上这么幅对联——“前门绿柳垂金锁,后户青山列锦屏”倒是十分合适。像这样砸饯起家的市政建设越来越鲜明地体现出一种名副其实的暴发户趣味,这既与我们的文化传统毫不相干,也和当下社会提倡廉洁、民主、文明的现代化也是相去甚远。
“暴发户趣味”这种具有鲜明的褒贬意味的词似乎有着太过情绪化的色彩,那么可以换一个词——“炫耀性消费”,所谓炫耀性消费指的是上层阶级对物品的消费远远超出实用和生存所必需,以此来向他人炫耀和展示自己的金钱财力和社会地位,这种地位能为其带来荣耀、声望和名誉。有钱人花自己的钱为自己的面子买单无可厚非,然而,遗憾的是,当政府在城市建设中进行这种行为时,为此全体市民不仅要为此被动买单,最重要的是,还必须为此被动消费,对于负有积极引导公民正确审美职责的政府部门来说是失职的。
毫无疑问,在今天,城市人口数量开始慢慢反超乡村人口数量,城市学开始变成一门显学,城市文化是一个城市发展过程中物质文化、制度文化和精神文化的积累与传承。城市文化是城市现代化的根基,是一个城市独特的个性风貌和价值品位所在,城市文化展示所带给人们的视觉冲击力和心理影响力,是一个城市的魅力所在,也是一个城市的灵魂所在。一个失去灵魂的城市即如苍白的行尸,虽有锦衣玉食,也难觅其高雅气质与个性品位。而古老的文化遗迹、生活遗迹和文化遗迹便是这灵魂的宿体,显示出古文明之城和现代化城市间的血缘和亲情。
然而,一味沉湎于古老的文化和辉煌的过去不就是一幅“日暮西山”的颓废景观吗?今天文化建设的新篇章才能让城市焕发出新的生机,才能有一种兼容许包的宏大盛世景象,成为后人景仰的依据,而不是一遍一遍地把古人的智慧折算变现,这种做法不仅侮辱了今天的艺术家、也不免让先人的身价一落千丈。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情况是怎样的呢?真实的遗迹恰恰成为了推土机到达的第一站,它们被当成废屋拆了了事,这不禁让人想起几十年前建筑学家林徽因在北京市副市长吴晗面前为拆除北京的老城墙发出的谴责:“你们现在把真古董拆了,将来要建也是假的,你们会后悔的。”多年前的声音还在回荡,却没有警示到后人。
而最要命的还不是单纯的拆除,因为这些物质遗产虽然被毁灭,作为永恒的精神要素它遗留在了人们的记忆里,而被改造了以后呢?政府就立刻取而代之进行崭新的文化建设,而这些纯粹商业性的文化建设是为了消费的目的建造的,既没有诚意,也没有热情。这是一种虚拟性的景观,或者索性说是一种虚假的景观,这些模拟的玩偶和仿古的街道在歪曲遗存所保留的古老时间和它曾经有过的精孙。说到底,这样做不过是为了钱,这样被制造出来的可以消费的文化品位廉价到了只能买卖的地步。事实上,并不是我们越来越往重传统和文化,井不是那些先富起来的商人懂得欣赏,而是他们都觉得出入这些场所和拥有这些场所里面的艺术作品就是有文化的表现,而城市拥有这样的虚拟舞台是难道能够证明它“曾经有过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即使能够证明,也只能证明它拥有“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的化石,因为得不到继承和发展的文化是死去的文化。
这样我们就可以发现在现今城市文化的视觉生产中,有两大弱势群体,其一就是传统,英国作家G.K.Chesterton说:“传统即是给予我们社会中最卑微的那个阶层——那就是我们的先人——投赞成票的权利。这是一种让死去的先人享受的民主。传统拒绝向一小批还在世的、傲慢无比的权势集团投降,这些人只不过是碰巧走过场而已。”而今天围绕在西湖历史文化带的规划和现有作品似乎并没有给传统这样的投票机会,不过是让传统成为了皮影戏的傀儡而已。
另外一个弱势群体便是公众本身,令人吃惊的是,他们要成为视觉生产的主要观看者和消费者,却没有预先发表意见的权力,规划者和艺术家仍然高高在上,不可企及,审美话语权的缺失和审美独立性的缺席使得他们完全失语。
这不禁让人想起梁启超先生著名的文章——《沦政府与人民之权限》,梁先生写道:“天下未有无人民而可称之为国家者,亦未有无政府而可称之为国家者,政府与人民,皆构造国家之要具也。故谓政府为人民所有也不可,谓人民为政府所有也尤不可,盖政府、人民之上,别有所谓人格(人格之义屡见别篇。)之国家者,以团之统之。国家握独一最高之主权,而政府、人民皆生息于其下者也。重视人民者,谓国家不过人民之结集体,国家之主权即在个人(谓一个人也)。其说之极端,使人民之权无限,其弊也,陷于无政府党,率国民而复归于野蛮。重视政府者,谓政府者国家之代表也,活用国家之意志而使现诸实者也,故国家之主权,即在政府。其说之极端,使政府之权无限,其弊也,陷于专制主义,困国民永不得进于文明。故构成一完全至善之国家。必以明政府与人民之权限为第一义。”
毫无疑问,仅有政治意识而无文化意识的公民显然是不成熟的,以文化艺术欣赏能力为基础的公民资格认定,意义不只是在诉求政府应提供充分之文化艺术资
