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藏宝密案
2009-01-07曹斌
曹 斌
1946年春,抗战胜利后的第一春,可是国民党政府的首都南京依然寒气逼人,没有丝毫的春意。地处新街口的羊皮巷是条偏僻的小巷,巷内有座冷冷清清的观音庵。
此刻,庵中住持的房内一个中年尼姑正秉烛夜书,她便是观音庵的住持净安。她的桌前摊着张写了一个开头的信笺,此刻她正在直书而下。
净安太用心书写,不意背后伸过一只指甲涂红的手,拿起了她的信笺,净安一惊,回首看时,只见那人奸笑道:“不出我所料,你要写这封信!”
“你在说什么?无礼!出去!”那人一脸杀气道:“你这个秃尼,该死!”“你要干什么?把信笺给我!”那人一声冷笑道:“好吧,还给你!”净安自感不妙,果然,那人给她的不是信笺,而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匕首刺入净安的胸膛,她立时毙命。那张未完的信笺被来人掖入怀中带走。
被杀的净安名义上是观音庵住持,其实她的真实身份是中共地下党员。净安的丈夫在东北抗日的时候牺牲了,为了丈夫未完成的遗愿,她加入了上海地下党组织。净安为协助地下党得到已死的汪精卫的宝藏,想法取得了汪夫人的信任,眼下宝藏就要到手,她却被人暗杀了。没有人知道杀死净安的人是谁,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杀手是冲着汪精卫的那批宝藏而来的,净安已经知道谁想要这批宝藏,她正想写信告诉党组织,却不料被人灭了口。
就在净安被杀的那个夜晚,南京城有三股力量在关注着宝藏。这就是上海地下党组织、国民党警察当局和日本侵略者的残渣余孽。可是如今唯一知道宝藏下落的净安已死,因此上海地下党能不能战胜另两股力量,最后得到这批宝藏,为人民的解放事业助上一臂之力,还是一个未知数。
江南名探司徒剑赋闲在苏州老家。说起司徒剑这个人可谓充满传奇色彩,他跟南京警察厅侦缉处长莫礼德是中央警校的同学,后来又去上海圣约翰大学读书,在大学的时候人了国民党,不久之后不知什么原因又退了。司徒剑在警察厅干过,汪伪时期他又在伪政府的警察厅干。司徒剑是一名神探,办过的案子不下三四百起,而且个个办得漂亮,真让人不得不佩服其天才的侦破才能。他在开侦探事务所的时候,认识了不少场面上的人物,这里既有上海滩响当当的大名流、大官僚、大资本家,也有杜月笙等青帮人物。近一二年来司徒剑和一个人过从甚密,他是南京警察厅的处长莫礼德。上个月莫礼德女儿出嫁,司徒剑还送了一份厚礼呢。
司徒剑赋闲在家的时候喜欢喝酒。这日饭间又喝了点酒,不免有了睡意,刚蒙蒙咙咙睡去,忽听老母唤他:
“剑儿,有客!”
司徒剑勉强应道:“是谁来了?”
“客人说是南京来的!”
司徒剑不禁有点酒醒,于是披衣走出卧室。刚入客堂,只见一名上尉模样的年轻人在同母亲说话,只听母亲道:“这是南京警察厅侦缉处的葛上尉,说是莫处长遗来的,你们细谈。”说着母亲去佛堂念经。
葛上尉对司徒剑笑道:“你就是江南名探司徒剑先生,幸会!”
“不敢,”司徒剑道,“请问莫处长派你来有何公干?”
“处长十分想念你。特来请你去玄武湖赏春,望先生即随小弟同行。”
“现在本人无此雅兴啊,就对莫处长说我领情了。”
葛上尉经不起司徒剑一激,立刻道:“赏春是其一,还有案相邀。”
终究是名探本性难移,自觉赋闲得太久了,加之莫礼德的盛情难却,慢慢道:“你不妨直说是什么案子,或许我有兴赏春破案两不误。”
“那太好了,否则莫处长又要说我办事不力。”
司徒剑点燃自己的雪茄,道:“究竟是什么案子?”
