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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哭

2009-01-21唐广川

北京文学 2009年12期
关键词:部长书记

官场究竟有多少潜规则?已经熬到了正科,还有没有退路?一个党外的妇女干部,想闹个副处或许还有捷径?她要付出什么?付出多少?一个人能不能搞一门专业、平心静气地为社会做点事情?这篇官场小说提出了很多令人酸涩的问题,让我们深思。

自从结婚以后,张站就觉得沉闷,他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是什么呢?对了,是乡党委的何书记。何书记有一双大眼睛,看谁总是定定的,嘴角微微地颤动一下,又一下。而这双眼睛投向张站的妻子于月时,那眼光则变得非常的柔和……是命运的安排?是自己原本就缺乏心性,没有思想?好在,好在何书记答应给他闹上副科———当庄正乡的副乡长,那结婚后的沉闷因而便被张站有意无意地淡化了。张站有时也这么想:人这一辈子啊,就那么回事,睁一眼闭一眼吧。

张站是几年前在市师范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庄正乡总校的。一切都似乎出乎意料,又在预料之中,校长见面后第一件事情就是问张站有对象了没?张站说,没有啊,校长要给我作媒啊?校长便说,咱这儿的于月是个笔杆子,被乡政府调去当秘书,一直到现在还没找到意中人。张站心里想:于月长得什么样?人品好吗?现在的女孩子,别的不会,搞对象可是高手呢。但考虑到校长应是好意,张站就笑笑,说,好啊,哪天研究研究。可没等张站“研究”,乡党委何书记却已经“高瞻远瞩”了,他电话告诉校长,让张站到政府来一下。张站得知是乡党委何书记叫自己,先是感到很吃惊,觉得自己与书记非亲非故,又不熟悉,找我何意啊?反转一想,自己初来乍到,又无不良言行,书记约见应该不是坏事。何况,一般而言,领导接见,对要求进步的青年来说,毕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啊。

见了何书记,张站先就有些敬佩。何书记也就三十几岁,大个头,大眼睛,宽肩头,很是气派。

“何书记好年轻啊。”张站很是羡慕地说。

何书记说:“是不是看我不够成熟啊?呵呵,坐吧。”之后问,“多大了?”

张站说:“24岁了。”

何书记问:“是党员吗?”

张站说:“还不是呢。在学校里写过两次申请,但连积极分子都没闹上。”

何书记忽地笑了,之后赞许地说:“年轻人就得要求进步啊。我看哪,你就是合格的党员积极分子嘛。好好表现,尽快入党,咱乡政府目前缺人手,我们正在选贤用能呢……”

正在这时,一个姑娘款款地走了进来。她长发披肩,苗条的身材,洋溢着难掩的青春气息;白皙的脸蛋,眼镜后那双静静的眼睛,透视出青年女子独特的柔和的美。何书记的门是虚掩着的,这姑娘也没敲门,只在门口稍一停顿,便推门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一沓报纸和几封信件,一边递给何书记,一边看了一眼张站,面带笑意,嘴掩皓齿,似是娇羞般,嗫嚅地说:“何书记,有客人啊……”

何书记“哦哦”着,接过报纸和信件,随手翻了翻,然后定定地看一眼姑娘,又把眼光扫向张站,说:“啊啊啊,你们熟悉吧?这是于秘书,于月,以前也是乡总校的教师。”之后告诉于月,“这是张站老师,是新分配到总校的。小伙子不错,思想进步,是个好苗子。”此时,于月一改刚进来时的娇羞样,很大方地与张站握手……

似乎就是那次握手之后,校长格外地关照张站,首先发展他为党员积极分子,接着又安排他到办公室做文秘工作,半年后就任命他为办公室副主任。一切竟是这般顺理成章?不到一年的时间,由校长说合,张站和于月就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张站的父母是农民,家境平平,还是何书记的热情关怀,他和于月如意地得到了乡政府安排的家属房。事后为了答谢何书记和校长的关怀,张站和于月特意安排了一顿酒席。就是在这次酒席上,开怀畅饮且颇有些醉意的何书记手摸于月臀部的动作被张站发现了,他一下愣住了。那时他在心里就打了个问号:难道我的婚姻是一个阴谋?或许,校长就是何书记的一个“托儿”?也就从那时起,沉闷的心绪偶尔会翻腾开来,使张站有种被侮辱的感觉……

