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利之男女
2009-01-12凌云
凌 云
势利之女
盖世道千年,人心未变,势利之事,非今日才有之。姜太公因穷而被其妻子马氏所弃,后来太公发达了,其妻又来复合,太公将水覆之于地,命其收之,其妻羞惭而走。战国苏秦穷困潦倒时,“妻不下纫,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全家人都不理他。谁知他后来身佩六国相印,带着大批珠宝,高头大马回来啦,“父母闻之,清宫除道,张乐设饮,郊迎三十里;妻侧目而视,侧耳而听,嫂蛇行匍匐,四拜自跪谢”。穷小子们好好看看,人发达了就是不一样!不给衣服穿的老婆温柔了听话了,就连曾经不给饭吃的嫂子也“蛇行匍匐”,恨不能舔你的脚趾!苏秦遂笑问曰:“何前倨而后恭也?”嫂嫂真是爽快人,直接回答:“以季子位高而多金!”所以苏秦感叹曰:“嗟夫!贫穷则父母不予,富贵则亲戚畏惧。人生世上,势位富贵,盖可忽乎哉!”这就是人生真实景象了,你若穷极,连父母都懒得理你,更何况本来没什么关系的美女,又凭啥非跟着你一起受穷?
一日与友饮宴,此友乃某公司部门经理,有点小权,同桌不知和谁同来的一个女大学生。芳龄二十有余,长发披肩,白衣如雪,扭着纤细的腰肢将目光转来转去,甚是养眼。当知吾友为某经理时,脸上堆满了甜甜的笑容,一杯杯酒劝过去:哥哥,认识你真高兴!你们公司招不招应届生呀?吾友未及回答,包房门忽然洞开,隔壁一位和蔼可亲的局长推门敬酒来了,少女一见凸腹秃顶老局长,笑得更甜了,“大哥啊,认识您真高兴……”,三两杯下肚,翘臀一扭,至隔壁喝酒去也,只闻银铃串串,再难一睹芳容。吾友咬牙耳语曰:“老子要是总经理,今晚就可带她回家!”我听之复哂之,“不信但看杯中酒,杯杯先劝有钱人”,谁叫你还不是呢?
时光追溯两千年,西汉的朱买臣先生又穷脸皮又厚,一个樵夫还在大街上大声吟诵诗文,其妻羞愧无比,劝他别丢人现眼啦,谁知朱先生笑曰:“汝苦日久,待我富贵报汝功!”妻子哪里相信,再跟你就要饿死啦,还是把我休了吧。遂改嫁他人。可是三十年河东河西,酸书生变太守,朱先生竟将前妻和她后来的老公一起接到自己的豪宅,整日酒肉伺候。此乃君子报仇,不打不骂不欺负,好酒好肉撑死你。前妻受不了,就自杀啦。
朱买臣名气不够大,如果没有其妻势利相弃,也许谁都不知道。而李白之妻(第二任)亦舍其而去,步买臣后尘的诗人也照样耿耿于怀。所以在听到被皇上征召进京时,“仰天大笑出门去”,也洋洋得意地写道:“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
其实笑两位的妻子势利的同时,此二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其对权势的态度,成名成功后的态度,一个臭显摆,一个差点笑岔了气,不也是一种势利么?穷小子们赶快想想,连李白此等才华横溢的浪漫诗人听到可能会当官的消息,都忍不住高兴,还留诗为证,汝等凭什么视富贵如浮云?还是赶快收起葡萄酸,自奔前程去罢。
势利之男
说完某些女人的好财虚荣,再说说许多男人的好势卑微。王安石两度为相时,攀附之人盈门,其一旦失势,这些人就集体失踪啦;这还不可恨,可恨的是他一手提拔的吕惠卿之流,竟将王安石过去写的信向皇帝告密!一般人势利还不愿表现出来,此等人连脸都不要矣。有一个男人好势就更为可笑,真乃狗眼见人低——此人乃明代一驿丞(政府招待所所长),一日接待了一歇脚之人,问其职位,曰:“洗马。”(此人名杨守陈,官居太子洗马,就是太子的老师,是绝对的高位)所长听后大大瞧不起,睥睨着问对方:“公职洗马,日洗几何?”对方微微一笑曰:“勤则多洗,懒则少洗,无定数也。”不久此人闻御史将至,便连声催促杨守陈将房间让出来,杨守陈曰:“待其至而让未晚也。”谁知此御史乃杨守陈门生,到了之后,一见恩师,马上行大礼问起居。招待所所长方才明白,此洗马非彼洗马也,吓得半死,“匍匐阶下,百状乞怜”。势利很正常,可怕是草包,可悲可笑矣。
多年前一日,我至某单位访友,骑着一辆摩托车,适逢下雨,浑身是水,像一个落汤鸡,值班大爷拦将下来,左打量右打量,上打量下打量,问我从何来,有何事,见何人,露出福尔摩斯式的犀利眼神,就像盘问一个贼。我苦着脸百般解释,最后扣押了身份证,方才允许进入。隔了一个星期,我没骑摩托,开着朋友的雅阁去啦,直接抵在栏杆处,按一声喇叭,喊一声:“快开门!”大爷遂望也不望,“呱”的一声,栏杆开啦。
呜呼!穷居闹市,伸五抓金龙,抓不住至亲好友;富隐深山,舞三节铁棍,打不退鳖子龟孙!