“听说是追查汪精卫藏宝的案子,具体情况不太清楚,到了南京,莫处长定会详告。还请司徒剑先生随小弟及早赶回南京。”
当夜,司徒剑同葛上尉晚饭后即搭夜班车到了南京。葛上尉在火车站挂了个电话到警察厅,不多久来了辆小汽车,直接把两人送到警察厅。
司徒剑跟随葛上尉步入乱糟糟的警察厅,只听葛上尉道:
“刚才值班秘书电话中说,莫处长还在他的办公室等我们,我们即去见他。”
葛上尉把司徒剑引入莫礼德的办公室,恭敬地对坐在一张沙发上看报的一个微微发福的警装笔挺的中年人禀报:
“报告处座,我已把贵客请来!”
警察厅侦缉处长莫礼德忙从沙发上站起,丢下报纸,抢上一步同司徒剑握手道:“司徒兄还是那么潇洒自如!”又命葛上尉为司徒剑上茶。
司徒剑放下那根不离身的司狄克,脱下礼帽落座道:“莫兄何必特地遣人来请,来封电报即可。”
“听说司徒兄架子甚大,上海叫你去出任警察分局的局长都不干,我不派人请你肯来吗?哈哈!”
“误传误传,我是没有那个能耐,叫我跑跑腿还可以。我这不是又被莫兄拉来跑腿了吗?”
“你太谦虚了,哈哈!”
“为了找汪精卫的宝藏?”
“唉,正为此焦头烂额。”说着他转身对葛上尉道,“你去饭店为司徒先生安排一下住处,然后过来接司徒先生。”
待葛上尉走后,莫礼德才道:“抗战胜利后,老蒋对几个汉奸头子的私产甚感兴趣,专门成立了‘伪敌产业处理局,负责清查,由毛人凤亲自督责,周佛海、陈公博等一大批汉奸头子的私产都已查抄得手,唯独汪精卫的私产却丝毫没有讯息。汪精卫老婆陈璧君进监狱后家中仅是一座空宅,只有一些不值钱的家具,一样值钱的东西都没有,珍宝细软都被转移了,一年来都没有什么线索,直至上周毛人凤去处理局视察,发现了观音庵净安住持跟汪夫人过从甚密。当毛人凤正准备去查的时候,净安却被人暗杀了。眼看煮熟的鸭子飞走了,气得毛人凤七窍生烟。前几日毛人凤把厅长找去,限令他一个月破案,厅长又把我找去,说无论如何要限时破案,否则大家卷铺盖滚蛋,毛人凤的脾气众人是知道的。我当即叫人查了下去,可没有什么眉目,心中十分焦急。还好司徒老弟你是我的老朋友,这个忙肯定要帮的。”
司徒剑道:“听起来净安尼姑的死同宝藏必定有关。”
“那是当然的,可就是查不到下文。”
“别无线索?”
“没有。一切拜托老兄了!”
正在此时葛上尉进来道:“处座,我已为司徒先生在宁都饭店安排了住处。”
莫礼德起身对葛上尉道:“你送司徒先生去休息吧,一切明日再谈。”说着他把两人一直送到办公室门口,又突然对司徒剑道,“哦,我给你找了个助手。”
“谁?”司徒剑停步回首。
“你身旁的人。”
“葛上尉?”
“正是!”
司徒剑半玩笑半认真地道:“我可是喜欢单独办案的,老兄不放心我?”
“老脾气,哈哈!”
“别忘了请我去玄武湖赏春!”
“一定!祝老兄马到成功!”
葛上尉开车把司徒剑送到宁都饭店。
司徒剑在饭店用了早餐后匆匆赶到了汪精卫公馆原址。
公馆的大铁门紧闭,院内望进去一片荒凉景象,看来已久无人居住了。司徒剑用劲按了几下门铃,方见一个衣衫不整的老人从
洋楼里出来开门,问道:
“先生找谁?”
“我刚从国外回来,原是汪家熟人,想打听点事。”
“哦,这儿已归项部长了,将要收拾装修,项老爷不日就来此公馆住。我是项家的仆人,不知汪家的事。”他见司徒剑有点失望,才又道,“这条大街的背后有条狗肉巷,巷口有个陈姓妈妈,她原是汪家的旧仆,有事不妨去问问她。”
司徒剑十分高兴,谢过老人,立时去街背后找人,果然在巷口他见到一个老妈妈坐在门口小凳上补衣服,便上去问道:
“你是陈妈妈吧?”
“正是,先生是……”
“我是汪家旧熟人,刚从国外回来,想打听点汪家的事。”
陈妈妈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把司徒剑引人身后的一间破屋子,道:“先生,你要打I听什么,有话快说,这儿不能久待。”
“你能告诉我汪夫人这一二年同谁来往较多?”