一种似乎晦涩的心理,使张站总是不愿意与何书记有更多的交往。尽管在日常生活中,张站多次观察于月并没发现她有什么特别的异常,可那种沉闷的心情会不时地翻起,搅得这个新家庭异常地沉重。张站一天里与于月说不上几句话,这又让于月大为不满。一天晚饭后,看到脸色阴沉的张站,于月一股火气腾地燃起,她指责张站没有男子汉气概,一身的小家子气。随后干脆地问:“你是不是怀疑我和别人不干净?告诉你,我是清白的!”

张站唬着脸说:“清白?有证据吗?”

于月急了:“你有什么证据?拿出来!”

一说证据,两人都不吱声了。哪有什么证据?有的只是隐私啊。或许是一连几天过于郁闷了,张站猛地有股欲发泄的冲动。他一把搂住于月,狠劲地一阵狂吻,之后又粗野地把于月压在了身下。于月只是“你你……”地叫,却也反抗不了,直到张站发泄完了,才呜呜地哭了起来。于月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下身露着,一副被强奸后的无奈。张站偶一回头,看到她的那个样子,心倏地动了一下,气恼霎时被怜悯取代了。他复又俯在于月身边,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等到再侧头看于月雪白的腿和裸露的下身时,一股冲动又一次袭来。但这次他没有强行,而是温存地亲于月的脸,脖子,还有双乳。他的手也不停地抚摩于月的下身。于月不哭了。于月呻吟了起来,她沉迷到了梦幻中。而梦幻中的女人就有些发傻,傻得说出许多不该说的话,傻得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情。这次在以郁闷开头、快乐收尾的激情演绎之后,于月搂着张站一句句地诉说着心曲,自然就说到了何书记,说到他们的未来。于月说:何书记的父亲是副区长,有权有势。何书记以前在区委工作,没上过大学,是在党校闹了个硕士文凭。他是在四年前调任庄正乡党委书记的。有一次学校庆祝教师节,我主持了那台晚会;那次何书记要和我跳舞,我不好拒绝,陪他跳了一会儿,可我没想到,他搂着我,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要把你调到政府来。”之后告诉我,“我们一定好好培养你……”说着还摁一下我的后背。但我们真的没发生那样的事情。后来我被调到政府,何书记就托校长给我介绍了你……何书记还说,以后把你也调到政府,给你安排个副乡长什么的……

于月还在唠叨着,可张站却在心里打鼓:你们没发生那样的事情?那他怎么会对我们的事情这么上心?转而一想,切,什么何书记,不就是仗着他爹的杆儿晃?也罢,既然他要给我闹个副科,我还巴不得呢。哼,说不定以后还闹个正科呢!这么一琢磨,张站便觉得自己倒也没怎么吃亏。

果然,一年后张站在学校入了党,接着又被调到乡党委任组织委员。让张站始料不及的是,调到乡政府的第二年他就当上了副乡长。当了副乡长,张站明显体味到来自何书记的热诚与关爱,他也似乎由此出了一口窝囊气,可还是觉得这口窝囊气没出净。遂而想,人家为了闹个副乡长可老是往区里跑,逢年过节的,去拜会区委、区政府的领导。有个哥们儿为了闹个副科,不仅一分钱工资拿不回来,还借了两万块的外债;那要是闹正科呢。得花多少钱啊?不行,我要借助他何书记的力量,把正科闹上,最好是到哪个乡镇当政府一把手,说不定以后还闹个副处呢……

