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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地“豺”话海波

2009-01-20曹谷溪

延安文学 2009年6期
关键词:延川海波山花

曹谷溪

清明节前夕,一个寄自省城的包裹,令人震憾,令人惊喜!六部喷着墨香的新书齐刷刷地摆在我们面前:长篇小说《高原落日》、《小城欲望》、《民办教师》、《遥远的信天游》,中篇小说集《农民儿子》和散文、短篇小说集《烧叶望天笔记》。

这是挚友海波一下推出的一百二十余万言的六部大著。我当即发短信给他,表示祝贺:

海波:你好!我曾说过,路遥是熊,海波是豺。豺比熊机敏,有心计,有耐力,后发制人。大凡对森林动物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真正的森林之王,不是老虎,不是狮子,而是豺。人们常说,豺狼虎豹,也是以“豺”为首。

一下推出六部大著,是中国文坛之奇闻!我和另一个世界的路遥,都不会为此而感到意外,我们知道,你迟早会有爆发的这一天。

这六部书,风格迥异,高标独树,看时令人叫绝,看过引人深思,我斗胆地说一句,在当代文坛,这样既好读又有分量的作品,虽不敢说绝无仅有,但也屈指可数。

《高原落日》用的现实主义风格,写一个农家子弟威风凛凛的奋斗故事。主人翁像猴子爬杆一样,“嗖嗖嗖”地爬上去,“咚”一声跌下来,然后再爬,然后再跌,屡爬屡跌,屡跌屡爬。看了能让人长精神,提斗志,不再迷茫。书中的几个人物,活灵活现,呼之欲出;《民办教师》用的是浪漫主义手法,写一群可怜人的交叉钻营。耍的都是小把戏,做的尽是离奇事,可笑之处使人捧腹,可怜之处令人鼻酸,看完后让人百感交集;《遥远的信天游》,写一个农村老汉和他一儿一女的生活故事。小镇人事如画,儿女情态逼真,处处有野韵,通篇如长歌,特别好读。我是一口气读完的,边读,边笑,边骂,笑书中人物,骂海波“鬼精”!

《小城欲望》,写一男一女两个人物,男的以牺牲感情为手段往上爬,女的以牺牲生命维护感情,一见钟情,两月缠绵,三度怀疑,四番证实,接着就是拼尽全力的搏杀,最终同归于尽。线条明快,像小河穿过沙滩;悬念集中,似一发系着千钧;行文如刀劈斧剁,畅快淋漓;用词像冤妇骂街,字字见血。这是作者的另外一种风格的表现,看了让人惊叹不已。

中篇小说集选入中篇小说两部,都在十万字以上。一为《农民儿子》,一为《陕北:1982》。前者是《高原落日》的雏形,曾经名噪一时,被誉为草根文学之滥觞;后者为改革初期陕北一小县的“速写”,人物众多,场面宏大,视野开阔,思考深邃,看了让人拍案叫绝。

《烧叶望天笔记》是作者的散文短篇小说集,分《乡风乡情笔记》《村野人物笔记》《世事感喟笔记》《创作心态笔记》和《烧叶望天笔记》五个部分,共五十四篇作品。不敢说篇篇皆珍品,至少有一半以上能达到这个标准。这说法不夸张,可以与古今中外的同类作品相媲美,也许,这种评价是我对海波友的偏爱。

我认识海波在山花初创时。那时山花有四五个骨干,其中两个人就再三再四地给我推荐海波:一个是白军民,一个路遥。白军民是海波的老师,路遥则是海波的同学和密友。他们对海波的介绍犹如一组人生传奇。李世旺,你这个“海怪”!

海波真名李世旺,土著的延川人。生于1952年。从他出生开始,传奇就同时展开。1953年,在他不到一岁时,家里就给他订了一个“婆姨”;他十三岁时,因父亲搞投机倒把败露,公家没收了他家大部分财产,他被迫辍学回家,沿门乞讨;十六岁时,家人就给他办了婚事,原因是担心早已订婚的婆姨变卦。按照常理,海波铁定要在那个山旮旯里“刨挖”一辈子,但他却不甘心,顽强地和命运展开抗争。

压在盘石下的小草,渴望阳光、雨露的沐浴;在山沟生,山沟里长的李世旺从小就渴望自己能到一个更广阔的世界里去闯荡。我猜想,这个没有见过大海的陕北后生,用“海波”这两个汉字作自己的笔名,必然是他内心深处的一种追求与期盼!

他书不离手,村里劳动是这样,出去当民工是这样,就连讨饭时行乞的口袋里也装着好几本书。为了看书他不知受了多少气,下了多少贱。无论谁有书,他就千方百计借来看,甚至将周围村里妇女们夹“鞋样子”的书都借遍了。他有时也买书,但总是偷偷地买来、偷偷地看,看一页,撕一页,等回到家里,书看完了,也撕完了——他不能让大人知道自己买书,这样会遭到痛骂。他白天劳动,晚上看书,一看就是半夜,有时眼睛累得不行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两只眼睛轮流休息。

村里人不理解他看书,但欣赏他的“急才”。他从十五岁开始闹秧歌当伞头,编的秧歌在周围所向披靡、无人敢敌。他一口气写了二十三分钟顺口溜,且句句有韵,惊得公社教育专干半天合不拢嘴,破例让这个只上过六年学(没上过一年级第一学期,他们村里成立学校在那年的正月,一开始就念二册)的人当了民办教师。