“我们做下人的不敢多问,眼见夫人似乎不大出门,只有一个阿美小姐常来家中看她,陪她打打牌什么的。夫人出门只去一个地方看一个人,那就是羊皮巷观音庵中的净安尼姑,说是谈论佛事。”
“你见过夫人把什么大宗东西送往观音庵中吗?”
“这倒没有见过,只听夫人说起过要捐赠两尊全身楠木观音给庵中,答谢这几年净安的开导,也为修修来世。”
司徒剑不禁有了精神,正要继续问下去,只听门外有人声,陈妈妈马上道:
“我儿子回来了!前几日有两个警察来问我,说夫人有没有把金银珠宝交给净安尼姑,我只说了句‘不清楚,就给我儿子臭骂了一顿,你快走吧!”
说时,一个黑眉大眼、膀粗腰圆的汉子进了屋,见了生人司徒剑马上恶声问道:“你是什么人?快滚!”
司徒剑知道此汉乃非可理喻之辈,于是提着司狄克出了破屋,只听汉子正训斥其母:
“你替我少管闲事,免得丢了老命,少给人说汪家的事,记住了吗?”
司徒剑摇摇头,离开了狗肉巷,他想此刻不是探问的时候,还是别寻时机。
夜间司徒剑再次来到狗肉巷,只见陈妈妈的破屋铁将军把门,不免失望。忽见一人站在屋子转角处,不禁吃了一惊,原来是葛上尉,便道:“你在跟踪我?”
“不是,我是奉莫处长之命保护你。你不知南京这地方一到晚上各种宵小歹徒就出没无常,司徒先生可要小心!”话音未落,只见两个黑衣汉子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人握刀,一人执棍,向司徒剑和葛上尉冲来,口中骂道:
“哪儿来的贼人,少管闲事,否则小心性命!”
司徒剑见话中有音,果然发现那个执棍黑衣汉子正是陈妈妈的儿子,便问道:
“你把你母亲弄到哪儿去了?”
“她死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对你说话怎么那么费劲?非得给你一点教训不可!”说着一棍直抽司徒剑门面,分明是杀手招。
司徒剑忙用司狄克招架,然后迅即拔出司狄克内藏着的杖刀,直捅他的咽喉,骂道:“你这个逆子,是该教训一下!”司徒剑见他起手掩护喉部时,一挥杖刀,已刺中他的右手臂,疼得他哇哇乱叫。
此刻,另一个汉子正缠住穿便衣的葛上尉不放,方才一刀几乎砍中葛上尉的当胸。葛上尉又恼又恨,拔出了手枪。那握刀汉子见葛上尉拔枪,急忙对陈妈妈儿子喊道:
“黑三,快走!”
葛上尉向两个逃窜的黑影放了一枪,只听有人中了枪“啊呀”叫了一声,也许不是中在要害地方,待司徒剑同葛上尉追上去时,已不见影踪。
司徒剑意欲再追寻,葛上尉劝道:“穷寇莫追,咱们地方生疏,要吃亏的。”
“看来这汪精卫的亡魂不死,倒要较量一番的!”
“司徒先生还是先回饭店,明日再计较。”
午前,司徒剑踏入羊皮巷观音庵,他装作香客模样在庵堂上烧了三炷香,然后跪在拜垫上叩头。当他抬头瞻仰时,发现了佛坛上那两尊楠木观音像,一尊是千手观音,一尊是滴水观音,两尊观音都塑得十分高大,一眼之下足有七尺许,面目栩栩如生。司徒剑突然记起了陈妈妈昨日的话,汪夫人陈璧君似曾赠给观音庵两尊楠木观音,莫非就是这两尊?他从拜垫上起身,见庵内尚有其他香客,于是装作在堂内随喜的模样,到处转了一圈。时近中午,香客渐寥,司徒剑拄着司狄克又回到两尊观音置放的佛坛脚下,他伸手抚摩了一尊观音的脚,并用手击了一下,然后若有所思。
过了一刻钟,堂内已无人,司徒剑举起自己的司狄克欲敲击一下观音的腹部,不料身后冒出一个像是老公鸭的声音:
“阿弥陀佛,施主独自一人何所求?”
司徒剑回首看时,原来是个老尼姑,手中拿着一串念珠念念有词。即笑答:
“别无所求,但愿一帆风顺!”
“什么一帆风顺,家事,国事?”
