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与纳兰边塞行吟之比较
2009-01-08陈桂娟
纳兰性德作为康熙皇帝的侍卫,经常扈从康熙帝出巡边塞上,为了抵御沙俄侵略,团结边疆少数民族,他还到东北边塞完成“觇梭龙”的艰巨任务,所到之处,留下不少边塞行吟作品。康熙皇帝在北巡,谒祖陵时也留下了不少诗篇。我们把纳兰与康熙帝的塞上之行吟之作进行比较,对我们全面深刻理解纳兰诗词的思想内容、艺术特色,是大有益处的。
纳兰经常扈从康熙帝出巡,君臣二人行吟塞上,有一些同题诗作,如(按先康熙后纳兰顺序排列,以下同上):
山海关
重关称第一,扼险倚雄边。
地势长城接,天空沧海连。
戍歌终岁苦,插羽不时传。
作镇隆三辅,征输困百年。
笳寒龙塞月,甲冷雉楼烟
厉数归皇极,纲维秉化权。
漫劳严锁钥,空自结山川。
在德诚非易,临风更慨然。
雄关阻塞戴灵鏊,控制卢龙胜百牢
山界万重横翠黛,海当三面涌银涛
哀笳带月传声切,早雁迎秋度影高
旧是六师开险处,侍陪巡幸扈星旄
康熙诗开头即写出雄关之险要,“地势长城接,天空沧海连”境界壮阔。接下来写“戍歌终岁苦”,流露出厌战和思乡的情绪,因而诗人著一“苦”字形容。“插羽不时传”,表明战争经常发生。“作镇”二句是说山海关关隘险要,屏障京都地区,但百年来战事频仍,被为战事运送物资而困扰,表明诗人对战事带来的民生疾苦的关切。“笳寒”二句描绘塞上风光,寄寓了对将士的同情。康熙的诗表达了巩固边防,消弭战事的愿望,反映了诗人只有修明政治才是巩固天下的根本的认识。结尾二句发出:“在德诚非易”的慨叹。纳兰诗句同样写出了雄关的险要,写山与海,境界亦颇壮阔。“哀笳带月传声切,早雁迎秋度影高”与“笳寒龙塞月,甲冷雉楼烟”有异曲同工之妙。这首诗表达了纳兰扈从康熙建功利业的壮志。另一组同题诗为《古北口》:
段山逾古北,石壁开峻远。
形胜固难屏,在德不在险。
乱山如戟拥孤城,一线人争鸟道行。
地险东西分障塞,云开南北望神京。
新图已入三关志,往事休论十路兵。
都护近来长不调,年年烽火报升平。
康熙诗首二句描写了古北口的险峻,末二句为议论,康熙帝认为巩固国家不能只靠山川险阻,主要靠德政,靠修明政治;纳兰诗也描写了“乱山如戟”、“鸟道一线”的险峻地势,尾联则抒发了“年年烽火报升平”的喜悦之情。二诗相较,一重议论,一为抒情。
康熙帝于康熙二十一年(1682)第二次东巡,纳兰扈从,经过姜女祠,君臣有同题一诗一词之作:
朝朝海上望夫还,留得荒祠半初山。
多少征人埋白骨,独将大节说红颜。
海色残阴影断霓,寒涛日夜女郎祠。翠袖尘网上蛛丝。
澄海楼高空极目,望夫石在且留题。六王如梦祖龙非。
