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玉章在反右中救了我
2009-01-12李新
李 新
吴老救了我
1957年的反右派,在我的一生中留下了深刻的记忆。若没有吴老(玉章)的帮助和保护,我必定被打成了右派,那么后半生的我将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但在吴老的鼓励下,我也积极地参加了反右派的斗争,特别是参加了反对社会学领域中的右派。在把费孝通等著名社会学家打成右派的错误中,我也有一份责任。对此我在1979年当面向他承认了错误。所有这些,在我的脑际刻下了很深的痕迹,它不时会涌现出来,使我的心情无法平静。因此,我必须如实地把它写出来,让后人知道这一段痛史,以便根据真实情况来评判各人的是非功过。林则徐被贬到新疆后,曾哀叹:“白头到此同休戚,青史凭谁定是非?”我认为,只要能把历史的真实情况保留下来,青史的是非尽可由后人去评定,当事人又何必去管它呢。
1955年“胡风事件”中,人民大学马列主义教研室的谢韬被捕了。在解放初期,谢韬和胡华是北京宣讲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著名人物。谢韬由于为胡风写给中共中央的“万言书”提过意见并参加了修改而被捕。他的被捕引起的震动不小。经过吴玉章的追查,罗瑞卿(公安部长)很快就说是抓错了。但又不能释放(因必须经过最高领导同意才行),于是决定让他到被关押的战犯中去做工作。在清查“胡风分子”时,何干之也名列其中,就在要逮捕何干之那天晚上,恰好我因公去杭州赶回了学校。人民大学副校长邹鲁风把我找去征求意见,因为我坚决反对,公安部的同志才没有把何干之抓去。
紧接着“胡风事件”之后,机关内部又展开“肃反”运动。我是人民大学肃反运动五人领导小组成员之一。当要把一个1946年就已将历史问题交待清楚的教师定为历史反革命时,我提出了反对意见。大家也同意了我的意见。但后来又偷偷地仍把他定了历史反革命。我听说后很不满意。因此我对1955年的这些政治运动是心存不同意见的。
但1956年提出的“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方针,又引起了我很大的幻想。因为从1956年起,我开始被高教部调去编写《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通史》的教材,觉得在“百家争鸣”的方针下从事历史研究大有可为。同时,全国政协建立了社会主义学院,请吴玉章任院长,杨明轩、千家驹、聂真任副院长,要我去任教务长并讲授革命史。统战部在社会主义学院提出三不方针(不抓辫子、不打棍子、不戴帽子),这样就使得社会主义学院的教学和讨论都非常活跃,全校充满了欢乐气氛。
1956年中共召开了第八次代表大会,认为暴风疾雨的阶级斗争已经过去了,今后应该专注于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从而使全国的政治气氛趋向缓和,人们对前途都充满希望。
1957年之初,毛泽东提出中共要整风,希望各民主党派帮助。各民主党派及各界人士纷纷发表意见。开始意见较缓和,大家都高兴。后来意见提得尖锐了,人们的心情也开始紧张。等到有人提出国家的领导要“轮流坐庄”时,毛泽东生气了,便发动全党实行反击,一下把55万人都打成了右派分子,并给他们以严厉的处罚。大多数是劳动改造,直到“文革”后才恢复名誉;有不少人从此耽误终身,甚至丢掉了性命。
1957年反右派初期,我没有积极参加。因为1956年我被调去编写教材,连党的组织关系(临时的)都转到高教部去了。为了逃避承担一定的领导责任,我星期日都不回家,以免碰见人民大学的领导人(那时我和他们同住在东四六条38号)。我平时在近代史研究所编书组工作,假日则回西郊人民大学革命史教研室,与何干之为邻。我们两人对当时的形势都很关注。我最担心的是怕他要挨整,因为“胡风事件”牵连着他。我主张他要对反右派表现积极,但又不可多说话,而且说话要特别谨慎,以免被人抓住辫子。我们当时哪能想到,人民大学的领导竟要把右派帽子往我的头上戴呢?
当时,人民大学的反右派斗争。正搞得热火朝天。因为我事前知道党的策略,我想什么话都不说,等一阵热潮退去也就完了。谁知就在把吴景超、李景汉等人打成右派后不久,人民大学的领导人(党组书记)竟然想趁机通过北京市委把一顶右派帽子安在我的头上。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实在可怕极了!
