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风景(五章)
2009-01-08浏沄
浏 沄
紫藤
一根紫色的藤蔓从楼下爬上了窗台。新长的嫩芽在藤上点缀着,藤的顶端萌出淡紫色的茎,有点犹犹豫豫地,有点羞涩地,在我的窗外张望了会儿,便从缝隙里钻了进来。我看着这细弱的茎,看它在宽大单调的玻璃上画出一条蜿蜒的线条,感觉像是站在只着了淡淡一笔的画布前。只是美妙的一笔,我的心中已经有了一幅俏丽的春景图了。
紫藤在快速地生长着,转眼就有了蔓延之势。原来细长的一个小茎,现在成了粗粗的一长条。因为太长,它无法再曼妙地伸展着,它的身体在空中打了一个旋,耷拉下来,而且,还有继续向着窗边的下水管道上爬去的趋势。我想:我得给它牵个线,让它长出好看的图案来。我面对玻璃窗描画着,想象着各种构图方式。
最后,决定采取比较意识流的那种,让线在中间随意转几个弯。我想象着随意转了几个弯的紫藤将会把这面大玻璃窗变成什么样子,眉梢轻轻地扬了起来。
把线费劲地牵好,我伸手去抓那根紫藤,想把它绕到线上。巴掌一握,“哎哟!”我立刻松开了。看看手,并没有伤痕,但痛感却清晰在心。
紫藤继续长着,但是却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藤比线重,缠绕在线上的藤改变了线的弯曲度,并且藤的分枝朝着旁边的线上胡乱蔓延着,彻底破坏了我构思的图案。有些恼怒,还有些沮丧,几次想把它修理好,但还只是一个念头,手就开始隐隐作痛。
我终于还是没有去整理紫藤,任由它自由地生长着。不过半个月的工夫,意识流的线条变成了泼墨般的一团,将室内的光线挡住了。下定决心拿了一把剪刀去剪窗外的藤,虽然有了戒备,十个手指还是被划伤,一直痛到心窝里。忍着痛,使出了吃奶的劲,紫藤还只是剪断一两根细条。放下剪刀,转身返回了房间,让斑驳的阳光把心底的沮丧照得透彻淋漓。
断了的藤很快就被新藤盖住,缝隙也越来越小。坐在窗前,重新拿着书,既然无法剪去紫藤,那就让眼睛适应这光线吧。这样想着,我把书翻开,书页碰到手指上,一丝一丝地痛着。
既然自己无法修理,那就只有等了,等老天来修理它吧。秋天很快就要来了。
老歌
很平常的一个下午,和无数个夏季里的无数个下午一样,闷热而寂静。某栋同样很平常的公寓套房里,客厅的空调大开着,一个穿着白底深蓝碎花睡衣的平常女人正拿着抹布,趴在地上,在专心擦着家里的瓷砖地板。空调开着,客厅的落地玻璃门也大开着。开空调是为了让屋子里不那么热,开着门则是为了透干地板上的湿气。
一首老歌,从对面的某个窗口飘了出来。歌声像一缕炊烟,随风穿过不锈钢丝做成的推拉式纱窗门,飘进了房里。也许是一句“青春的岁月像条河”,也许是一句“Though we got to say goodbye”,只是开头一句,便扯住了我擦地板的手。姿势没变,表情也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手里的动作停了。看起来像是人没想什么,手却在想着。也许,是想起了手里曾轻轻捏着的花手绢;也许,是想起曾抚摩过脸颊的另一双手吧。
待到抹布继续在瓷砖上擦拭时,动作便有了明显的变化。手轻柔了许多,真有点像是捏着个花手绢在擦着某人脸上的汗似的,很轻很轻。眼神肯定是柔和多了,眼睛的方向还是朝着地板的,但眼里所看见的已经不是地板。脸不再是俯向地板,而是微微向右侧着,下巴也微微抬起,嘴角还挂上点笑意。这神情,好像真的有双手在抚摩似的。这要命的歌,里面的每一句歌词都像是专为自己写的。
生活,原来并不是那么糟糕,并不全是钢筋水泥、瓷砖地板。生活里还有故事,还有为这故事而写的这样一首老歌。这么想着,于是决定明天一定要去为自己买上一件新睡衣,最好是丝绸的那种。
抱枕
秋天很快来了,窗台上多了个米黄色的绣花抱枕。
米黄色的丝线在抱枕的中间绣出一根婆娑的茎,两侧有舞蹈着的叶衬着一朵静静的小花儿。这根伸展着妩媚着的花枝,在同色的底布映衬下,在蜿蜒着的荷叶边的包围中,毫不张扬地自在地舒展着,自成风景。
正是它的静默与静默中的妖娆抓住了我的心。在商场三楼的这片床上用品区,满眼繁花,触目锦绣,它就在满床黄成一片的床套、被罩、枕巾中,对我轻声呼唤了。我是听到了那声呼唤的、羞怯的、轻柔的、仿若叶瓣上滴落的一颗水珠子。我对售货员说,给我拿一对吧。女售货员答道,只剩这一个了。那么,它是在等着我了。那么,好吧,它是我的了。
原本是要买双人长枕的,却买下了这个绣花抱枕。
其实并没有这么坚决,站在那儿,也是犹豫了那么一会儿的。一、家里已经有了三个抱枕,只有我一个人会抱着,压根就抱不过来。二、沙发是天蓝色布艺的,与米黄色不相配。三、我是来买长枕的,这个不在计划内。
我没选择一二三,我选择了四。
四,我喜欢它,它合我心意。还需要别的理由么?
