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一点阳光，照亮无数个日子

小妖寂寂

1

我放下画笔，站起来用力地舒展了一下手脚，然后习惯性往窗边靠近。

午后的风是最可爱的。总让我忍不住将头探出窗外，想叫清风永远留在面颊上。是的，我喜欢它们缠绵着从我的发梢间穿行，喜欢它们嬉笑着打我的鼻尖滑过。我眷恋那些可以让人忘记一切的瞬间。

叶拉拉!

是司徒小南的声音。我回头，看见戴鸭舌帽的司徒小南和穿白衬衫的宋尹坐在我身后摆石膏像的桌沿上。

神了，今天全校放假，你们怎么想到回画室找我?

司徒小南撇撇嘴，脸往上仰了个小小的角度，一副不屑回答的样子。

干脆把身子转过来，我背倚着窗台，微微一笑。没人说话，空气里又布满沉默的安谧。宋尹在想什么呢，他的目光一直停驻在我的画架上，而那上面则是我刚完成的作品初稿。

它的名字叫《爱》，是准备5月份送去参加全国大赛的，老师说获奖的话高考可以加分呢!我眨眨眼睛，有点得意地对宋尹说。是啦，林小颜也有参赛资格噢。司徒小南一听我最后这话即刻拍起掌来，我白了他一眼，就算林小颜是他表妹也不用把偏心表现得如此明显吧。

我走到宋尹身边，轻轻扯他的衣袖，我们去喝苹果冰好不好?我又发现这个安静男生黑亮眸子里的怜惜与宠溺了，它们是如此真诚，即使在我的直视下也干脆利落得毫无掩饰。可是今天，我怎么还看见了某些无法言喻的忧伤，在他的眸子里浅得几乎没有影子。我低头咬着下唇，忽然有点无措了。

其实司徒小南还没坐我后面的时候，也就是大半年前，我就已经知道宋尹喜欢我。我隐隐地感觉到，那一种喜欢，是与众不同的。

司徒小南白痴地为好友辩解说叶拉拉你别想歪，那绝对是一种很单纯的喜欢，单纯得就像我跟小尹的交情。

我知道!我大声地回答他，可是你们到底有多单纯呢?我吃吃地笑，然后无视旁人存在般径直走掉，空留后背接下那两道怒视。其实真的想不通司徒小南和宋尹是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成为好朋友，根本就两个世界的人。你看看，拥有干净笑容的宋尹温和而明媚，而桀骜不驯的司徒小南只有冷峻的眼神。这就使得同样的名牌，穿在宋尹身上温文儒雅如同一位高贵的王子，而司徒小南换上，却整个一势力庞大的黑社会少爷。

2

高三的学习任务繁重，班主任早就对拥有美术生身份的我和林小颜下了禁令。从此我俩的晚自习也得在教室钻题海了。

幸好还有宋尹和司徒小南陪在身边给解闷儿，否则失去了最爱时光的我们真要抑郁死。每天下午结束课程后，校园小道上就会准时出现一路嬉戏打闹着移向食堂的四个身影，同学们还赋予我们“铿锵四人行”的称号呢。

周末我约好林小颜一起溜回学校画室，继续我们的参赛作品创作，却在门口撞见了宋尹。

我俩张望四周，奇怪，竟然不见司徒小南。只见宋尹从背包里掏出两个大红苹果，递给小颜一个，你先进去我有点话要跟拉拉说。我朝小颜摆摆手，推了她一下，她走进画室前还了我一个有点意味深长的目光。哈哈，她该不会是以为宋尹要对我表白吧。待小颜走远后我转过头来一脸好奇宝宝的疑问，于是宋尹扬起嘴角好看地笑开了，同时他用手掌轻拍我的额头两下。我喜欢的笑容，我喜欢的温暖动作，望着眼前少年干净的面容我心里忽然柔软得一塌糊涂。

我明天不来上课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你请假?生病了吗?严重不严重?