就在我从编书组回到西郊的一个晚上,党委办公室的一个好同志,匆匆忙忙地把刚出版的《党内参考资料》(北京市委的内部刊物)送给我,要我立刻打开来看。我打开一看,呀,不好!那上面在显著地方,登着一则人民大学反右派的报道:人大党委常委李新居然擅自召集校务委员会,让大右派分子吴景超、李景汉参加,引起广大群众不满,连党外教授赵锡禹等人都提出了批评意见。这个报道让读者看了,一定认为李新是吴景超、李景汉的后台,是隐藏在党内很深的右派分子。我看了这个报道,怒不可遏,来不及和何干之打招呼,就立刻赶回城里。回到家中,我连忙写了一封要求更正的信,准备送交《党内参考资料》编辑部,希望他们于下期登出来,以正视听。
在要发信的时候,一想这么大的事情,还是该先请教吴老才好。我于是拿着信和刊物,忙到吴老家去。吴老住在六条39号,就在我们38号的旁边。我见到吴老的时候,虽然很恭敬地喊了他一声,但余怒未息,心里还是气鼓鼓的,吴老一定看得出来。我把刊物翻到登报道的那一页,和我要求更正的信,都放到吴老的茶案上,希望吴老看一看,并指示我是否可立即发出或需要如何修改。吴老客气地笑了一笑,便用镇纸石把两样东西压住,然后,对我说:“你先到书房休息一下,看看书吧。”吴老的书房,就在他办公室旁边,我平常见他的时候,常到里面去看书。但今天进到书房,什么书也看不下去。稍等一会儿,我又走出来,走到他坐的沙发旁边。还没等我开口再问,吴老就说:“别急嘛,先看看书,冷静冷静再说。”我这时的心情,也确实冷静下来了。我想吴老见我这么急,他却一点也不急,这其间必定有道理。我于是从报架上拿下一些外地报纸来看。我估计吴老已经看完了我的东西以后,才慢慢地回到客厅。这时,吴老手中拿着我的东西,见我走到他面前,便又把它们压在镇纸石下面。过了许久,吴老也不说话。我实在沉不住气了,便开口问道:“吴老,您看我的信可以发吗?”吴老沉吟了一会,才回答说:“他们就是要你跳嘛!”只说这么一句,就不再说了。坐了一阵,我只得回家。回到家中。我仔细揣摩吴老那句话,“他们就是要你跳嘛!”看来,这封信是发不得的。《党内参考资料》是市委的党刊,你若有不同意见,就可能说你反对市委。我于是感到去请问吴老,这一步是走得太对了。
当天晚上,吴老又派警卫员叫我去。他亲切地对我说:“反右派是毛主席决定的嘛,你怎能不参加呢?我已经跟胡锡奎校长说了,他会找你谈的。”
引蛇出洞
第二天,胡锡奎找我谈话,说已经告诉高教部,要我回校参加反右派斗争。并且分配给我就近指导城内两个系的运动,这两个系就是新闻系和档案系。档案系运动的情况我现在已记不清楚了,但新闻系一次会议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而且始终感到内疚。
那天是由新闻系召开北京新闻界的座谈会。系主任安岗要我主持会议。我于是请大家对党的新闻工作发表意见。大概到会的新闻系统的人员都不知道我党这次“引蛇出洞”的策略,他们的发言非常激烈,对我党的新闻工作提出了尖刻的批评。在会场热烈情绪的鼓舞下,安岗也忍不住起而发言了。他说:“毛主席就不断说,他最不爱看《人民日报》,死板板地……”。我连忙暗地里扯了他两次衣服,希望他及时停止发言。但他的兴头很大,一直讲个不停。不得已,我只好宣布休会一刻钟,随后再继续开会。在休会时,我把安岗拉到一旁,严厉地批评了他一顿。等续会时,我故意问安岗是否继续他的发言,他说他的意见已经讲完了。我于是请别人发言,特别请校外的人发言。这时,彭子冈起来发言了。她说话时激昂慷慨,首先批评《人民日报》,说它拥有那么多的人,花了那么多的钱,结果却完全脱离群众。她问道:“现在,谁还喜欢《人民日报》呢?连毛主席也不爱看了。”说到这里,会场上为她鼓起了掌声。她随即又说:“《大公报》人手不多,经费又少,但就是效率高,不但消息快,而且文章好,有许多文章,很快就流传全国……”她越说越有劲,还是她的丈夫徐盈劝阻了她,她才结束了发言。