我一回到家就知道我买对了,它天生就是应该放在我的凸型窗台上的,在铺洒着金色阳光的大理石窗台上,与那盆金黄色的花儿相伴,还有米色的绣花窗帘为它挡住从门边吹来的风。
你活得越久就越会明白,合心意的事物是可遇不可求的。
阳光
感觉阳光要透过云层照出来了。说不上为什么,就有了这样一种感觉。也许是因为偶然抬头时,看到云层变薄了。也许是走在路上,脸上蓦然感觉到了一丝热度。
屋内合上的窗帘,厚重地皱褶着,垂在桌子的两边。伸出手去,在作业本上放了几秒钟,又缩回来,拉开抽屉,拿出的却是灌了碳素墨水的钢笔。
那么,是打算写教案了。接下来该拿的,应该是课本了。
可是,电话响了,很急促的,不肯停息的。只好先接电话。
再回到桌前,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疑惑着,将目光细细地搜寻桌面的每一样东西。一切部还在原位,没有任何改变。再看桌角的窗帘,却已不足原先的灰暗,有了一种透明的感觉。折得稍松些的部位,水草状的图案在这种透明中呈现出了妖娆。
干脆将窗帘束起来,桌面立刻亮堂了许多。阳光跳跃着,一步一步临近,桌面也就越来越亮堂。钢笔套和手机屏幕随着阳光的跳跃闪烁着波动的光。能够清晰地看见夹在牛津大词典里,用来分隔页码的字母条中破损了的那个L了。
几个学生敲门进来,是做课间操的时间。阳光像是被吓着了,忽然就不见了。只不过才一会儿,它终究是耐不住寂莫,又跳了出来。就在这进进出出、躲躲藏藏之中,学生们发现了它。那个要去参加英语竞赛的女孩说,老师,今天有太阳了。
笑笑,答了句,是啊。
太阳永远都在,哪怕是看不到阳光的日子,它也在。在远处,在心里。
干花
买来一束花儿,插在了那个淡紫色的花瓶里。
阳光很暖,全然没有冬的气息。一大捧深紫色的勿忘我从淡紫也的瓶子里探出头来,虽是一片的紫,却也也浅的染了深的色,深的透了浅的光,彼此默默地和谐着。几枝或粉或浓的红色康乃馨点缀其中,在一片紫中洋溢出淡淡的喜气,仿若溶入湖中的柳叶儿,只悄无声地在那湖心漾起一点儿涟漪。
有了花的日子,清晨便在给花换水中有了些朗待和欣喜。随着花苞的绽开,紫的更紫,粉的更粉,红的更红。日子,因为这书桌一角的斑斓,似乎滑行得更欢快了些。
当期末将至,寒潮来临,烦躁和郁闷的气息如被风吹起的尘土在空气中弥漫开时,花儿们依然和谐着洋溢着,紫的紫、粉的粉、红的红。即便空开两日不搭理,对它们似乎也并不成其为火难,只一味地照荇它的路走下去,该开的开,该谢的谢。让你偶尔抬头瞥它一眼时,眼波里有着细小的涟漪。
再美的花儿也是要谢的。在花儿开始退却着颜色、萎缩了身子的日子里,寒潮演变成灾难,对雪的欣喜变成了恐慌,新的寒潮还在来的路上,新的人无法预料的灾难还在发生中。这个冬季被无限拉长,许多的担忧在增长,许多的忌讳在滋生,人对自然的无奈,再一次凸显。
我的花儿,安安静静地立在冰凉而透明的瓶里。它们已没有了水分,成为了十花,颜色也淡去r很多,余下的色调显现出一种沧桑的味道。但是,它们依然是,紫的紫、粉的粉、红的红。它们干枘的身体映衬着灰蒙的天,似乎更加地合适了,简直就有与窗外的天空融为一体的美妙。我毫不怀疑,它们会保持这种干枯和沧桑的美,静默地,立着。
我是再不会说“脆弱得像一朵花似的”这样的话了。人会在多舛的命运和多变的岁月里发生意料不到的变化,甚至丁扭曲,成为非人。而花,只住它的岁月里安静地走着,即便干枯了水分,褪尽了颜色,萎缩了身子,它也依然,还是花。
它是从不会,脆弱得像一个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