《警世贤言》里说:“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试问“千金”是什么?钱财而已矣,而且是许多的钱财!仁义之喻,还是跳不出阿堵物之俗。时至今日,人心未有不同。若有一天你走在大街上,突然看见有什么工程要捐款,掏出十元钱,捐了出去,所得者,不过一个微笑,一声“谢谢”耳;若你为富豪,心下一动,掏出支票,龙飞凤舞一写,捐人民币一亿!绝对马上呼啦啦一声惊雷,各路记者蜂拥而至,网上点击节节攀高,灯光闪处,赞羡之词不绝于耳!若你全部身家不过二十元,捐了十块,只算是个“好人”;若你捐了巨资,虽只属九牛一毛之数,就定为“慈善家”也!
我常问人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美国的总统是谁呀?”此问题常被人嗤之以鼻,盖下至几岁小儿,上至耄耋老人,几乎无人不知。诸位别急,我的下一个问题来了:“布隆迪国家元首呢?埃塞俄比亚的国家领导人呢?”几乎所有人张口结舌,摇头不知了(我也不知道,也没碰见过知道的)。出现这种情况,答案简单之极,美国人所尽知,皆因财大势强矣。
清高的物质基础
某类男人之好势,亦如一些女子之好利。夫势利者,古往今来,举目滔滔皆是,小子之嘲女人,不过五十步笑百步耳!还不如明末钱谦益,当时著名的文坛泰斗,明衰清立之时,其人一看朱姓天下倒了,马上高喊识时务者为俊杰,赶紧依附清朝,到北京当官去也。可惜没过多久,后院不保,他的爱妾是一代名妓柳如是,守不得空房,和人有了偷情之事。有人告知钱谦益,以为他戴了绿帽,要暴跳如雷啦,谁知此人虽然投敌,却有难得的豁达,淡淡地说:“国破君亡,士大夫尚不能全节,乃以不能守身责一女人耶?”
不势利的男人也有,但往往皆属家庭条件好的,不需要奋斗向上就能过好日子的。“岩扉松径长寂寥,唯有幽人自来去。”反正不用在屋檐下,就不必向谁低头。待到家财散尽,知道生活艰难了,就未必不趋炎附势矣——明末还有一著名文人冒辟疆,翩翩浊世佳公子,才华横溢,家财万贯。如此类人,从小就是被捧大的,从未见过势利冷眼,也不用担心贫贱者急需之柴米油盐,自然敢睥睨一切。其一直十分看重自己之清名,清军入关后,家里还有钱,还有资格玩清高,所以冒辟疆不像钱谦益之流,发誓决不入清朝之考场。谁知人生三十年河东河西,万贯家财也有耗尽之时,日子越过越穷啦,冒辟疆到了晚年,只好卖字为生(还好,有一技傍身,不算艺术也算技术)。此时,他的孙子立了一点战功,正“议叙军衔”,需要钱行贿才能升官。冒辟疆现在醒悟啦,那顶乌纱还是重要的,遂四处厚脸皮借钱行贿,谁知刚借了十两,一老友过世,送礼送了二十两(大手大脚惯了。老了都改不了)。结果冒辟疆没办法,只好哭得稀里哗啦,跑到庙里去求菩萨。(菩萨恐怕要曰:早知今日,年轻时势利点算啦!)
夫势利者,贪财附势之徒也。视贫贱冷若冰霜,见财势而展笑脸。此所谓“瞧得起,瞧不起”也。若将此思维延展来看,则人人如此,无甚雅俗之别。唐刘禹锡在《陋室铭》中写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大意就是说:“我只瞧得起知识分子,只和他们交往,我瞧不起没文化的广大劳动人民,要和我来往啊,想都别想!”试问唐朝之时,若非殷实人家,焉能读得起书,成为与汝谈笑之“鸿儒”耶?我看瞧不起“白丁”,恃才自傲者,亦为势利之人也。
所以啊,大家要做清高而不势利之人,多少还是要有点基础,才有清高的底气。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那是他家虽为没落地主,却还有点田产,方可在辞官之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若家中三代贫农,肚子都填不饱了,孩子要吃饭,妻子想改嫁,老母要治病,在此等生活重担沉压之下,怕是早将腰杆折成锐角啦!即便如此,若非五斗米,而是五百斗,五千斗,五万斗,谁知他折不折腰耶?
若有人吐我一口唾沫,说,给你五块钱,我必勃然大怒:“竖子敢辱著名主持人乎!”非暴跳起来揍他不可,保证让其满脸开花;但是,若他还是吐一口唾沫,说,给你五百万!我保证诚惶诚恐,把脸伸过去:“扑里死,扑里死!”欣欣然唾面自干矣。呜呼!探吾之内心,竟也如此不堪!所谓气节问题,不过数量问题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