这本来是我最想找到的人选,但他的另一面让我犹豫不决。在当时看来,他随时都可能闯下大祸:“不名一文而心忧天下”;借人一辆自行车进城,就能产生出攻关夺隘的豪迈情怀;学习“九大”党章后,竟提出异议。四处筹措路费,要去北京和毛主席“讨论”,怕得他父亲头枕镢头在他门口守了好几个晚上。

在路遥和白军民的撺掇下,我终于同意接受海波,发表了他几首秧歌词。刊物出来后,我和他第一次见面。他给我的第一印象,让我意外,令我吃惊:黝黑精瘦,态度谦恭,坐着时双手插在两膝间,说话时面带羞涩的笑容,只有眼睛发出自信的光芒,那种寻找理解、拒绝同情的光芒。我一下子就感觉到,路遥的介绍不枉,此人果然不凡。

从他早期的习作与交谈中,我清楚地看到了他超乎常人的艺术天赋。其与生俱来的卑微,铸造了他桀傲不驯的刚强气质与永不安生的灵魂。我注意到他向人讨教时,当他恭谦地双手抱着水杯,倾听别人的侃侃而谈时,在他心灵的深处却有一串闷雷滚过:“老子迟早要超过你!”

之后,海波在《山花》和《延安报》、《延河》发表了不少诗歌、散文和小说。海波一步步走向他梦想中的文学殿堂。尽管他总是称我为老师,但我一直认为他是朋友。38年过去了,我们的友谊与日俱增,我对他的认识与时共进。

1982年,海波的短篇小说《啊,妈妈》在《延河》发表,引起了陕西作协领导的重视。同年9月,纪念《山花》创刊十周年,路遥、陶正、闻频、和谷、贾平凹和梅绍静等文友,都聚会延川小城。会上,我作了“关于《山花》的回忆”的即兴演讲。演讲中,我预言:继路遥之后,海波将会是延川涌现出的又一个引人注目的作家。

我的预言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同,其中最应该提起的就是袁福堂。袁福堂先是延安地区文化局的局长,后调任延川县委书记,他在改变海波命运方面起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海波在离开延川前后的人生重大转折大概是这样:1976年,在路遥的竭力推荐下,由五队联合生产指挥部主任兼所在大队革委会主任转为公社中学的民办教师;1982年,我和当时的延川县领导破例将他转调延川县剧团任编剧;1984年在时任延川县委书记袁福堂和延安地区文化局长杨

福印等人的推动下,正式招工,并在路遥的推荐下追随孟伟哉任青海《现代人》杂志编辑,后又在著名作家郑义和西安电影制片厂厂长吴天明以及李旭东帮助下,进入西安电影制片厂,从而踏入当时中国文艺创作的高地。

海波没有辜负大家的希望,1985年,他十三万言的中篇小说《农民儿子》在大型文学期刊《黄河》上压头发表,并引起了轰动。小说中对农村生活真实入骨的描写,给中国文坛吹来一股清新之风,评论界给了很高的评价,被誉为草根文学之滥觞。当时正是中国电影的黄金时期,许多电影厂家都有意将此改编成电影,一时形成“争夺”之势。珠江电影制片厂编辑、著名诗人戴望舒的女儿戴咏愫,因为找不到海波,通过贾平凹转来一封信,表达珠影合作的意愿这封信迟来了一步。在此之前,当时正随吴天明拍摄《老井》的张艺谋正准备转为导演,他和海波约定:拍完《老井》后,他将把《农民儿子》作为自己导演的第一部艺术片。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此事未成,海波也进入创作和人生又一次低谷期。

这之后的七八年时间,报刊上很少见到的东西,除过鲁迅文学院和作家班的同学,很少有人见到他。许多人都说他“江郎才尽”,有人甚至认为他已有的辉煌也出于偶然。但我和路遥和其他朋友则坚信,他的能量远没有发挥。有一次我去看他,敲开门后,眼前的情景让我吃惊。他的屋子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我对西影短片主任何志铭说:为什么不给海波配一套沙发呢?何志铭说,他不要。配了四把靠背椅子,三把支了床。海波解说:“为了防止人来闲聊。来了一般人,我坐着,你站着;来了要紧人,你坐着,我站着”,他挖空心思为自己赢得更多读书的时间。据我所知,在过去七八年期间,他遍读他能找到的百十部中外名著。于是,我更加坚信:海波迟早会有一鸣惊人的这一天。

是呵,在浮躁的社会,有谁不浮躁,有谁能耐得住寂寞和冷落,他就有可能获得惊人的成就!不久海波就写出一组笔记小说,总题目叫《烧叶望天笔记》。1994年,在我主持的《延安文学》上连续刊发。在陕西文坛乃至学界引起广泛注意,被大家视为“大作家的小文章”。我当时就感觉到:“《烧叶望天笔记》只是开头,后边定有大东西。”果然不出所料,海波的六部大著推出了,这样戏剧性地推出了。

关于海波和海波的文学作品,能说的,该说的话题实在太多,今天仅以“天才地貌话海波”为题,写这么一小段。海波不过五十多岁,年富力强,创作激情还很旺盛,思想更为深遂,艺术更为精湛,我想,他还会给这个世界以新的更大的惊喜与震撼!

但愿海波从此一帆风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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