“都不是,本人所求婚事也!”
此时,司徒剑同老尼姑的目光相遇,他见老尼姑和善的目光中混杂着探询、怀疑、戒备,他猜不透一个人的目光怎会有那么多的成分,那张皱纹如刀刻的脸也太复杂了。
老尼姑又道:“施主大概饿了吧?堂后备有素斋,不妨请便。施主面相非凡,定是场面上人物!”
“以师父目光,我是何等人?”
“施主不是腰缠万贯的富商,便是政界的风云人物。”
“施主好眼力!本人在海外经商,奉母命回国完婚,如得美满婚姻,我……”说到这儿,司徒剑盯着老尼道,“我一定为观音庵捐供一尊送子观音,以彰宝庵灵验!”
老尼愣了一下,堆笑道:“那真是小庵有幸,多谢施主了!”
司徒剑见她不提堂上两尊观音的来历,知不便再问,道:“听说宝庵原来的住持净安是遭人暗算方死的?”
“正是。说来也可怜,净安六根尚未清净,同红尘还有纠葛,难免有杀身之祸了。”
“此话怎说?”
老尼故作神秘:“据说她同汪精卫夫人过从甚密,余皆不详。”
司徒剑知难以再问下去,便道:“师父是……”
“本尼姑是庵中现住持净慈。”
“喔,原来是净慈住持,多有打扰!”
正说到这儿,堂后突然传来打骂声,净慈丢下司徒剑赶了过去,司徒剑乘机也跟入,发现一个年轻女子正用一根柴棒赶打一个小尼姑,边打边骂:“小贼秃,看你还偷懒!”此女子是俗人打扮,颇有几分姿色。
净慈见状,瞪大了眼睛,喝道:“不知羞耻,成何体统,都滚开!”
在净慈的目光逼视下两人乖乖离开了。
司徒剑向净慈告辞:“下次再来打扰。师父自便。”
观音庵的小尼姑在菜市场买了一大筐的蔬菜,正往回庵的路上走,她十三四岁,个小筐大,在人群中挤着好不吃力。路旁一个卖包子的摊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把菜筐放在地上,愣愣地对着摊子出神,当见别人拿着热包子吃时,她羡慕得真要淌口水了。
一个二流子模样的人对小尼姑道:“小尼姑,你让我摸一下,我买个包子给你吃!”说着就要动手。
小尼姑吓得忙起身提筐要走,二流子却纠缠不放,此时另有一人上来,用手中司狄克敲了一下二流子的脑袋:
“小流氓,当心进警署!”说着又对小尼姑道,“小师父,不要害怕,小流氓逃走了。”
果真,那个二流子已溜得无影无踪。
司徒剑道:“太让你们处长费心了。”
“你怎么进去那么久,发现了什么?”
司徒剑淡淡地道:“没什么,不过也快了!”
葛上尉奉承道:“到底是名探,出手不凡!”
“过奖了!”两人边走边聊,司徒剑微笑道,“你在外面干等了一夜?”
“我也进去了,想不到吧?不过我是捡了你的便宜。”说着葛上尉笑了。
司徒剑知他是从自己留下的门进去的,便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堂审我都看见了。你知道那个黑三、黑六是什么人?”
“不知道什么来历,怎么同观音庵搞在了一起?”
“他们是亲日汉奸帮会黑虎会的人,黑三、黑六是他们在帮会中的排行。帮会的头目及大部分成员都已肃清,这几个不过是余孽而已,他们大都分散活动,很难找。”
“哦,我先前说过汪精卫亡魂不死,于今看来是小日本亡魂不死!”
葛上尉又轻声道:“我老实告诉你司徒先生吧,前几天一个到观音庵中去调查的警长的老爷子不明不白地在家中被人砍死,还有另一个警察夜班执勤时几乎被人乱棍打死,所以侦缉处里一提观音庵的案子都摇头。后来莫处长才让你来。果然司徒先生是有魄力的,又机敏过人。”
“原来你们处长是来拿我填刀头的。”
“司徒先生千万别向莫处长提起,他嘱咐我无论如何不要告诉你,免得……”
“怎么,我既然来了还会打退堂鼓?”
说着两人已到了宁都饭店,司徒剑不免有点喜欢起这个葛上尉来,留他道:“同我一起吃点早饭再走吧!”