源,保障公民充分享有的权利,更进一步诉求公民在参与、支持和维护文化艺术发展活动的责任,我们应调整过去基于血缘、族群、历史、地域等的身份认同,开始从文化艺术和审美的角度切入,重建一个属于文化和审美的公民共同体社会,这才是改变我们今天城市文化视觉生产以简单粗暴的行政命令为纲的宿命。
在这两个弱势群体和高高在上的行政权力之间的夹缝中,艺术家变成了单纯的执行者,他们能够获得经济上的利益,却不能获得创作上的自由。也许,他们和公众一样对着金钱大潮涌动的堤岸逐渐退却。
要改变这种情况,我有两个建议。
1给艺术家充分独立创作的自由,把对艺术作品晶质的判断交给更为专业的团体。
在这个问题上,胸襟是最重要的因素。
我们要知道,相对于全球化的趋势,文化和传统的独立必然只能是相对的,独立的确可以代表自我,未来,以及建立一个共同世界的责任都掌握在自己手中,而这正是一个被连根拔起,失去历史的社群最初会面临的状况,与权力保持距离是非常重要的,它起码避免了被另一个权力或强势制度所吞噬。作品其实可以是一个过程,其中每个人都是参与者。
2让创作者和欣赏者积极互动,积极引导公众参与进具体的创作及其实施,在这个过程中,对公众进行及时的艺术教育。
因此,如果说“景观雕塑”本身是介于私人领域和公共领域之间的话,那么它继续发展出来的模式应该是更为接近公共领域,甚至有可能从创作到欣赏完全属于公众。
在这里可以举两个较为成功的例子,一个是约瑟夫·波依斯的《给卡塞尔的7000棵橡树》(Joseph Beuys:Sept MilleChenes pour Kassel,1982年),这位著名的艺术家在1982年卡塞尔文献展期间在弗里德利农美术馆前,放了7000块花岗石砖,并在其中一个石砖旁种下第一棵橡树,这样一件突破了传统概念的作品创作一直持续到了波伊斯去世以后,现在在卡塞尔市,几乎随处可见树木,也许只有到了今天,艺术家所谓“对于所有摧残生活和自然的力量发出警告的行动”才真正被人们理解和激赏。
另外一个作品是川吴正的《东京新住屋计划》(Tadashi Kawamata:TokyoProject
New Housing Plan,1998),这位艺术家基于对城市中的空隙与对现代人生活表现的高度兴趣,在东京锁定了三种闲置的空间,1998年12月,它们大概只有几平方大小,很像一个一个鸟巢,或是在旧车站内,挤在两个自动售货机的中间,甚至位于一个围墙后的三角空间内。这个艺术方案对于场所、街道、住宅、生活环境的概念以及它们的界限提出了尖锐的质疑,我想今天同样生活在拥挤嘈杂的城市里的中国民众也会同样得到共鸣,并且乐于参与其中。
这些有着强烈影响的作品都是以反传统雕塑的形态出现的,以对空间和时间的深刻反思,对公众生活的强烈关注,以及大量人群的直接参与而闻名。
这一切,归根到底,又回到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两手都要硬的话题之上,我们在进行大规模的城市文化的物质建设之时,怎么能忽视现代城市精神文明的建设呢?国外有很多先进的经验,但是我们难道不应该再去看看在城市文化建设过程中他们付出的代价吗?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把别人犯过的错误再犯一遍呢?
比如随,当我们的城市都在加快城市河道“渠化”建设之时,美国的波士顿等城市,都在把好多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建设的“渠化”的河道炸掉、拆掉,恢复河道的自然状态;当世界城市景观设计规划正在经历一场回归原生态革命之时,我们还停留干别人走过的老路上,而对城市设计建设中环境保护的深层次问题却知之甚少。缺乏必要的研究与把握,难免搞出许多破坏城市原生态保护的设计和建筑来。今天翻开简·雅各布斯上世纪60年代的名著《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警醒之语比比皆是,可是我们的城市建设还是在继续犯着六十年前美国的大城市已经犯过的严重错误。相对而言,文化视觉产品的诞生和存在不像市政建设那样不可更改或者损失巨大,但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但凡艺术作品,无论是公共性的,还是私密性的,只有经过历史的大浪淘沙,才能够显示出它超越于时间的魅力,被功利和金钱遮住了双眼的人们怎么能够让后来的子孙尊重他们的思想,而不懂得尊重艺术家自由创作权力的民族注定和伟大的文化是绝缘的。
我相信,当我们的社会大跨步地向文明和民主前进的时候,这些问题只是短暂存在的,当我们在一起真诚地交流时,慢慢地,我们总能够打造一个全民共享的公共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