庄正乡是平川乡,背依大黑山,面向老哈河。大黑山地下资源丰富,一些外地的大款都在此开矿发财,他们借助当地的资源优势肥了自己,也让这里的老百姓有了出卖廉价劳动力的机会。当然,真正获得实惠的是一些官员。据说,一个开矿老板每年要给掌握实权的官员十万八万的红包。除了庄正乡,其他也有几个乡镇靠开矿发了大财。看到一些官员发财,张站自然眼馋。以前他没当副乡长时,有些事情并不清楚,可一旦当了这个小官,知道了一些事情后便目瞪口呆。比如领导分工,书记让谁管啥,很有讲究,这要看副职与书记的关系。关系好的,就安排有点实权和实惠的差事;关系不好的,就让你抓抓精神文明什么的。张站年轻,做什么都没有经验,但因何书记的关照,张站就分管了乡镇企业,这可以算得上是个美差。而企业老板大都是奸猾的角色,他们投入一分钱,至少要得到五分的回报。有些老板也根本不找分管领导,有事就直接找书记、乡长,因为那样可以一锤定音。一次,一个每年向乡政府上交利润20万元的企业(由乡政府所属的企业公司参与股份),就因为何书记一句话,每年20万元就给免了。事后张站得到了一万元的红包。那么书记、乡长呢?得多少?那家企业一年给政府20万元,合同期限是30年,30年就是600万元。政府的企业公司参与入股、分红,那可是写进合同里的,怎么说免就免呢?那次何书记把张站叫到办公室,拍拍他的肩头,诚恳地说:企业不容易,都理解吧,你是我一手提拔的,更要顾全大局啊。张站很知趣,点点头,但在心里还是觉得不妥,毕竟,对于一个地区和百姓来说,需要考虑的还是长远利益。不过这次何书记也给张站透露了一个新信息:何书记不久可能会调走。何书记表示希望张站积极些,争取闹到乡长的位置上,或者至少闹上正科。何书记还语重心长地告诉张站,“安排副职,我这个书记说话还占地盘,正职我就只能推荐、敲边鼓了,有些环节还要靠你自己疏通啊。”

转眼到了2000年的年末。

这天,张站突然接到何书记的电话,叫他马上回乡政府。正在一个村办企业协调工作的张站匆匆赶回政府,见到何书记后,何书记告诉他:中午区委组织部部长来了解干部情况,乡党委已经推荐张站担任正职,也把于月推荐上去了,要他陪部长就餐。其实这也是何书记给张站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

组织部长叫高宽。这位部长姓高,却是小个头,大约四十三四岁,胖墩墩的,头发稀疏,蒜头鼻子,淡眉毛下的一双眼皮使劲地覆盖着两个发黄的眸子,有点像没睡醒的样子。席间,张站显得有些拘泥,不怎么敢表白。高部长倒大方,他使劲瞪一下眼,说,你就是张站啊?年轻,有前途,你们何书记可没少夸你。接着话题一转:乡镇副科级干部我不熟悉的还真不多,你张站可是脱离领导呀,要不我怎么不熟悉你呢?

张站谦恭地“嘿嘿”一笑,说:“今天熟悉了,今天熟悉了。”

何书记接过话茬:“以后就更熟悉了,还请高部长多关照啊。来,我们敬高部长一杯!”

高部长一饮而尽,高门大嗓地“哈哈”一笑,带点沙哑的音腔说:“要说关照啊,你何书记还得关照我呢!听说令尊大人———何区长这次可能要调到市财政局,那家伙,大笔一挥,几十万、上百万的,就来了!”

一提到当副区长的父亲,何书记脸上露出自豪的神情:“我家老爷子太耿直,不善于拉关系,要不,怎么也闹个副厅级了吧?”

