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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录民俗,弘扬文化/谈赵春江先生的西藏民俗文化摄影

2009-01-14崇秀全

文艺争鸣 2009年11期
关键词:事象春江民俗学

崇秀全

我国是一个拥有众多民族和多样民俗文化资源的大国。但长期以来,民俗文化的记录和研究一直处于边缘状态和被忽视的地位。就高校来说甚至没有独立学科地位和专业设置,因此,从事民俗文化研究的学者寥寥。然而,正是这些少数有识之士的埋头苦干,他们一边忙于理论建树,一边从事田野调查,为民俗文化的保护和研究做着最基础的学术工作,扩大了民俗文化的影响力。执着于西藏民俗文化研究的赵春江先生就是其中之一,他凭借摄影这支“自然的画笔”活生生地再现了雅鲁藏布江流域藏民俗文化,“做了一项专家应该做的工作”(冯骥才语)。

民俗,即民间风俗。以民间风俗为研究对象的学科称民俗学。关于民俗学研究的任务钟敬文先生这样定义:“用科学的方法,尽可能收集流传在广大民众当中的生活、文化活动现象,加以整理和研究,借以阐明一向不被重视的真实的民众的文化活动及精神状态和特点”(钟敬文:《民俗学概论》)。民俗摄影正是以摄影手段的直观性、真实性、记录性和瞬间的永恒性,科学的把现存的和行将消失的民俗活动中的有形文化生动地加以记录,并以很高的可信度再现历史。因此它可以归为民俗学的分支,用于延续与理解我国丰富的民俗历史文化,成为重要的民俗研究工具。

赵春江的西藏民俗文化摄影,一改以往记述西藏自然和社会奇观的常见模式,借助摄影手段记录西藏雅鲁藏布江流域陈塘沟、拉亚-旦嘎和吉隆沟三个自然民族村落的民俗文化。可以说,他从踏上这片高原就开始投入真诚并体味着藏民俗的文化精神,以一个民俗摄影家的独特眼光捕捉这片高原的文化原生态。赵先生之所以聚焦于文化而不是奇观,既是他多年形成的职业敏感,更是他多次入藏,入乡随俗,把握藏民俗文化精神的表现。他知道,镜头只有摄入文化瞬间才能真正收获永恒。正如他的一位朋友评价道:“(他)每一次的走进,都是走进高原的深处,走进那里的古老的村落和淳朴的人们。春江是把自己的心融入到这片高原的细微的存在之中。在古老的陈塘沟·夏尔巴人中,他把孩子和老人淳朴的笑都记录下来了,让心和他们的思考一同表述;在吉隆沟的达曼人中,他走进村人的各种仪式中去,放平心态去感悟这片高原和这些人们;当拉亚-旦嘎的甲谐歌舞跳起来时,他又主动地排进舞队中,于是一种原来的文化记录被真实而完整地保留下来”。

拿到赵春江的西藏自然民俗文化摄影丛书,翻看其中的每一帧帧照片,细读或短或长的旁注,在无数个纯真的笑脸和“平常”的文句中体味着作者对藏民俗文化和人类学的长期的关注和持续思考。因此,我思索它不能被看作是民俗风情摄影,而应是具有科学性、专题性、突出的文化价值的摄影“田野调查”。同时,因作者的平视的眼光和谦逊的人文情怀,使得拍摄者和被摄主体能够有效沟通、彼此尊重。在平等的交流之际民俗文化也显现于其中。具体说来有以下四个特点:

首先,赵春江的西藏民俗文化摄影兼顾民俗学的学科特性与摄影专题组照的文化表现力。

兼顾民俗学的学科特性是说他的民俗摄影需要大量的前期准备工作和多次采集民俗样本,影像才能具备科学性、系统性、完整性并形成相互补充的系统。在走访拍摄之前,赵先生做了很多案头工作:第一,他大量查阅了这个区域藏族的历史、文化、传统和各类节庆活动,以免在实地拍摄采访过程中能够做到心中有数,比较合理安排,不会顾此失彼,最大限度地完成拍摄任务;第二,他曾利用各种机会九次赴藏为藏族民俗摄影收集“视觉素材”,凭着对藏族文化的了解,以社会学、民俗学的角度,重新认识藏族民俗,关注一些个案的历史背景。深入选点时,赵先生仅选择雅鲁藏布江流域的三个藏族自然村,陈塘沟、拉亚-旦嘎和吉隆沟做采访拍摄个案;第三,完成拍摄后,他在图片的整理上也颇费功夫,所有影像资料按照民俗学的分类标准,按地区、民族内容进行系统分类、整理和归档。因此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项有科学的且具学术价值的系统工作。

