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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有梦

2009-01-20周海峰

延安文学 2009年6期
关键词:舞厅老同学三轮车

周海峰

解文身穿黄色马甲,脚蹬绿色三轮客车,款款行进在河滨大道上。垂柳袅袅娜娜,拂着头发、面颊,使人感到丝丝暖意。

这是正月十五的傍晚,夕阳收尽最后一抹余晖,西边天上映出一片灿烂的霞光,几颗星星开始在蔚蓝的天幕上闪烁,点亮街上的霓虹灯。五彩缤纷的礼花开始燃放起来,不甘寂寞的月亮从河畔柳林深处探出头来,星光、月光、灯光、礼花交相辉映,给小城蒙上一层梦幻般的色彩。

解文喜爱月亮,那是他从小养成的嗜好,月亮从村子东山岗上升起,他会伫立村头唱那“月老娘,亮堂堂”的口歌。随着年龄增长,走向社会,儿时的口歌渐渐淡忘了,古今文人骚客咏月的诗句替代了儿歌,使他对人生有了初步的认识。眼下,圆月升起,就像一幅迷人的色彩画吸引着他的眼球。他索性跳下三轮车,找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赏月。当他望见月亮青春丰满的脸盘时,心里忽的一热,随口吟出欧阳修的《生查子》: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花市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吟咏间,就听耳畔一声“三轮”的呼喊。自从解文蹬起三轮车拉客,“三轮”就成为他姓名身份的代号。初次听到顾客喊他“三轮”时,他只觉卑微。那生活赋予他的社会底层称号牵引着他敏感的神经,职业习惯促使他顺声望去,就见一位身形苗条的姑娘立在面前。他旋即跨上三轮车,问姑娘去什么地方。

姑娘没有回答,却银铃般笑着:“好个痴情的当代欧阳修,找什么去年人,喊什么泪满春衫袖?”

姑娘的反诘使解文心弦震颤,他跳下三轮车,凝视对方,只见她:鹅蛋形的脸盘丰满圆润,长长的秀发披落肩头,皎洁的月光为她涂上一层迷幻色彩,使她显出一种令人神往的女性魅力。

忽觉对方好生面熟:“你是——”

“咯咯咯——”姑娘笑着,“贵人多忘事,老同学也记不起了?”

解文苦笑着,自从蹬起三轮车,他最怕碰到熟人,更不愿见老同学。蓦然冒出一个女同学来,使他更觉羞赧。可她是谁呢?他迅疾撒开记忆的网,纲目收拢间,他的脑际忽然映出一道亮来:“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蕙披霜。秋——蕙。”

“老同学知识渊博,联想丰富。”

“过奖了。”解文自谦,“听说你大专毕业后进县工艺厂了。”

“厂子破产,早已下岗了。”

“现在做什么?”

“自由职业。”

“唔——”解文沉思。

“听说你上了大学?”

“民办的,已经毕业了,没有工作。”

“人才市场去过了?”

“僧多粥少。”

“人事局呢?”

“去过了。”

“有结果吗?”

“叫等待机会。”

“社会背景呢?”

“父亲是农民,早殁了。家里只有年逾半百的母亲和几亩薄地。亲属中最高官衔是村民组长。”

“没找其他关系?”

“提上香表寻不着庙门。”

秋蕙笑着:“庙门大开,有香表神就显灵。”

“本人冥顽不悟。”解文自嘲着。

“噢,不谈这个了,说点高兴的。你的文章写得不错,我在市报上见过。”

“你指哪一篇?”

“故乡。”

“感觉怎样?”

“文笔清新,感情饱满,乡土气息浓郁。”

“谢谢夸奖。”

“按你的才华应去文化部门工作。”

“你是领导或许可以。”解文讪笑着。

“这辈子不行,下辈子吧!”

“好的。你现在去哪里?”

“梦幻舞厅。”秋蕙菀而一笑。

一座新落成的大楼前,柔和的霓虹灯映现出“梦幻舞厅”几个淡蓝色大字。音箱里传出丁丁冬冬的流行乐曲。解文气喘吁吁的刹住车,对下车的秋蕙说:“再见。”

秋蕙一把抓住车头:“你的车钱。”一张人民币递到面前。

解文面上发烧:“你是用钱欺我吧!”

