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拳进于道

严天放

一些具有中国道学修养的武术家，他们受庄子《养生主》“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也”的影响，力图将自己的武术由术上升于道。因为从道家哲学的观点来看，任何技艺(包括武术在内)只有由术的层面上升于道的层面，才能达到技艺的最高境界。中国的传统技艺界流传着这样的一句话：“循规矩而守规矩，脱规矩而合规矩。”这句话较形象地描述了技艺修炼的两个不同的境界。一个学习某种传统技艺的人，如果只是一个遵循本门技艺规矩，谨守本门技艺规矩的人，这个人只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匠人，只是达到术的境界的人。如果学习某种传统技艺的人，已经达到将本门技艺的各种技巧与规矩都融入到自己的骨髓血液中，变成了自己的本能，达到了可以随心所欲地发挥技艺，而又处处都暗合规矩的境界，这是一种高境界的技艺，虽然还不是道的境界，但已经接近道的境界了。中国画界有画匠与画家之说，画匠就是“循规矩而守规矩”而处于术的境界的人，而画家是已经达到“脱规矩而合规矩”的高境界，接近道的境界的人。

孙禄堂先生认为，上升于道的境界的武术，宗旨不在于战胜他人，而在于自身适应机能的完备，使他人莫之能胜。并认为修炼内劲是使拳上升于道的不二法门，“中和”是拳与道合的准则。王芗斋先生则认为，“混元扩大，空洞无我”是意拳的最高境界，也就是武术的道的境界。第三位致力于将武术提升于道境界的人是李小龙。关于武术道的境界，李小龙先生认为：“无我的意识时，艺至其最高之境界。一个人一旦能超乎其所做物成败之关切，则必可发现自由为何”；“让你的心灵空虚起来，——心中空虚的人接近真理；以空灵之心，无形无法来面对敌人”；“应当无形无式，像水一样，将水倾进杯中，它便成杯状，将水倾进樽中，它便成樽状。水既可以静静地流动，又能够奔腾冲击。像水一样吧!我的朋友。”(见《武林》2002年7月号)这几段话证明李小龙先生将心灵空虚无我，无形、无法，本能地自由进行攻防的境界看成是武术的道境界。

由上面的引述可以看出，三位武术前辈虽然都追求将武术由术的境界提升到道的境界，但是三位先生对道境界的理解并不完全相同。我个人还觉得，三位先生并没有将拳进于道的问题讲清楚，我们应该继续探讨这个问题。

要搞清楚武术由术进于道的问题，必须要搞清楚以下几个问题：一、什么是道?二、武术为什么要由术进于道?三、武术要进于道应该如何修炼?

先说什么是道。原始道家老子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从这几段话可以看出，原始道家老子认为，道是一种浑然一体的还未分化的存在，它称于天地而生，由这个浑然一体的道创生一，一创生二，二创生三，三创生天地万物。这是道创生万物的过程。万物要回归于道，是一个三归二，二归一的逆向过程。这里要特别强调的是，道家认为，现实世界是一个主客、心物、人我、阴阳、刚柔、敌我等二元对立的世界，而道的境界则是一种二元对立还没有产生的混沌未分的世界(我个人认为，禅宗也具有与道家相似的观点，认为本源世界是一个不存在二元对立的世界)。我以为，中国传统哲学所讲的“天人合一”说，就是这种二元对立合而为一的混一状态的较好表述。如果将天人合一说应用于武术，上升于道境界的武术，就是已经将阴阳、刚柔、敌我、攻守、胜负等二元对立混而为一至“天人合一”境界的武术。修习武术的人如果身心进入了这种没有二元对立的“天人合一”境界，就会进入到一种无我无敌、无胜无负的物我皆忘的空灵精神状态。我以为这种物我皆忘的空灵精神境界就是王芗斋先生所说的浑元扩大，空洞无我境界与李小龙所说的心灵空虚无我的境界。武术修习一旦达到这种无敌我的空灵精神境界，就能够摆脱胜负、荣辱以及生死等一切内外的干扰、束缚，从而解放了自己的手脚，能够随感而应地发挥有效的武术技巧，轻松地战胜对手。

如何习练才能使武术由术进于道?我个人以为，第一步应该是培养一动皆动的功力，并且习练必要的攻防技巧。从王芗斋、李小龙等武术家的经验来看，我觉得意拳的站桩功是一种训练“一动皆动”功力的好方法，而学习攻防招式必须要少而精，只有少而精的武术技巧，才能经过反复的练习将它们融到自己的血液与骨髓中，成为本能，只有具有了成为本能的武术技巧，才有可能为由术进于道准备好必要的技术条件。套路对于搏击来说是一种坏的训练方法，但是对于修养身心还是有一定的作用，可以适当练习，但不要迷信它。第二步应该是培养一种物我皆忘的无我无敌、无胜无负的空灵精神境界。培养这种精神境界，站桩和套路练习有一定的效果，但最根本的方法是学习中国的传统哲学，特别是道家哲学与禅宗哲学，并以它们为指导，认真地进行自己的心性修养，改变自己的人生态度，提升自己的道德品质，摆脱名利得失与胜负生死等因素的干扰，只有经过长期的心性修养，才能逐渐获得这种物我两忘、无我无敌、无胜无负的空灵境界。

拳进于道在今天的社会还有何价值呢?拳上升于道的境界时，人在修炼与运用的时候都会进入一种无我无敌、无胜无负的物我皆忘的境界。因此，拳上升于道的境界时就不只是运动肢体的体育运动了。因为拳进于道的武术已经提升为一种以提高精神境界为主要目的修炼身心的功法，这不仅是一种社会的文明进步，也是个人道德情操和身心健康的升华，故对当代和未来的社会都是很有价值的。

责任编辑大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