“好呀!”葛上尉要了两客早餐,亲自端到司徒剑房间里同他共用。
饭间,葛上尉道:“先生今晚恐怕还要闯观音庵吧?”
“对!今晚你不必再跟踪我了,一起去,十一点在观音庵门口等我,记住,便服带手枪和索钩。”
“明白。”葛上尉一脸高兴,忽然又想起什么,“昨夜我在庵堂上看阿美很像一个人。”
“谁?”
“美柳子!”
“美柳子是谁?”
“日本特务机关的女特务,敌伪时期我在地下工作,她曾经抓过我拷打过我,所以记得。”
“哦?”司徒剑叹道,“太巧了!”
司徒剑一觉醒来,已是薄暮时分,在床上思索了一刻,觉得案子有七分眉目了,案子虽不难,却十分凶险。他伸手取了根雪茄吸了起来。
一时,电话铃响,原来是莫礼德:“是剑兄吗?我是礼德。刚才我来过电话,没人接。”
“哦,是德兄,我刚刚睡醒,有事吗?”
“没事,随便问问。”
“我知你眼睛瞪得比核桃还大,葛上尉想必已向你汇报了,有几分眉目了!”
“剑兄真是马到成功,恭喜了。”
“不敢,只能走着瞧。哦,你今夜要备好一辆卡车,还有三五个机动人员。”
“一定,随叫随到。”
“局里务必不要声张,我喜欢不动声色。”
“知道。”
司徒剑挂了电话,到下面大厅里喝杯咖啡提神。
深夜,观音庵阿美的房里。
阿美手中拿着一支纸烟吸着,口中不时喷着一个个烟圈,分明是得意的模样。
未几,黑三、黑六走了进来。
阿美问黑六:“你的大车备好了吗?”
“备好了。”
阿美又命黑三:“你再去搞一辆小汽车,明夜也要用,多花点钱不要紧。”说着把一叠纸币递给他,又关照道,“你可不许去喝酒嫖娼,惹是生非,小心让我知道!”
“明白。”
待黑三一走,阿美把黑六叫到面前吩咐道:“你速去办一件事,不可有误。”
“什么事?”
“杀了关在后面的黑三的老妈及小尼姑!”
“这是净慈住持的主意?”
“不许多问,快去!”
待他走后,阿美在房间里静坐了一会儿,然后到后面院子转了圈,过了半个小时,她执着烛火到了前面庵堂,鬼鬼祟祟地掩上堂门,来到两尊楠木观音像前,“簌”地跳上佛坛,用烛火照了照观音的眼睛,那观音的眼睛似乎真人似的注视她,使她不免有些恐惧,不过她还是伸手去按了那尊滴水观音的左眸,只听“吱扭”一声,观音的背身启开,她用力把身里一个大草包拖了出来,又伸手扭了下千手观音的右耳朵,同样,观音的背身也被打开,她又从里面拖出了一个大草包。之后阿美蹲在佛坛上不耐烦地等着什么。
不一会儿,果见黑六扛着两个相仿的大草包从后面进了庵堂,阿美示意他把两只草包分别塞入了两尊观音的身子,然后又按方才开启的法子关上了两尊观音的背身,并命黑六把取出的两个大草包送到后院去。
此刻堂外有一双眼睛把这一切看得明明白白,不禁道:“都说绣花枕头一包草,现在观音菩萨也变草包了。”
此人身旁另有一人,看得不免有点呆了,道:“都说日本人诡计多端,真是一点不错!可以下手了吧?”
“且慢,你能清楚这四个草包是什么名堂?你先跟到后面去看看是什么花头,我去看一看那被关的小尼姑。还有那个黑三的老妈妈。千万不要贸然行事,老鼠在洞里,你在洞口守住,还怕它溜走?任他洞里风云再变幻莫测,总在洞里。完事后在庵门口的那棵菩提树下等我!”
“明白!”
两人在堂上分手,一个去后院,一个去下房。
此二人者一个司徒剑,一个葛上尉。却说司徒剑提着司狄克,直寻下房而去。到得一排下房处,但见漆黑一片,忽然一个房里有了亮光,司徒剑赶紧过去探视。
瞬间,亮灯的房里有了响声,司徒剑用杖刀的刀尖挑开一点破窗,从里面传出了一对男女的淫乐声,只听女的道:
“再睡一会儿,半夜三更办什么事?”