“你错怪了,劳务费,应得的。”

“老同学竟这样生分?”

“说得好,就怕老同学不说这句话。”秋蕙收回钱,“我请老同学跳舞,领情么?”

“这个——”

“怕少挣了车钱?”

“不,只怕我跳得不好,丢人现眼。”

“过分谦虚就是骄傲,瞧不起老同学是吧。”

“哪里!哪里!”

解文在后院存好三轮车,同秋蕙走向舞厅。

门迎小姐见二人进门,鞠躬问候:“秋老板好!”

听到尊贵的称呼,解文知道秋蕙有一定的身份,但不知她是什么老板。

进入门内,解文掏钱买票,被秋蕙挡了。

“这是我同学。”秋蕙丢下一句话,就领解文到一个雅座落座。座位是从屋顶吊下的秋千式,坐在上面,脚尖轻轻点地,人就晃来荡去,飘飘欲仙。座位前面是烤漆描金茶几,茶几上蹲着一瓶插花。秋蕙向服务小姐要了生啤、小菜。二人一面啜饮,一面聆听“妹妹坐船头”的歌儿。悠然惬意间,灯光变暗。

解文看见魔幻灯影影绰绰,紫光灯闪闪烁烁。伴着乐曲旋律,男男女女对对双双,握手搂腰,旋入舞池。

“请!”秋蕙拉起解文的手,二人融入群舞之中。

解文与秋蕙姿态大雅,自然和谐。一曲终结,二人走回座位。

“解文,你跳得太棒了。”秋蕙端起酒杯,“来,老同学敬你一杯。”

解文端起酒杯,与秋蕙碰了一下。

“再来一杯。”秋蕙为解文添上酒:“你觉得这里环境怎样?”

“不错。”

“你愿意在这里上班么?”

解文疑惑:“你是叫我改换行业?”

“不,是叫你每天下午五点来这里做两个小时的钟点工。”

“打扫卫生?”

“不,这活儿窝人。”

“那——”

“做舞蹈教练。来这儿娱乐的人不少,一部分人不会跳舞,要求请个教练。沙里澄金,筷子里面拔旗杆,合格的太少。”

“哦,招聘教练是舞厅老板的事,你——”

“不像老板吗?”秋蕙笑着,“在世人眼里,老板一定是身着名牌西装,嘴叼雪茄,腕戴金表,大腹便便的男子。一个初出茅庐的女子不会成为老板么?”

“这么说,舞厅是你办的?”

“要看法人代表证么?”

解文讪笑着:“还真是红萝卜调辣子,吃出没看出。”

秋蕙喝了口啤酒:“工艺厂破产后,我生活没有着落,就四处找工作。先在一家酒店当服务员,老板让我给客人陪酒。我没酒量,一喝满脸通红,客人却夸我面如桃花。有一个酒醉者要我做他的红颜知己,摸我的脸蛋和不见人处。羞愧难耐之际,我伸出巴掌,给耍流氓者一记重重的耳光。我被炒鱿鱼了。再去一家私营纺纱厂,押金300元,两月试用期满,又被解雇了。面对现实,我躺在床上流眼泪,觉得世事不公。为什么有权有钱人家子女生活优裕,就职好的行业,自己就那么晦气呢?这时候,有人向我提亲,介绍了一个大款的儿子,那家伙呆头呆脑,眼睛像梨瓜籽贴上去的,整天泡酒馆、打麻将。这样的纨绔子弟就是把钱铺满小城,我也不会嫁给他的。”

“那你怎么想到办舞厅?”