当然,成功的民俗摄影除了案头工作之外,拍摄过程中使用专题组照的方式有意识地深入记录民俗文化独特标本也相当重要,它不仅是摄影家对民俗文化进行探索、研究、诠释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民俗文化得以记录、保存和再现。而且它也标志着我国民俗摄影的发展进步。尽管我们的民俗摄影起步较晚,但早期摄影家如王小亭、方大曾、孙明经、庄学本等已经开始自觉、非自觉地转向从事带有民俗学色彩的专题拍摄。比如庄学本拍摄的川甘青康滇等地区少数民族人文风貌具有极高的艺术、民俗和人类学价值。诚然,早期的民俗摄影家们偏好从镜头中捕捉日常生活里感兴趣的瞬间,孤立的一个镜头、单幅照片较多。人们从单幅照片中了解的是民俗事象的片段,不能够完整系统地认识民俗事象,更谈不上将民俗提高到文化的高度来理解。因此民俗摄影的表现形式,应是专题组照与系列组照为主,这样才能系列完整地反映民俗本质,才能塑造出富有民俗特点的多方位、多角度的视觉形象。

我们欣喜地看到赵春江的民俗摄影作品使用更多的组照记录民俗,同时用文字旁注说明文化内涵。从夏尔巴人的原生态歌舞、拉亚-旦嘎的甲谐歌舞、吉隆沟的同甲——手镯舞、藏族服饰,到鸡爪谷饭、鸡爪谷酒的制作过程等等,都是一组一组的照片并作详尽的记录,并对不少专题进行了大量研究,写下了学术价值很高的文字。人们在欣赏照片的同时,不自觉的要去阅读它旁边的文字说明,从而对照片内容有更深的了解与认识。个别濒临绝迹的民俗遗产可能在他的组照纪事中“复活”。例如,夏尔巴人的饮食民俗中的鸡爪谷饭和酒(藏语:忙家杜瓦)。赵春江用专题组照和文字说明两种方式相结合完整记载鸡爪谷饭和酒的制作工艺过程。

其次,赵春江西藏民俗文化摄影采用科学的“田野调查”研究方法。

民俗学研究的主要方法是“田野调查”, 随着民俗摄影创作的深化也必然密切关联着摄影实践自身的方向,借助和依靠田野调查。这样摄影家就能沿着某一民俗题材深入开掘和完整剖析,拍出学术含量高的研究性照片,也能同时摒弃以往我国民族题材民俗摄影或风情摄影的基本模式——一种游历性的摄影创作式拍摄。赵春江通过镜头成功地全景式再现了雅鲁藏布江地区三个藏族自然民俗村落民众的生存状态,显然除了大量的案头工作之外,跟他九次赴藏田野调查式拍摄自然是十分不开的。其实,采用田野调查方法拍摄民俗已经是当代摄影家普遍行之有效的手段,摄影家徐勇之于北京的胡同、陈锦之于四川的茶铺、王征之于青海的西海固都是成功地采用田野调查方法深入发掘了民俗题材和民俗文化。

再次,赵春江西藏民俗文化摄影尊重所拍摄的民俗事象。

纵观赵春江的西藏民俗摄影,一个重要的特点是他始终能以一个摄影家平等的姿态对所拍摄的民俗事象保持尊重,而不是不时地显露出汉民族的优越感和汉文化的领先性。他说:“我认为,民俗摄影应该是纪实性的摄影报道,民俗摄影的审美文化价值不仅是作者观念的映照,同时也是民俗事象本身所固有的;照片形象的物化形态是摄影者眼中的实物形式,是特定民俗事象的对应反映,摄影家只有以真诚之心进行真实表现,读者才能感受到他的真实和认识价值。因此,摄影人对民俗事象不能歪曲、虚拟、改变和创造,对其文化意蕴不能主观附加,要慎用创意、象征、抽象,印象等摄影创作方法”。