没有生病，家里有一点事情，我……

不是生病就好!我顾不得细细揣测宋尹说话时的语气神情，也忽略了他的欲言又止，我一把从他手里抢过来大红苹果捧在手心，双眼发光，心花怒放地细细端详。

叶拉拉爱吃苹果，这在天一中学里几乎是众所周知的。他们在校园里窃窃私语，讨论我痴恋红苹果到不可理喻、无可救药的怪癖。

就连司徒小南也悄悄地向小颜八卦过我这嗜好，他竟然也像某些无聊人士一样，怀疑叶拉拉的红苹果背后藏着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真是一点也不符合他“黑道少东家”的形象。其实真的没啥渊源，我吃红苹果纯粹爱好。从5岁起就养成的习惯喜好。而一直对我这“怪癖”表现了最大宽容和理解的就是林小颜，她把家人买来的红苹果全送给了我，她说吃吧吃吧撑死你。

嗯，我就喜欢她，司徒小南的表妹林小颜。

林小颜天生一副甜美面容，往往不经意间一个梨涡浅笑，就足以让路人甲乙丙都看得闪了神。你们不知道，连我这样的天之娇女也几乎要嫉妒起她来。

天之娇女，这词被林小颜用来总结我顺利的人生。叶拉拉家里有钱。叶拉拉漂亮。叶拉拉的成绩好得没法说。叶拉拉有着纤尘不染的气质。叶拉拉的画经常获奖。叶拉拉善良人缘好。听说叶拉拉还会弹钢琴……每次我在学校BBS上读到这些句子，都感觉脸微微发烫。哎呀呀，天一中学的学生们真是要把我捧上天，敬为神了。

3

宋尹竟然出国去了。

他一声不哼跑掉了。

我真的以为他只是请几天假，所以当司徒小南把宋尹课桌里的东西清空的时候，我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然后我听到小颜用低低的声音说，他到英国留学，是昨日的飞机，拉拉，我们再也见不到他。我还来不及消化这话，只见林小颜抱膝蹲下脸埋到腿上，不一会儿，她双肩抽动，抽泣声传出。我紧紧地抓着手里的红苹果，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空气渐渐闷热起来，日子沙砾般从指间滑落，撤下一地的绚烂。

高三越来越接近尾声，还剩下100天，80天，60天……其实还只是4月，可那些阳光，要把人的眼睛给刺瞎～样。我到底还是渐渐习惯了没有宋尹在身边的日子，习惯了由林小颜代替他每天递我一只红苹果的动作。复习备考的气氛日趋紧张凝重，我却常常在埋头解题的间隙跑出教室走廊外，对着阳光眯起眼睛，露出双眼迷蒙的幸福表情。我想，宋尹他是希望我快乐幸福的。

而我那要参赛的美术作品《爱》也只差最后一步，上色了。我们的指导老师何sir在前几天对它可是作了非常高的评价，让我心里喜滋滋的。当然林小颜的作品也得到了好评。我们都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和对获奖的期待。

我举着宋尹的E-mail打印版，兴高采烈跑进教室找司徒小南和林小颜。他俩闻言激动地争相阅读起来。宋尹的信好长好长，他说了很多在英国的事情，他还说等我们高考录取揭榜后会回来一起庆祝。

林小颜在看完长达五页纸的e-mail后呼啦啦地笑起来，肩膀一上一下地耸动，我和司徒小南奇怪地望向她，直到发现她竟然就那样笑着哭了。那些晶莹的泪水从她甜美的脸上滑落，滴在纸张上，渗透开去，我忽然间惊慌失措。双手伸出去环绕她的

肩，我轻轻拥抱了林小颜，我说不哭不哭啊。似乎在瞬间明白了什么，我想起她盯着宋尹的空座位时眼睛里那浓得像墨一样的落寞，想起曾经无数次遇见过她躲在角落里朝宋尹张望的眼神，就像在瞻仰天神一样。原来，原来如此。我心里不禁一阵酸楚，又一阵微疼起来。

好吧，我允许你喜欢他，允许你像我一样喜欢他。我轻拍着林小颜的背，在心里低低地说。

4

后天就是作品提交大赛组委会的截止日期了，嗯，真有点激动。我一边往画室走去，一边忍不住在心里美好地幻想着。

踏入画室发现林小颜还没到，我于是悄悄跑过去先看了她的作品，色彩也上得差不多啦。

然而当我站在自己的画架前掀开遮在上面的绸布后，我整个人惊呆住了。我的画，我原来只上了二分之一部分颜色的作品，剩下的空白竟然全都塞上了色彩!均匀细腻却与我原先设想毫不相符的色彩，让整幅画呈现出一种怪异别扭的姿态!是谁动了我的心血……林小颜赶到的时候，我已经无法承受了般蹲下，嘤嘤地哭泣出了声音。谁理解我瞬间脆弱的心脏无可抑制充斥的哀伤，谁知道聪明乖巧、拥有一切春风得意理由的17岁毕业班女生叶拉拉，也有悲戚狼狈痛哭失声的一天。