“人都是逼出来的。无望时,我去一家舞厅解闷,舞厅是一个熟人办的,生意不错。那熟人也是下岗工人。我问他为什么办舞厅,他说,现在搞市场经济,没钱寸步难行。市场经济不相信

眼泪,相信人的胆魄、智慧、毅力、超前意识。我不懂他说的市场经济,只觉得办舞厅顺应时代发展,为下岗工人找了条生活路子。经过思考筹划,我以自家房产作为抵押,贷款办了舞厅。”

“你是巾帼胜过须眉,令男儿自惭形秽。”解文赞叹。

“舞厅刚开办,没有经验,还得老同学捧场支持。”

解文说:“不是捧场,这是秋老板给了一个三轮车夫极大的面子。”

晚11点半,曲尽人散时,解文与秋蕙各自存录了对方手机号。

解文出门时,耳边隐约传来戏谑声:

“下苦力的黄马甲,挣俩臭汗钱也来潇洒。”

“土老冒,和秋老板拉同学关系,怕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不,是癞蛤蟆跳门槛,蹲沟子伤脸——”

恶言秽语似钢针扎向解文的心。夜掩盖了一切,包容了一切。

解文在小城花园巷租有一间平房,做饭睡觉都在里面。一早,他就爬起身,拨开蜂窝煤炉子后,听见嘀哩一声,手机亮了,打开收件箱,便见一条短信:

礼花的一瞬是精彩,月圆的一瞬是祈愿,思念的一瞬是感动。祝你早安,每天都有一个好心情。(秋蕙)

呵,秋蕙,是令他心情愉悦的秋蕙!他一边回味着昨夜的巧遇,一边熬着稀饭,直到饭的焦煳味传进鼻子,他才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匆匆吃过饭,他就骑上三轮车拉运乘客。

太阳还未出来,曙光已经透过楼房树梢,照亮了街道。上学的学生,赶早市的客商熙熙攘攘;汽车、摩托、电动自行车的喇叭声与铃铛声不绝于耳。今天他改变了行车路线,绕到梦幻舞厅前。

昨夜的月亮在他心头高高的悬挂着,那么明净。月亮笑吟吟的,喜盈盈的,幻成一张俏丽的脸。哦,那是秋蕙,她对他微笑,对他耳语。他盼望黑夜早早过去,太阳早早升起,好与她再次相见。

他来到梦幻舞厅前,大门未开,门口冷冷清清。懊恼之际,他忽然醒悟舞厅傍晚才会开门,期盼与焦躁使他恨不得把太阳当足球踢下山去。

“解文——”

是谁喊他,声音那么亲切,那么熟悉。好多天没人叫他大名了。昨天,就是这声音喊他“三轮”的,今天称谓变了,这声珍贵的呼唤会不会是她呢?

解文停车注目时,发现一辆崭新的红色大踏板摩托车停在面前。骑车者头戴红色头盔,上穿红色皮夹克,下穿栗色裙子,乌亮的秀发披在肩头,金色的项链挂在脖颈。从衣着身形端详,骑车者潇洒高雅,气度不凡。待对方取下头盔,解文愣了,身边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秋蕙。

“感谢你的短信祝愿。”解文赞叹,“人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时隔一夜,老同学就变得雍容华贵,光彩照人了。”

“贫嘴。是说我昨天衣着平庸吗?我是去了一趟乡下,回城坐出租车时,你痴呆的样子吸引了我的眼球,没想到遇见老同学。眼下,我有事找你,打电话你却关机。”

解文掏出手机看了看:“忘记开机。上班吗,离下午五点还差远哩。”

“不,是叫你帮个忙儿。”

“做什么?”

“请你做一回模特,为我弟试身衣服。”

“你弟呢?”

“不在。”

“我行么?”