张站赔着笑脸,心下却想:何区长耿直?老子当副区长,儿子当乡党委书记,是够耿直的。不会拉关系?听说那次区政府换届进行差额选举,他私下大摆酒宴,还给各人大代表团的团长塞信封,硬是把一个外地的副区长给顶下去了,这不是拉关系是啥?切!可是,可是,自己又怎么样?光彩吗?操!这叫什么事儿啊。这帮东西,装什么啊……

“我我,敬高部长一杯!”张站站起来,拘谨地笑着,“还请部长关照啊。”

高部长又是一声“哈哈”:“你思想要求进步,工作积极,安排好你的事就是我们大家的事情呀,更重要的是,基层工作需要你这样优秀的青年干部献计出力啊。但你也要给你们何书记争光呀。”说着,一杯酒一饮而尽。

张站又转向何书记:“我我……敬何书记一杯!”

就在张站已经很有几分醉意的时候,又仿佛是一个导演安排的一出剧目的情节出现了,于月走了进来。于月是文字秘书,一般不可能参加这样的场合。张站的印象里她也很少参加喝酒的场合。当然也有过两次,每次都喝了不少酒,其中有一次就是陪高部长喝酒,回去后于月老说是何书记保护,没让她多喝,要不早醉了。又是何书记!这个何书记啊……一提他,张站就发闷。

“你……你怎么来了啊?”张站有点结巴了。

可高部长高兴了:“呀,于月来了,我说呢,今天于月怎么不露面呢?肯定会来的嘛。”

何书记介绍说,张站和于月是夫妻,这次是夫妻同敬酒,希望都高就啊。高部长老练地接下茬,说:“什么高就不高就的,不就是闹个副科嘛,但那可是有条件的,还是刚才那句话,得工作表现积极,思想要求进步,再就是今天要多喝酒。”于月大方地,又有点腼腆地抿嘴笑笑说:“酒我可不能多喝,让我老公替我吧。”说完就给高部长满上一杯,又给何书记满上一杯,自己也满上酒,说,“新年快要到了,我先给领导们拜个早年,祝高部长、何书记身体健康、顺心如意、步步高升。”言毕,一饮而尽。一杯酒下肚,于月也不吃菜,看一眼张站,就又满上酒,说,“我再敬领导一杯……”看张站懒散地坐在那儿,于月使个眼色,意思是让张站站起来,张站却觉得于月再喝就醉了,拦阻说,“你你别喝酒了,我我替你……”于月一把拽起张站:“我俩敬领导们这杯,感谢高部长、何书记的提携,意思都在酒里了。”之后就干了。为了表达诚意,于月把酒杯翻过来,底朝上,意思是已经喝得点滴不剩。张站看老婆又干了,有些不快,但迫于领导在场,也不好说什么。虽然有些醉意,但老婆都干了,张站也就干了。夫妻的干杯,引来高部长的喝彩声。高部长说:“郎才女貌,酒场高手,这在咱们区还真不多见啊。你们何书记是慧眼识珠啊,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佩服佩服。”说了一通,高部长却不端酒,硬是赖着叫于月再陪一杯。于月看一眼何书记,何书记只是笑着,两只大眼定定地看看于月,又看看高部长。毕竟一杯白酒就是一两多,谁喝也得掂量掂量。于月犹豫着,嘴却振振有辞:“您是呼风唤雨的大部长,您想让我们怎么着都行,但您喝了这杯后再指示好不好?”可高部长一阵“哈哈哈哈”,就是不喝,说是没于月陪这酒是喝不下去了。关键时刻还是何书记出面调解———何书记说:“这样吧,高部长,于月是我们培养的党外后备干部,又是妇女干部,你要是答应提拔她,就让她自己喝了;你要是不准备提拔她,你们俩就一块儿喝。”高部长一双大眼皮使劲地翻了翻,两只发黄的眸子有点僵硬地来回动了动,又直直地瞅着于月,忽地“哈哈哈哈———”一声:“这个嘛,我看可以研究研究,党外干部少,妇女干部也不多,于月又是党外干部又是妇女干部,是组织部门重点考虑的对象啊。不过干部问题就别在酒场议了,你说呢,何书记?”何书记明白高部长的意思,呵呵地笑一阵,说:“开玩笑嘛。来,于月,我陪你喝这杯吧,张站和你都是乡党委培养的对象,我真心希望你们进步啊,呵呵……”随着何书记投过那关切的一瞥,于月心领神会地端起了酒杯。而就在这时,已然大醉的张站一头滚到了桌下……