康熙帝诗流露了对秦皇穷兵黩武致使生灵涂炭的微词,反映了对孟姜女的同情之心。黄天骥《纳兰性德和他的词》说:“纳兰性德到了山海关,登临眺望,凭吊了凄清冷落的姜女祠。他想起了孟姜女的悲惨遭遇,也想到当时劳役人民的统治者如今也不复存在,因而不性感慨。”两首诗词相比较,同为借游庙发思占之幽情,抒今昔之感慨的作品,由于诗人身份地位不同,康熙帝的诗更为直白,纳兰所作则意蕴深含,历史感、沧桑感更为厚重。
康熙帝与纳兰面对滔滔松花江水,思绪万千,感慨良多,各有诗篇。《江中雨望》:
烟雨连江势最奇,漫天雾里影迷离。
掀翻波浪三千尺,疑是蛟龙出没时。
这首诗描绘了松花江烟雨连江的景色,以夸张的手法写出了松花江的气势,透露出诗人因抵御沙俄侵略军事准备成功而产生的豪情,差近李白之七绝,诚为佳品。纳兰也有《松花江》:
弥天塞草望逶迤,万里黄云四盖垂。
最是松花江上月,五更曾照断肠时。
前二句摹景,写塞草弥天,黄云万里的奇特风光。末二句抒月下思乡、思闺中人的哀情。乐与哀显现出纳兰侍卫生涯中理想与现实的矛盾。
《瀚海》:
四月天山路,今朝瀚海行。
积沙流绝塞,落日度连营。
战伐因声罪,驱驰为息兵。
敢云黄屋重,辛苦事亲征。
诗写康熙三十五年(1696)诗人亲自统领大军征讨噶尔丹时的情形,“这里描绘了边塞壮阔苍凉的景色,瀚海无垠,平林落日,一队队的士兵在艰难跋涉之中,作为皇帝的作者也是其中的一员。为了平息叛乱,使金瓯无缺,康熙曾三次率师亲征,表现了不畏艰险灭此朝食的气概……也熔铸了诗人亲临战阵的真切感受”。从其思想内容上看是进步的。《塞上宴诸藩诗》是一首体现康熙帝民族政策的佳作:
龙沙张宴塞云收,帐外连营散酒筹。
万里车书皆属国,一时剑珮列通侯。
天高大漠围青嶂,日午微风动彩游。
声教无私疆域远,省方随处示怀柔。
钱仲联主编《清诗纪事》引毛奇龄《西河合集诗话》云:“御制《塞上宴诸藩诗》云云。是时幸迭希喀布齐尔口(今平泉县大吉日),所宴者为喀尔沁、廓尔沁诸部落。设大黄握,上中坐,皇长子及温郡王左右侍。诸藩率所属列坐握左,内大臣列坐幢右,张几设撰。蒙古数千人列握外,各赐酒一金叵罗,乳茶一大瓠。于是赐诸藩袍帽、袜、袋带、弓矢、缎帛、银币有差……”这首诗作于康熙二十年(1681),康熙帝在巡兴中设置了木兰围场,此后又于康熙四十二年(1703)兴建了避暑山庄,从而开创了康乾盛世。因而这首诗具有很高的历史价值。康熙这一类记实性的诗,完全可以作为史实的补正。而且诗气格雄浑、清新晓畅,富有音乐感,是值得称道的。
纳兰的诗词也有着自己的生活情境,抒写着自己的性情,形成了自己的诗词风格,呈现出与众不同的面目。纳兰是有着为国建功立业理想的有为青年,理想有时与现实矛盾,他的词作正是这一矛盾的折射。如《浪淘沙-望海》:
蜃阚半模糊,踏浪惊呼。任将蠡测笑江湖。沐日光华还浴月。
我欲乘桴。钓得六鳌么?竿拂天接水,那是蓬壶?