这次座谈会的记录,根据校部要求,很快就整理出来上报了。彭子冈就是因为这次发言被划成了右派,因为安岗是新闻系主任,记录对他的发言记得很少,上报时可能又有删节。彭子冈是校外来参加会议的,又是名记者,而且那天她讲得最多、最激烈,所以记录对她的话记得最详细,后来根据记录来划右派,她自然就无法逃脱了。彭子冈是彭华的姐姐,而彭华在抗战时期,一直和我在青委系统共事。1946年,我在北平军调执行部工作的时候,彭子冈和徐盈都成了我的好朋友。我在4月3日滕公馆事件后招待记者,还是由子冈用电话新闻的方式把消息刊登在《大公报》上。从此,直到全国解放后,我们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友谊,而这次座谈会竟使她被划成了右派。这次,我客观上保护了安岗,为什么不能保护她呢?倘若能事前给她打个招呼,不是也可以使她免遭大难吗?我为什么没有那样做呢?真是太不够朋友了!对此,我一生引以为憾,始终感到内疚。
林希翎和葛佩琦
这时,人民大学的反右派斗争正走入高潮,全校大约已有400人被打成了右派。划右派要经过党的常委会讨论。李培之和我在常委会上,尽量把各系上报来要划右派的人减少,故意挑剔某某人的条件还不够,或情况还不够具体,希望拿回去搞清楚了再说。这样推、拖的结果,就少划了些右派。但有的系,由于领导人的心胸狭窄,借机整人,就是抓住一些人不放,非把他们打成右派不可。例如经济系有个青年教师孟氧,注释《资本论》出了名,但系领导嫉恨他,要把他打成右派。几次送到常委会讨论。常委多数同志“爱才”,说小青年说几句怪话不能算反党,应好好地教育他、教训他。但系里最后硬是找到了他恶毒攻击党的“罪证”,终于给他扣上了右派的帽子。
在高潮中斗得最激烈的是林希翎。她本名不叫林希翎,因为在批判《红楼梦》研究中,她羡慕毛主席表扬了李希凡和兰翎两位青年,才改成了这个名字。她本是法律系的学生,但随后研究《红楼梦》并写出了颇有见地的文章。吴老认为她是个人才,在颐和园里为她专门找了一个地方供她写作。后来人民大学还专门开了一次《红楼梦》研究的学术会议,把李希凡(曾在人大学习过)和他在山东大学的老师吴大琨请来参加了会议。吴大琨就是参加了这次学术会议后才调到人民大学来的。林希翎因研究《红楼梦》出了名,反右派恰好轮到了她头上。她不但会写文章,而且会说话,因此,开她的斗争会很不容易。党委从全校找到了一批能说会道的积极分子,事前作了很充分的准备,并经过“预演”之后才召开几千人参加的斗争会。但在斗争会上,积极分子的发言却不断被林希翎驳倒。主持斗争会的人无法,只得领着群众高呼口号,才能将她压倒。像这种斗争的准备和召开过程,我是从不参加的,但听到情况后也觉得十分滑稽可笑。据说当时北京大学斗争谭天荣的情况也是如此。因此,林希翎和谭天荣一时成了北京学生界的著名人物。他们被打成右派后,当然是弄去劳动改造,甚至受到异常痛苦的遭遇。直到“四人帮”倒台后,右派才得到平反。人民大学党委把给林希翎平反的决定派人送去给她时,派去的人以为她会感激涕零,谁知她却不甚答理,于是,这人便把平反决定带回去了。这样,林希翎便成了很少几个没有平反的右派之一。80年代,林希翎被允许出国。台湾把她请了去,希望她能骂中共,给台湾说几句好话。但她并不骂中共,她也不给台湾说好话。人们以为她一定会到美国去,但她却去了法国。显然,她到美国谋生会比法国容易。但她有头脑,认为这样做要高尚一些。现在不知她怎样了?写到这里,实在令人叹惋。