2001年的春节要到了。

已经有三年基层官吏经历的张站心头颇有些沉重。他记起何书记的话:正职要靠自己去疏通关系。怎么疏通?找谁啊?区委组织部管干部,而管干部的又是干部科长、分管副部长、部长,还有分管副书记、书记。即便找到他们,又怎么表示?买茅台?服饰?听说一个乡镇干部给一个书记送去两件五粮液,这个书记头不抬眼不睁,说:我一个书记还缺酒吗?闹得那个送酒的乡镇干部很是尴尬。而那两件五粮液就是3000多块呀。姥姥的,现在这当官的胃口怎么那么大?

思来想去,张站觉得还是应该找何书记。张站觉得,要是不找何书记可就便宜他了。一提起何书记,张站自然就想起于月。常常是,张站在于月跟前,不经意地就冒出一句:“操!”于月莫名其妙地瞪大眼:“说什么呢?”张站就嘻嘻哈哈一阵:“操,鸡巴习惯了。这乡镇干部天天和老百姓打交道,不说粗话就他妈办不成事!”

晚上,与几个副乡长喝酒,大家身份都一样,备不住打诨骂俏,瞎咧咧一通。当了十多年副乡长的老刘,一喝酒就发牢骚,而牢骚的主题就是自己没闹上正科。张站说,你没找领导意思意思?老刘说,哪年春节都意思,每次都送出三千多块现金,外加鱼啊,酒啊,粉条啊,加起来总得几千块。一向不怎么说话的李副乡长说,送这点东西,别指望高升,能维持就不错了。张站说,不想高升,就用不着送礼了,太累。老刘“操你爹”地骂了一句,说,不想高升也要送,要不人家就把你调到山区去了;要想在好地方呆,副职也要表示,这点道理都不懂,还当啥鸡巴官啊。后来,几个同僚越喝越狂,嘴巴就封不住了。一个说何书记在市里包着个小情人;一个说乡长把一个女同学安排在乡文化站了;一个还提起区委一个领导和一个女教师打得火热,这女教师后来当上了XXXX中学的副校长……张站一听这些就感到不舒服,他一甩脸子,叫大伙快鸡巴喝,不喝就撤。好像意识到什么,大伙都避开了领导包情人的话题,其中李副乡长说起了张站可能被提拔的事,“你这次有希望,趁着快过年了,抓紧运作啊。”他劝说道。老刘说,“到时候了,你没见一到年关,所有乡镇的一把手都带着财政所长跑区委、政府,干什么去了?送钱!知道吧?”张站说,“敢情一把手划算,外快不少得,送礼还不掏自己的腰包,操!”老刘咂咂嘴,“多少年的媳妇熬成婆啊,你当上一把手就知道了。”张站说,“熬个鸡巴吧,你熬多少年了,都成一摊糨子了。”在场的还有个乡长助理,他一直默不作声,喝下两杯酒后,他挺神秘地告诉张站:“何书记可能调到一个县当县长助理,有事快找他,要不,人走茶就凉了。”一句话提醒了张站,散席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回家与老婆于月商量怎么找何书记帮忙的事情。

“你也想到求他了?”于月想刺激一下张站,没想到张站的一句话让她愣怔了好一会儿。

张站说:“你还不知道吧?何书记在市里还养着个小情人呢。这个小情人咋也不是你吧?”

“是吗?”于月想问这个情人是谁啊,却没有说出口。终于忍不住,说,“别听那些闲话,糟践何书记呢。他一个堂堂的党委书记,怎么敢做那种伤风败俗的事。”

张站说,“嘿嘿,吃醋了吧?”

于月嗔怪地:“你放屁!你才吃醋呢!”