拉拉，来。林小颜说着往我手里塞进一只漂亮的红苹果。我抬起头，看见她白皙的脸上也挂了蜿蜒的泪痕。我望望她，又望望手中沉甸甸的粉红果子，心一丝一丝地抽痛起来。

在5月末最后备考的日子，空气中盛开了大朵再大朵的离愁。我渐渐变得沉默而寡言，常常偷空跑到画室窗户前伫立，长时间地仰头看艺术楼后面山脊生长的一棵一棵开花的树，直到脖子酸痛眼睛干涩。偶尔司徒小南会沉默地陪在旁边，我转过身来天光从窗外洒入，他守护的姿态镀上一层神奇的色彩，恍惚间我以为看到了有着安静纯良神情的白衬衫少年宋尹。

时间在走，一场盛大的离别即将降临，教室的气氛开始沾染了若有若无的伤感。望着宋尹早已空着的座位，我心里蔓延着上说不出的哀伤。我知道，不用多久司徒小南和林小颜也会离开，再没有人知道我对红苹果的喜爱成痴。天各一方，就是我们以后的生活了。

高考倒计时还剩5天的时候，喜讯传来，林小颜的美术作品在比赛中获得三等奖。

获奖证书交到她手上，我们真诚对她送上祝贺。两行清泪从她黑亮的眼瞳里滚落出来，她似是喜极而泣，却对着微笑的我低低说了声对不起。这三个字，也许只有我真正听懂，也许连我也听不分明。是的，我的画没能送去参赛，那后来不知谁上的色彩严重地破坏了它的美感，用何sir的话说简直是从天上掉到了地下，从倾国倾城的美人变成了行为怪诞的小丑。我记得何sir的勃然大怒，记得他的扼腕叹息，更记得他第一眼见到我被毁作品时的疑惑，他说：整个年级甚至整个学校里，除了你们两个还有谁能把色彩涂抹得如此细腻到位呢?

5

6月7号上午，考场封条开始为我们而揭。在这被人形容为黑色的三天高考里，我看到的却是漫天的粉红苹果颜色。

高考过后，我整天窝在家里一手抓着红苹果往口里送，一手抓着画笔在纸上涂抹。偶尔也到外面大街小巷地瞎逛。至于司徒小南和林小颜，他们也像宋尹一样，似乎从空气里蒸发掉，再没见踪影。我很快习惯一个人的世界。

我还开始写字，在键盘上噼里啪啦的敲下一串又一串的句子。原来文字拥有着和图画一样巨大的魔力，对着它，可以让回忆翻山越岭，无孔不入。在等待的日子，我书写下许多的过往，例如我爱上画画的童年，例如我素面朝天的青春。还有记忆深处我依赖上红苹果的一段心情。嗯，我的红苹果，其实是有故事的。下次见到林小颜和司徒小南，我一定会告诉他们。

终于到了能查询录取结果的第一天。

虽然很早就知道成绩考得不错，但那天我还是紧张得一大早便跑了出去。在小城郊的鉴江边，我来来回回地走。不知是不是因为堤下江水清澈可见嬉戏的小鱼，渐渐的我心情畅快，以至于把对录取结果的担心都抛到了脑后。在江边呆了很久，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刚推开门就发现了屋内的异常。大厅餐桌上有烛光正在华丽地摇曳，它下面是我喜欢的草莓大蛋糕。借着这温暖的烛光，我还看见墙壁挂满彩带和气球，软沙发上堆着好几份包装精美的礼物。脑筋正值转不过来的瞬间，家里二老从门后走出来，妈妈一把抱住我。她把头埋在我的肩上，低低地说着什么，我侧近耳朵去终于听清她充满安慰的好听语气。

她说，我们的北大女儿，爸爸妈妈真为你骄傲。

我终于满足地微笑，走到桌子边蹲下，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许愿。然后蜡烛吹灭的那一刻，灯光亮起。有三个声音从房间里走出来，竟然是我最想念的他们。宋尹、司徒小南、林颜儿，他们朝着我的方向，唱着“祝你考上北大祝你考上北大”的自编歌曲。

在大家的笑靥如花中，我的眼睛渐渐模糊了。

林小颜上了中央美术学院，司徒小南则被北京邮大录取。宋尹说两年后他也会回到国内北京高校继续进修。你看，未来我们还是能在一起，做心底最浅亮的孩子，有一点阳光，就可以照亮无数的日子。

编辑张春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