“你和我弟身高胖瘦仿佛,试衣合适不过。”

“谢谢,能为你服务求之不得。”

“好,坐我的摩托去超市吧。”

解文寄存了三轮车,待坐摩托时却犹豫了。

“喔唷,成石人了。摩托上没有钢针,不扎你的屁股。”秋蕙戏谑着启动了发动机。

身边行人投来异样的目光。解文脸上燥热,旋机坐上摩托。几乎同时,摩托“突——”向前冲去。解文一惊,身子失去平衡,慌乱间抱住秋蕙的腰身。只听秋蕙咯咯笑着,摩托飞驰起来。

解文的面庞被秋蕙的秀发罩住了,女性特有的发香扑向鼻息,沁人心脾。耳畔风声呼呼,使他觉得身子像羽毛,飘忽忽的。上小学时,他和她同一张课桌,中间划着一条“三八”线,一次,他写毛笔字时不小心超界,她用小拳头咚地把他的胳膊肘反击回去。当时,他书写的大字是桌友的友字,因她一击,友字变成黑色蝌蚪。他气恼了,用毛笔膏上墨,在她的本子上抹了一笔,一面工整的小字作废了,她气哭了。

解文思想间,摩托停在新世纪超市前。他跳下车,帮秋蕙存好摩托,二人就沿着大理石铺就的台阶路向上攀登。进入感应门,大厅里商品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二人乘电梯一层一层浏览。四楼是高档服装。秋蕙挑选了一身咖啡色伟志西服,白色纯棉衬衣,红色真丝领带。秋蕙让解文穿戴起来,领到水银镜前照照是否合身。解文不看则罢,一看愣了。镜中人服饰簇新,帅气潇洒,英姿勃发,竟像出入政府机关的文职官员。他简直不敢相信镜中人就是身着黄马甲,脚蹬三轮车,在社会底层做苦力的自己。

秋蕙望着解文,乐不可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老同学穿这身衣服合身得体,赛过港台明星。”

解文搭讪:“为人试衣,不过是做回模特儿,岂敢弄假成真。”

“假做真时真亦假,真做假时假亦真。”

“我是为你弟试衣,真假分明。”

“为我弟试衣,我是这样说过的吗?”

“真个贵人多忘事,来超市前说过的话怎么转瞬就忘了?”

“哦,是为我弟试衣,弟在哪里?”秋蕙望着解文,含笑微微。

“问你自己吧!”

“唔。”秋蕙颔首回答,“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解文四周望了望,疑惑地说:“老同学玩玄乎吧,你不是独生子女吗?”

“是的,我是独生子女。”秋蕙含情脉脉,“可你和我的生肖同属马,都是农历七月七日那天在县医院出生,不过我是早上生,你是下午生,小我半天,做弟弟难道不合适么?”

“你从那里弄来的鬼话。”

“不是鬼话,我姑姑是医生,为你和我接的生。”

解文脸上燥热:“本人身贱,做你的弟弟怕不合适。再说,身贱衣贵,承受不起。”

秋蕙说:“时下社会流行兄弟姐妹称呼,同学之间不分贵贱。衣服你只管穿,钱的事不要考虑。”

解文说:“虽说是老同学,我可没有接受别人施舍的习惯。”

秋蕙抿了一下额前刘海:“老同学心直口快,难能可贵。我不是慈善家,只望你支持我的生意,再为我写篇文章。衣服么,算我预付你的稿费。”

听说写文章,解文来了兴趣:“什么文章?”

“你知道我为什么进工艺厂吗,还不都是因为自己喜爱国画。虽然办了舞厅,手中的笔没停。时下讲名人效应,我知道自己愚笨,没有当名人的天赋,但我不甘灰心,想让世俗知道,我不只是个开舞厅的,还是个画画的。”

“你有专长太好了。我学疏才浅,怕写不好评介文章,对不住这身衣服。”

秋蕙嗔怪:“什么对住对不住的,过分谦虚就是骄傲。文章暂时不写,今天晚上就穿这身衣服来舞厅上班。”

解文沉默了。他知道世俗敬衣不敬人,出门办事,没有一身高档服饰,会被瞧不起的,服饰就是你的名片,你的身份。昨夜的嘲讽已为世俗做了证明。秋蕙借试衣装饰他,慧心独具,这分明是爱的传递,情的表达。解文只觉幸福涌满胸间,挚爱的话语在喉咙挤成疙瘩,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他回到自己住地,用一面小镜子从上到下,从下到上,一面自我欣赏着,一面想着服饰馈赠

者。那在电视上经常看到的伟志西服的广告词在他心里响起:

“看见你的时候,你在我身上;看不见你的时候,你在我心里——”

入夜,梦幻舞厅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八点半,主持人以甜润的声音开播:

“女士们,先生们,朋友们,梦幻舞厅热烈欢迎大家光临。梦幻是你们温馨的家,是娱乐畅想的最佳之地。为了共度良宵,给夜生活添光加彩,除每晚间歇抽奖,我们秋老板开拓创新,与时俱进,以伯乐的慧眼,三顾茅庐的诚意,聘来舞中王子解先生出任本厅舞蹈教练。今夜开场之前,秋老板与解教练联袂表演。首先向大家献上的是一曲华尔兹,恭请欣赏指正!”

随着主持人话语落地,掌声响起,灯光倏然熄灭。乐曲缓缓奏鸣,一束聚光灯投射舞池,一对男女双人造型雕塑般凸现众人眼前,伴着渐渐激越的音乐旋律,身着黑色名牌西服的解文与身着白色高档绸纱拖地裙的秋蕙翩翩起舞。解文黑色的舞姿似九月迎风摇曳的墨菊,秋蕙的白色舞裙像海风卷起的浪花。两人配合默契,舞得酣畅淋漓。曲尽舞停,白炽灯倏的闪亮如昼,大厅里骤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几名手持鲜花的崇拜者涌向二人。秋蕙怀里抱了一堆,那是青睐她的男子送的。解文也接了几束鲜花,是欣赏她的女人们送的,最后一位女人送给他一束鲜艳的康乃馨,还递给他一瓶开了盖的百威牌啤酒。

解文连说:“谢谢,谢谢!”

为解文送鲜花和啤酒者年近三十,发胖的脸盘上镶嵌着一双热辣辣的眼睛,鼻梁低矮,嘴角上翘,短粗的脖颈上挂着一条金色项链,项链下吊着一颗猫眼宝石,那黄色狐皮衣搭在臂弯,一双高筒红色尖头皮靴光亮时髦。

那女人邀解文坐到一个包厢,嘴里流着溢美之词:“解教练,你跳的太棒了,小城第一,无人可比。”说着,又递过一块奶油蛋糕,“我爱跳舞,只会简单的二步,给我当老师好吗?”

解文说:“凡来这里学舞的都行。”

“谢谢你了。”女人欣喜地说。

“不客气。”解文谦逊。

女人说:“你收我为学员,还没问我的名字?”

“对。你贵姓芳名?”

“我的姓不是贵,名字也不香。我姓冼。我出生时,前面已有四个姐姐。我母亲求神问卦,盼能生个继承香火的男娃,就给女儿们分别起名为来子、引子、招子、盼子。轮到我出生时还是女娃,父母因超生被罚款,一气之下,就给我起名臭子。”

解文听得有趣,笑着说:“姊妹五个,五朵金花。你的名字臭而不臭,丑到极处便是美,臭到尽处就是香。”

“说得好。我们姊妹五人,前四个都找了个打牛后半截的庄稼汉,在鸡屁股抠钱化。我呢,跟了个收破烂的,姓金,大名金魁,人称金大款。人样长得差些,日子过得蛮是红火。我伸出一个指头,也比农民碾麦子的碌碡还壮。我父母说我的命好,姊妹们都对我眼红,说我前世烧了高香。谁知道前世是怎样的,我只想今世,早就想给自己换个好听的名字,身边接触的人肚子里都没有几滴墨水,想改个好名字改不成。经你开悟,臭变成了香,太叫人高兴了,我太感谢你了。”

“说笑逗乐,不要较真。”

“不,你是我在舞厅见到的第一个长得帅气,有文化、有学识、有礼貌、说话逗人开心,跳舞使人舒心的男人。”

又一场舞曲开始了,解文带着已改名为冼香子的学员慢慢旋入迷彩灯下。乐曲铿锵明快,灯光摇曳迷离,人影对对双双。

解文矫健洒脱,香子笨拙滞重,二人步不合拍,分外别扭。香子几次踩在解文脚上,解文以极大的耐心忍受着。

曲尽间歇,香子自惭汗颜,口里喃喃着:“解教练,我丢人现眼,拖累你了。”