“还是和老公好好过吧,别人是靠不住的。”张站喷着满嘴的酒气,调侃地说着,身子便不由得移到了于月跟前。于月本来没有什么兴致,后来还是依了张站。可这次张站却老是不停地折腾,让于月突然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痛苦,她哎呀地叫着,让张站快滚下去……终于滚下去的张站却大度地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计划……

腊月初十,乡政府安排了春节放假事宜,乡领导轮流值班。自从放假后,书记、乡长就一直没露面,大伙都心知肚明:他们在拜会上司呢。何书记开着政府的奥迪,有时拉着乡长,有时独自行动,走区委,访政府,还到市里,忙得不亦乐乎。

转眼到了腊月十五,这天是张站值班的日子。按着张站的计划,这两天叫于月与何书记联系,确定去走访领导的时间。张站本想与于月一起去,先到何书记家,再到高部长府上拜会。后来张站觉得他去并不一定有什么好效果,就决定叫于月自己去,原计划带两万元钱,给何书记一万,给高部长一万。但张站觉得先去找何书记,再加上何书记与于月的关系,感到带两万忒亏了,还是带一万吧,给高部长意思意思就行了。于月说张站小气,办不成大事,但也没提反对意见。张站还对于月特别交代:如果保证于月提拔为副科,张站闹上正科(最好是当乡镇长,有实权),而且不用出钱,如果于月愿意的话,可以满足何书记的一切要求。于月听出张站的话外之音,就生气地骂张站道:“你是个混蛋王八蛋!———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张站装作嬉皮笑脸的样子,心里却恨恨地想:狗男女,装什么君子啊。但说出来的却是:“合理利用资源,事半功倍,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怕于月又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张站说完就溜出家门,把于月“你不要脸”的抢白甩到了屋里。

走进乡政府的院子,张站心想,于月怎么还没与何书记定送礼的时间?转而一琢磨,感到何书记是个圆熟的领导,他真要与于月有特殊关系,就决不会拒绝于月的要求,这叫“异性效应”。想到这,张站不禁笑了。

“啥事儿那么高兴?”迎面走来的乡财政所吴所长向张站打着招呼。张站“哦呵呵”一声,忽然觉得吴所长此时在政府露面有点“错位”,就说,你怎么没与何书记他们去走访领导啊?吴所长说,领导让去就去,不让去我还能抢着去?他们咋送就咋送吧,我按他们交代的处理账务就是了。说完扭头走了,那一脸的不高兴叫张站也没有来由地生出了同情心。其实,年终拜会领导,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之所以有些书记、乡镇长叫上财政所长,一是处理账务有理有据,二是当事人避免嫌疑。当然,即便带上财政所长,他也只能呆在一个地方听令,由书记、乡长直接拜见领导。但财政所长跟着书记、乡长外出送礼却可以打点秋风。据说每年用于拜访领导的花销都在二三十万。可见,财政所长不仅是个重要角色,得点好处也是“和谐”的重要基础呢。如此,没叫财政所长参与送礼的事儿,财政所长不高兴也就情理当然了。

手机突然响了,是于月。张站猜测是于月与何书记确定好拜会领导的时间了。果然,于月说何书记让她马上过去。张站说,“带多少钱?”于月说,“何书记让咱们安排吧,你不说带一万吗?”张站犹豫了一下,动摇了以前的计划,他觉得有何书记这棵大树罩着,用不着那么破费了,何况,于月这一去他们说不定还做什么事呢。就说,“我看带5000吧,咱得积攒点钱在城里买楼啊。你说呢?你跟何书记好好说说。”于月说,“那好吗?人家何书记待咱那么好,总也要表示表示的。”张站不高兴了,说,“非得用钱表示?真是傻X!”那头于月立刻挂了电话,留给张站一头雾水。