在反右派斗争的高潮中,人民大学教师葛佩琦被打成右派也是轰动一时的事件。葛被划右派没有经过党委常委的讨论,所以当时我对这一事件的经过并不很清楚。现在,为了写这篇回忆录,我特地查阅了他的传记和他1991年出版的回忆录。原来葛佩琦是个老党员,他对党并没有什么不满,也不想在整风中对党提意见。人大党委召开党外人士座谈会,他一再谢绝参加。后经反复动员,他勉强参加了,在会上说了几句很一般的话,但就是这几句话,被任意篡改歪曲而打成右派分子。他发言的原意是:“外行办不好大学,不要脱离群众,不要看不起知识分子,党员干部不要生活特殊化。要克服主观主义、宗派主义和官僚主义。”他是在1957年5月24日发言的。5月27日《人大周报》就刊登了他的发言。其中说:“不要不相信我们知识分子。搞得好,可以;不好,群众可以打倒你们,杀共产党人,推翻你们,这不能说不爱国,因为共产党人不为人民服务。”当天下午,葛就去找到人大副校长、党委副书记聂真,指着《人大周报》上那段话气愤地说:“这不是有意诬陷我吗?”聂真说:“葛佩琦同志,你不用着急,共产党是实事求是的,登错了。可以更正。”
6月8日,《人民日报》以葛佩琦发表反共言论为标题,报道了葛的发言说:“群众总要推翻共产党,杀共产党人;若你们再不改,不争口气,腐化下去,必然走这条路。总有这么一天,这也是合乎社会主义发展规律的。喊万岁也是没有用的。”葛佩琦在《回忆录》中说:“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段话,
《人大周报》刊登的……也没有这段话。这段报道纯属捏造。”他当即写了更正信,6月9日亲自把它送到了人民日报社(这封更正信,到80年代居然查出来了)。《人民日报》不但不登更正信,还连续发表批判葛佩琦的文章。6月14日,《人民日报》以本报南京电、保定电、沈阳电,同时发表三篇批判葛的报道,当天《人民日报》还发表了《葛佩琦的学生痛斥葛佩琦》的文章。15日,《人民日报》又刊登了某名人批葛的文章。于是,全国大小报刊纷纷发表文章,批判葛佩琦要杀共产党人,一时形成批判葛佩琦的高潮。就这样,葛佩琦被划为右派分子。后来,还定为“极右派”,判处无期徒刑。
从此葛佩琦受尽折磨。不仅他的妻子儿女因他而遭难,连他二哥的家也在1966年被红卫兵抄了,他二嫂被打死,二哥被遣返回山东老家,病中无医疗条件,很快也就死去。
1975年,葛佩琦于不幸中得大幸。党中央对关押中的高级罪犯(抗战时期的战犯和国民党县团级以上的罪犯)实行特赦。虽然当时“文化大革命”还没有结束,但葛佩琦却因有国民党少将头衔获得了自由,而且回到了北京。
“文革”结束,特别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葛佩琦为纠正对自己错划成右派、错判成罪犯及恢复党籍问题,到处申诉奔走。最后还是胡耀邦同志为他作主,才使他的问题全部解决。在这一过程中,有许多好心人、好同志为他帮忙、出力,但也有些人、有些组织成了为他落实政策的阻力。人民大学党委是当初把葛错划成右派的负责单位,按理应及早出来纠正错误。但直到1979年11月12日作出的《关于葛佩琦右派问题的复查结论》,还说葛“不属于错划,不予改正”。到1982年,张腾霄(曾在反“右倾”中受到全国性的人民公社讨论会斗争而被划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担任了人大党委书记和副校长,他在全国平反冤假错案高潮中,主张对葛佩琦的“复查结论”重新研究。结果是“对葛佩琦1957年划为右派分子问题,进行复查,予以改正”。并没有明确说明是错划。直到1986年2月8日,中共北京市委的通知中才明确指出葛佩琦“被划为右派的问题,属于错划,予以改正”。
争取纠正错划右派的同时,葛佩琦还向法院要求改正判罪的错误。1980年,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终于作出《再审判决书》,说:“经本院查明:原判葛佩琦的犯罪事实、性质和处刑都是错误的,应予纠正。”