张秉戍先生分析说:“纳兰词多是伤感的,而这首词却是特例。词中以欢娱惊喜的心情,豪迈激越的笔调,又用神话传说,历史故事等铺陈渲染,使本词一改伤感的基调。”又如《于中好》:
谁道阴山行路难。风毛雨血万人欢。松梢露点沾鹰细,芦叶溪深没马鞍。
依树歇,映林看。黄羊高宴簇金盘。萧萧一夕霜风紧,却拥貂裘怨早寒。
诗言志,词抒情。纳兰的积极进取的思想在他的诗中屡有反映,如“七十二桥天汉上,彩虹飞下晾鹰台”(《南海子》);“遥祝海隅同帝泽,年年长听属车雷”(《汤泉应制四首》之三):“微臣幸属赓歌日,愿借如川献寿觞”(《汤泉应制四首》之四);“扈从诚多幸,重华赏荐辞”(《扈驾马兰峪赐观温泉恭纪十韵》);“八砦雄图今更固,行随赏乐胜蓬瀛”(《扈跸霸州》):“在藻同周宴,时容万姓看”(《雄县观鱼》):“豹尾叨陪须献颂,小臣惭愧展微才”(《兴京陪祭福陵》)。其实,纳兰怀
着报效国家、建功立业的抱负,在侍从生涯中,“出入扈从,服劳惟谨”,“性耐劳苦,严寒,暑热,直庐顿次不敢乞休沐自逸”,“尝奉使觇梭龙,其殁后旬日,适诸羌输款”。纳兰“遇公事必虑,不避劳苦”,“尝司天闲牧政,马大蕃息”,“侍上西苑,上仓卒有所指挥,君感恩戴德身为僚友先”,“其感激主恩深厚,思所图报,日不去口”,深得康熙帝赏识器重。可惜天不永年,不幸遽病,过早地离开了人世。使我们未能读到他更多的气势浩荡、意绪高昂的诗词。
当然,纳兰与康熙帝相比,地位身份不同,同时所写的诗词,所抒之情不同。
康熙帝与纳兰可以说都是性情中人,康熙帝与孝彭皇后佟佳氏,纳兰与其妻卢氏之间都恩爱情笃。康熙二十八年(1689)佟佳氏病逝,康熙帝为表达心中的痛悼之情,写了《大行皇后挽诗四首》,他在诗序中说:“物在人亡,睹遗挂(物)而雪涕;庭虚昼永,经垂幕以伧怀。悲从中来,不能自己。”且看其中一首七律:
交颐泪洒夕阳红,徒把愁眉向镜中。
露冷瑶阶增寂寞,烟含碧树恨西东。
旧诗咏尽难回首,新月生来枉照空。
莺影天涯无信息,断弦声在未央宫。
首联写悲悼之深;领联写寂寞之苦:颈联写回忆之慨,尾联写思念之悲。以真切自然的诗句,表达了诗人异常悲痛的深情。纳兰爱妻卢氏,与其成婚三年,便死于难产,令纳兰终生伤情彻骨,词风也为之变得“哀感顽艳”,正所谓“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尤深”。可以说在这一点上君臣二人有相通之处。
通过以上的对比分析,我们似乎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一是康熙帝塞上行吟之作多为记实言志之作,而纳兰诗词多是写景抒情之篇。从思想内容上看,康熙帝更多关注社会生活,而纳兰则囿于个人怀抱。二是康熙帝的诗作气格雄浑兼具清新晓畅,纳兰诗词则真切自然而又哀感顽艳。三是应全面评价纳兰诗、词,看到纳兰诗、词的真正价值。破除过去只爱纳兰词的偏见,树立“纳兰诗不逊于词”之观念。四是全面评价纳兰的侍卫生涯,不能只片面强调纳兰厌倦侍卫生涯的一面,而忽视他忠诚职守建功立业的一面,这样,才能更好地从纳兰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中解读纳兰,对纳兰诗词作出全面公正的评价。
参考文献:
[1]纳兰性德,通志堂集(卷18)[H],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2】黄天骥,纳兰性德和他的词【H】,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3
【3】朱眉叔,康熙诗选序[H】_长春:春风文艺出版社,1984
[4]钱仲联主编,清诗纪事[H],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7
【5]张秉戍,纳兰性德词新释辑评,北京:中国书店,2001
[6]徐乾学,通议大夫一等侍卫进士纳兰君墓志铭(《通志堂集》卷19),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作者简介:
陈桂娟(1966—),女,河北省承德市人,讲师,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工作单位:承德民族师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