张站突然想到了绿帽子,一股沉闷的心绪又铺散开来。操!他转身进了办公室,心想,人他妈活得真累。就坐下来,打开电脑,玩起了游戏。过了一会儿,他觉得反正已经熬到现在了,不巴结着闹,又能怎么样?就给于月打了电话,得知她已经打的到了区里,而且就带5000块钱,心里竟涌起一丝酸涩的欣慰。唉,也不能怪于月呀,谁让她长得那么漂亮呢。是谁说的?古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是为什么?———是自然的力量,是生理发展的必然结果。我张站不也爱美人吗?说不定,我翅膀硬了也会去找个靓妞。这么一想,张站吓了一跳,他感到自己真是堕落了……人啊,人!人生真是一个由不得自己的大轮子,于无形中被什么执拗地向前推着,有的人上了坡,到了峰顶,有的人则滑到了谷底……

快到中午了。张站原想于月会在十一点左右回来,可到了十二点,还是没有于月的踪影。操他妈的!张站忽地感到很是郁闷。他有点后悔,觉得不应该让于月自己去,唉,于月也不容易啊。这些许的怜悯,让张站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喜欢于月的。心里想着,便拨通了于月的手机,可一直没人接。莫不是陪何书记招待高部长?或许是的,人多嘴杂,乱哄哄的,听不到手机铃声。又过了一小时,还是没有于月的音讯。怎么回事?不可能发生不测吧?不会,有何书记在,他会考虑周全、注重影响的。影响?操!什么鸡巴影响!

又拨通于月的电话,手机开着,但还是没人接。张站的心头一片混乱。他回家后随便闹口吃的,又无精打采地到政府兜一圈,告诉其他值班人注意点,当心别出麻烦事。之后又闲转了一会儿,便折身向家走去,这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家属院与乡政府相隔300多米,张站晃晃悠悠走了十几分钟。到门口,见门锁着,“唉———”地叹口气,还没回来,这个娘儿们!可打开院门,见屋门开着,叫一声于月?两步跑进屋里,见于月躺在床上,披散着头发,像是睡着了。

“喝醉了?”张站问。

于月翻一下身,并不理张站,只是嘟囔着,“我烦!”

张站看到于月那样子,心忽地被什么击了一下:莫不是让谁糟蹋了?

一阵沉默、沉闷。

于月心烦,张站心里也开始不舒服起来。好一会儿见于月没有回应,张站就有点急了,说,“你烦什么?总得跟我说说啊。你相信我吧?我对你怎么样啊?有什么大事你瞒着我,你是不是有二心?说白了,你要是不想跟我过了,我决不会死缠你,人哦,不就是那么回事么!你要是不说,那就算了,两口子,信任是尊重的基础,没有信任就没有尊重,没有尊重就不可能有美满婚姻。算了,我不难为你,你好自为之吧。其实你把实情说了,我也能理解你,都什么年月了,何况,什么事我不都理解你了吗?算了,我今天值班。”张站这似乎是语重心长的一番话,让于月翻身坐了起来。张站发现于月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你究竟怎么了?”张站禁不住又问。于月长舒了一口气,抬眼看着张站,那张曾经鲜润的、今天却显得干涩的嘴唇翕动着,似在隐忍着什么,稍顷,终于忍不住,她啜泣了起来……