葛佩琦要求恢复党籍的问题,也于1983年5月由中共北京市委解决。市委组织部的决定说:“恢复葛佩琦同志的党籍,党龄从1938年7月起连续计算。”要恢复党籍,必须找到1938年的入党介绍人证明,必须找到1942年在西安领导他作地下情报工作的证明人,必须找到1945年派遣他打入国民党东北保安长官司令部、以少将督察名义为掩护做情报工作的证明人。很幸运,葛佩琦所需要的这些证明人都找到了,而且都为他写了材料。当然,这一过程也是很复杂、曲折的。
1984年6月。葛佩琦的一些老同志、老战友在北京烤鸭店会餐,祝贺他的冤案彻底平反。他的入党介绍人刘子久即席赋贺诗一首,诗曰:
中州风雨忆当年,
与君共读马列篇。
道路崎岖成往事,
疾风劲草有今天。
我仔细地看完有关葛佩琦的这些材料以后,深深体会到,要不是吴老的帮助,右派帽子肯定戴到了我的头上。我后来的经历,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如果没有吴老的指点,我不是也会像葛佩琦那样去要求更正吗?而要求更正的结果是迎来全国的大批判!我有幸在他身边工作,所以才能得救。但是,他虽然救了我。却救不了许多他爱惜的人才。甚至连他的一个外孙女婿,因为不在身边(在河北工作),被打成了右派,他也救不了。对此,他虽没有任何表示,但每当他的二外孙女(吴蜀平)来看他的时候,我从旁也能看出他内心的痛苦。吴老啊!您是多么好的中国人啊!中国几千年优秀的文化传统和日本、法国、俄罗斯等世界各国一切先进文化所培养出来的真正的人类先进分子,像吴老这样的人是永远值得人们敬爱和学习的。
在吴老指导下,也在李培之等好同志的影响下,我在反右派斗争中,绝没有存心去害过人,而且是尽可能地缩小打击面。特别是对一些青年,凡力所能及的都为他们说了话。但是,像林希翎那样的“名人”,我就实在是爱莫能助。就是像孟氧那样的人,我虽然说了话,开始也起了点作用,最后还是挽救不了。
1957年的反右派斗争,高潮是在夏季,但一直延续到秋后,在某些领域和某些地区,仍在进行。例如:社会学领域的全国性反右派斗争,就是秋后进行的。人民大学党组织认为我对马克思主义关手社会学问题有“研究”(或了解),就派我去参加了领导这场斗争的党组。其实,我不仅对社会学毫无研究,就是对马克思如何批判社会学也毫无研究。我只是在马克思的著作中,看到他批判社会学鼻祖孔德的一些观点。至于孔德的书,我一本也没有读过。据我现在的记忆,批判社会学的那个党组好像是直属中央(或中宣部)的,组长是谁已记不清了,经常召集开会的是副组长赵守攻,他当时是国务院的副秘书长兼专家局局长。赵和我在中共北方局共过事,他一见我非常高兴。范老(文澜)也参加了这个党组,他是由科学院社会科学部派来的。我见范老后,就向他谈了我在人民大学的情况,并表示希望离开人大到近代史研究所去。他听后对我极表欢迎,并说:“我那里是和书打交道的,不像和人打交道那样复杂。”此后,我就想法调动,最后,还是同吴老商量,先把我调到文字改革委员会过渡,直到1962年才正式调到近代史研究所。范老和我虽然都参加了社会学反右派斗争的党组,但我们两人都不积极,不过,对所有那些人被划成右派,我们也都是同意了的。例如:对专家局副局长费孝通,赵守攻把他说得很坏,说费是个大野心家,因此,把费孝通划为右派,我也毫不犹豫地表示同意。1979年,中美刚建交,社科院就组织了一个代表团访美,费孝通和我都是其中的成员。这时,我当众向他表示道歉。他忙说:那不能怪你。我说:把你打成右派,主要的责任当然不是我,但我当时也确实把你看成右派了,所以道歉是应该的,而且也是真诚的。从这以后,他又发达起来了。不过,我们似乎也未再见过面。
关于反右派斗争的事情,我知道的还有许多。因为我这篇只是写亲历的,其余的我就不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