赵先生对摄影家的真诚投入,对保持民俗事象客观纪实性的理解,对拍摄主体的尊重都是民俗摄影过程中应该注意的重要问题。首先,在民俗摄影过程中最重要的是摄影师所持的态度,摄影师只有真诚投入,才能深入发掘民俗文化精髓,只有秉持客观记录的认识,民俗文化才能真实可信;其次,民俗摄影要求摄影家以平等的视角尊重所拍摄民俗事象,而不能用强势文化的面目出现,来贬低所拍摄的民俗文化。应该放下姿态,以平等的、客观的、历史的态度去研究拍摄民俗文化。因为民俗文化是当地文化的具体表现,其中包含着人们的期望、情感,有着当地民众的情结,辅佐着当时的社会架构,维护着当时当地的社会道德。它可能是当时当地主流文化的原生态,也可能是主流文化的发展脉络和遗迹。只有放下架子,以平等的姿态去对现存的民俗进行研究,才能发现民俗事象的寓意和内涵。如果我们以一种强势文化的面目出现,就会轻易做出某一种民俗事象是落后文化的表现,是骗人的巫术判断,就会丧失对世俗文化中有价值东西的敏感和把握。对此,摄影家王征说:“在我看来,纪实摄影的真正目的,也许是为了发现、收集、保存常态中某种特定时空里有关人类生存的视觉素材。……对素材的使用和对影像的解读,摄影者大多无法控制。那我们可以做到的,也许只能是每次举起相机时,保持对拍摄对象的尊重,保持自己安静平和的心态”(王征:《寻找人的尊严》)。

最后,赵春江西藏民俗摄影特别注重记录、保护和弘扬民俗事象的文化价值。

赵春江用镜头摄入活生生的民间生活,不仅为西藏民俗文化研究提供原生态的民俗活动,而且成为保存西藏民俗文化的一个生态切片。冯骥才先生在评价赵春江民俗文化摄影工作的贡献时说:“它叫我们直接、真切和活生生地感知到古老而未泯的灵魂。这是一种用生命相传的文化,一种生命文化”。

目前不少民俗摄影家对民俗事象进行拍摄,但很少有人系统地研究民俗,注重文化价值,而是过多地强调摄影的艺术性,其结果是画面很美,内容空洞。民俗摄影应当讲,是一个用摄影的方式来研究民俗,也就是“用摄影来做学问”。既然是学问,就要使这个学问具有科学性,能够传递文化。一方面,民俗摄影是具有科学性的学问,就牵涉到社会学、人类学、民族学、宗教学、建筑、服饰、生活方式等等方面的学问。研究学问就必须学习,首先是理论学习,学习民俗包含的基本内容,研究民俗的基本方法,民俗的历史和现状,以便科学理性地对待研究对象。其次是在实践中学习,与拍摄对象交朋友,交流、参与他们的民俗活动,从中发现民俗的文化意义。另一方面,民俗摄影重在文化价值的体现。事实上,往往朴实无华,甚至有些显得毫无拍摄章法的民俗摄影作品所传递的文化信息却更多。当摄影师以科学的态度,学术的眼光面对即将消失的或正在消失的民俗事象时,摄影的技术因素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而关注的是民俗事象的演变、发展过程,希望自己拍摄的内容具有知识性,学术性,希望自己画面中的环境、人物能够体现出民俗事象的本质意义。获1998年琼斯母亲摄影文献奖的摄影家黎郎就说:“摄影的最高档次应该是文化遗产,是它的文化价值”。

因此,正确评价赵春江的西藏民俗摄影,不能简单地把它看作是艺术创作活动,他是以摄影的记录性,发现、记录、抢救和整理具有文化价值的藏民俗事象的完整内容,为藏族的文化遗产提供最真实的佐证,并以组照的完整性,为藏族的文化遗产提供系统的研究样本。摄影家朱宪民写道:“赵春江同志带来的在西藏创作的三本摄影纪实系列丛书:我们看到的不是熟悉的高原风光,寺庙喇嘛这样的具有符号性的表象、而是生活在世界的第三极——青藏高原上保存完好的原生态文化的人类种群——他们的生活、习俗、宗教礼仪等的记录。在他的作品里,我们可以看到他对艺术形式极限的追求,更重要的是他展示给我们的是一个人类文明自发成长进程中一个完整的截面,同时也是珍贵的人类文化遗产。这些并不是一个巧遇或者偶然,而是赵春江同志三十年记者、编辑的历练造就的深厚文化积淀,也是多年来他对文化人类学的关注和思考的一个结果。当我们沉浸在技术进步和各种新科学给人类带来的消费主义和物质主义的喧嚣中,当目光回落到那些正在将行渐远或正在消失的文化遗产上的时候,这些被记录下来的瞬间,以及隐藏影像背后的严肃的哲学意味的思考,也将会成为了我们全社会的精神财富”。

当前,日益发展的现代工业文明的冲击会很快使一些偏远的少数民族的传统风俗消失殆尽,特别是那些没有文字,靠口头传承民俗文化的少数民族,因为他们与汉民族同化的程度加速,用摄影手段挽救、收集、整理这些地区与民族的民俗文化,为后人积累民俗文化宝库,已成为当代民俗摄影家迫在眉睫的重要工作。这也是赵春江先生西藏民俗文化摄影的价值和意义所在。

(作者单位:浙江师范大学美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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