“他们不是人!是王八犊子!”于月哽咽着。

张站无语。

“我到区里见到了何书记,”于月说,“何书记说高部长家在市里,单位放假了,高部长在家里,得到他家去。可区里到市里一百多公里,来回总得需要一些时间,何况中午还要招待高部长。何书记说他也要到市里看望两位领导,他说他开车带我一起去。我能拒绝他吗?为了我们的前途,我能不去吗?”于月说,“到了市里,何书记与高部长联系上以后,就告诉我,高部长兴趣广泛,他要提什么要求最好别拒绝他。何书记还说他有个聚会,没时间陪我们了,叫我好好安排高部长吧。何书记还说,给高部长多少钱,可多可少,让我见机行事就是了。”于月说,“我见了高部长,高部长指定了一家酒店,包了个房间。我请高部长点菜,高部长说,菜有什么必要?有酒没菜不算慢待。说着便随意要了四个菜,又要了一瓶茅台酒。我们每个人喝下一杯后,他就哈哈大笑,之后问我有什么要求?并说我有什么要求他都可以满足。我说我能有什么要求?闹个副科就心满意足了,再就是我老公能闹上正科。高部长说,我要是答应你,你怎么谢我?我说,我送你5000块钱,表示一点心意吧。可高部长一下抓住我的手,说不用钱,只要你陪我就可以了。我说那不好,太丢人。他说这是小节问题,你知我知呗。我说那可不好,还是我给你5000块钱吧。说着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沓人民币。”于月接着说,“可我没想到,高部长随手接过钱,还是一下抱住了我,说,钱是小事,爱情才是大事。说完就把我压在沙发上。完事后他就出去买单,还哈哈哈哈地笑个不停。这不是强奸我吗?当领导的也这德行?过了一会儿,高部长安慰我要开通些,一是保证安排我提副科,二是承诺一定把你———张站提正科。我还有什么说的?我以为高部长占了我的便宜,肯定会把那5000块钱退给我,可没想到,他只花200元叫出租车把我送了回来,其他全都自己揣腰包了。我问何书记去哪儿了?高部长说,他有他的事,管他干啥。”于月说完就又哽咽起来。

“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张站感到于月可是吃了大亏。而那个高部长也太损了,实在是拿乡下人不当干粮啊。不行,他要是不兑现他的承诺,就把他的丑行反映到中组部!张站突然站起身来,来回踱着步,心里也忽地发起闷来。难怪于月不接我的电话呢,操他妈的,让人家玩了,还他妈得意呢,真是傻X!

……

阳春三月,天空似乎在人们不经意间就由浑浊的蓝变成一派清澄的蓝,阳光也由一片迷蒙变得柔和与温暖了。春节过了,村前村后的树木仿佛在转眼间就泛出微微的青光。满怀希望的张站在失意与期盼中迎来了新的一天。当然,这一天的所谓欣喜还是于月传达的。

早饭后,刚打开手机的于月就被高部长沙哑的声音惊动得喜上眉梢:“于月吗?告诉你个好消息,区常委会已经开过了,你直接进城了,任区政协文史委副主任,张站任庄正乡党委副书记兼人大主任(正科)……”

这个消息经于月传达给张站,张站还是喜不自胜,他觉得自己和于月的付出终于换来了果实,副科到正科的路程,说是简单,其实是太艰难了。要是到副处呢?一股酸涩再次涌上张站的心头。岂止是副处,就是由正科级的人大主席到乡镇长,以至于党委书记,也还有多么长的路要走啊。想起妻子于月的付出,想起自己为此付出的辛劳,张站感到一阵阵的心痛。妻子于月不可以当一个普普通通的教师,做一个贤妻良母吗?而自己,就不能搞一门专业,平心静气地为社会做点事情吗?

可是,熬到正科了,还有退路吗?

到副处可能很遥远,可妻子于月是党外的妇女干部,闹个副处或许还有捷径?

想到所谓的捷径,想到于月的付出,张站再一次被沉闷的心绪所裹缠。有意思吗?张站想,看来做官有一套潜规则,身在其中的人对这规则谁也不会说出去,谁也说不明白,只有你知我知罢了。不是吗?

想到官场的种种,想到自己的委琐和卑贱,张站只想哭……

作者简历:

唐广川,男,满族,本科学历。1983年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国家和省市报刊发表作品近200万字。其报告文学《太阳石之子》《党是阳光我是花》,小说《街头》《娜仁花的婚事》等曾在内蒙古自治区和赤峰市获奖。迄今已出版报告文学集《搏击进行曲》、散文集《诗书伴我行》《春光无限好》(与人合作)及《广川随笔》《唐广川通讯特写集》等专著5部。现供职内蒙古宁城县文联。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

责任编辑白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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