解文宽容地说:“初学都是这样,一切从零开始。”

“不,我跳得太笨拙了。”

“别自责了,如果你跳得和我一样,甚至超过了我,我这教练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当然,做学生千万不要灰心沮丧。”

“谢谢鼓励。”香子说,“我上学那阵,老受体育老师批评,说我做操是笨鸭子。”

“勤能补拙,笨鸭子会变成白天鹅。”

香子呵呵笑着:“解教练真会说话。”

舞场散时,香子要去解文的手机号。

做了舞厅教练,解文早晨不再动手做饭,他化2元钱在街上吃一碗稀饭,两个包子,然后骑三轮车在街上寻找生意。

街上三轮车蝴蝶般飘来飞去,有时跑好长路也难碰上顾客。

解文一边蹬着三轮车,一边让思绪漫游着。没当教练前,来回跑空车,他会显得焦急浮躁。有了第二职业,就觉得比蹬三轮车的同行荣耀充实。从清早到上午九点,乘客的屁股还没有沾过他的车,但他心态平衡,车轮还是不紧不慢地滚动着。来到河滨大道,垂柳依然舞动着袅娜的枝条。

秋蕙的面影倏忽闪现脑际。

沉浸问,耳畔忽闻“三轮”的呼唤。哦,心诚则灵,是思念的信息传递给她,唤她来到身边。解文心里禁不住一阵兴奋地紧跳。

“解教练。”

“唔,声调不对。”解文望时,香子来到面前。

“解教练,你是用蹬车锻炼身体么?”

“锻什么练?”

“听秋蕙说,你是摇笔杆的,这下苦力的事儿,你也干么?”

“七十二行,行行都得有人去干。”

“不干这个呢?”

“那肚皮就要咕咕叫着提意见喽!”

香子忽闪着画了眼睑的眼睛:“是吗?行,送我去电影院。”

香子坐稳后,解文蹬动车轮。按说,这半天遇个乘客会高兴的。但他神情沮丧,因为乘客是舞厅学员,他是她崇尚的教练,学员会因他的职业看低他。

香子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地絮叨着,说影院正上映《泰坦尼克号》,看过的人都说惊心动魄,上味过瘾。她请他一同观看,他却婉言谢绝。开车钱时,他说免了,蹬着车子逃也似去了。

转过两条街道,又到影院门前,就听有人喊“三轮!”解文看时,又是香子。

“电影没开吧?”解文掉转车头要走。

“停停!”香子抓住车头,“解教练,说句实话,这下苦力的事与你的身份太不相符了。作为学员,我实在不忍心你受这份苦。现在,我要你给我开小灶,专门教舞蹈,你的生活费用由我支付。”香子说着,将一张四老人头的大额人民币塞到解文手里。

解文大脑“嗡”的一响,仿佛受到极大玷污。他下车退还钱时,她已钻入影院去了。

梦幻舞厅装饰高雅,经营有方,舞蹈间歇时,娱乐者各据所好,要一听啤酒,几样小菜,荡着秋千,伴着音乐,灯红酒绿,似醉非醉,似梦非梦。此时,有奖猜谜开始,猜中者会得到一听啤酒或一张门票。其中有两则谜语耐人咀嚼:一则是“翻山越岭脚不移,吃酒吃肉肚子饥;登台唱戏没声音,大雨浇下不湿衣。”一则是“你哭它也哭,你笑它也笑;当面你用它,背后用不到。”分别打一自然现象,一种器皿。

舞厅门帘子掀起,一摇一晃走进一个人,中等身材,秃头,脸上有块刀砍的疤痕。来人大名蓝猫,人称小城疤爷。蓝猫给金魁经营一家回收门店,回收废铜、烂铁、塑料瓶、玻璃瓶之类。他混迹小城,刁钻蛮横,动不动和人厮打。蓝猫进了舞厅,见大家正在猜谜,就在一处空桌前坐下,要了瓶啤酒,一盘小菜,自斟自饮。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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