“不行,我得走了,否则阿美这个女人饶不了我,亲乖乖宝贝尼姑,我完了事再过来陪你。本来说明夜用车的,刚才又说今夜马上要用,我只有去抢了。”
只听那个女的发牢骚道:“阿美这个骚货是什么东西,她一个杂役头比住持还厉害。”
男的劝道:“算了,能忍则忍,她反正就要走了,可不要做第二个被扔在井里的尼姑
底下的声音听不见了,但凭声音司徒剑知道男的是黑三。顷刻只听黑三骂骂咧咧朝阿美的房走去。司徒剑也无心再去寻找小尼姑同黑三的妈,也向阿美房潜去。
司徒剑赶到时,黑三正从阿美房里出来,匆匆出庵而去,看架势很急。
过了一会儿,只见阿美灭了房里烛光,一下子闪人了隔壁净慈住持的房间,像鬼影一样消失了。
足足有半个小时,方听房内有了说话声,分明是阿美在同一个男人说话。只听阿美道:“我已吩咐黑三即刻去备车了,东西我已准备妥当,立刻走吗?”
“立刻走,我觉着似乎有危险,不能再等了,那天同我说话的香客查明了吗?”
“查明了,是一个苏州侦探,同警察厅的侦缉处长莫礼德是朋友。您说得对,善者不来!”
“八格!”
接着两人又用日语咕噜了一阵,司徒剑在敌伪时的警察局混过几年,能听懂些日本话。只听他们俩最后的对话是:
“丢卒保车!”
“哈依,阿美甘心为卒!”
司徒剑心中大为诧异:“怎么又有了一个日本男人?”
司徒剑寻到观音庵门口的菩提树下时,葛上尉已等在那儿吸着纸烟。
司徒剑问道:“你看见黑六同阿美把观音腹中取出的那两个大草包放在了哪儿?”
“就扔在后院的墙脚下,没什么讲究,倒是观音背心里那两个草包恐怕……”
“都要小心留意着!我方才进堂后去看了下,听了会儿,阿美他们可是即刻要动身回老家了。事不宜迟,你赶快去通知莫处长,把卡车同人员调过来,我同莫处长讲定的,另外你再弄一辆吉普车过来!”
“是,我马上就去。”他回头又问,“阿美‘他们是指谁?”
“来不及细说,马上就明白,你去吧!”
葛上尉走后,菩提树下司徒剑一人独守。司徒剑感觉到有一种凶险的气氛。于是他掏了支雪茄来吸,定定自己的神,这是他的习惯。
当司徒剑一支雪茄尚未吸完,忽见有人驾着一辆马拉大车从远处“笃笃”而来,不一会儿大车停在庵门口,好像是黑六的模样。只见他跳下车,匆匆进入庵门。司徒剑丢掉雪茄,从裤袋里摸出那把心爱的勃郎宁手枪,顶上了子弹,屏息静待。不一会儿只见黑三、黑六两人抬着一口大箱子出来装上了车,接着两人又回庵中。
司徒剑看看手表,心中不免心焦,但愿葛上尉早点过来。不多一会儿,黑三、黑六两人又抬出一口大箱子装上车。黑三依然回庵中,黑六坐在车前,分明是车把式样子,像在等什么人上车方动身。
司徒剑不禁想道:“这两口箱子当是小尼姑说的阿美带入庵的了,当是汪家之物,可这马拉大车是什么花头?可笑的‘回老家!”
正想到这儿,只见庵中走出一个尼姑装束的人,一时间也看不真切,因她的尼姑帽子几乎拉到齐眉处,但看她的步态迟缓,有点像净慈。她登上马车,对驾车的黑六轻道:“走吧!”
马车启动了,这下司徒剑有些急了,葛上尉还未回来,只得隐隐在马车后面紧随。他们大概发觉有人跟踪,猛地马车快跑起来,司徒剑眼看自己跟不上了,情急之下向空中放了一枪,高叫“停车”,可马车依然飞跑。司徒剑再也忍不住了,两手握枪,瞄准赶车人,只听“砰”的一声枪响,那人已倒在了车上。车上的尼姑见状,一脚把赶车人踹下车,自己执鞭驾车,竟然飞驶起来。
“妈的,算你小日本狠!”司徒剑又端起了枪,刚想扣动扳机,心想这一个当留活的,宝物方有下落!于是放下枪,跟着马车紧跑,毕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渐渐跟不上了。
猛地,后面传来了汽车马达声,司徒剑回首看时,原来是葛上尉开着一辆吉普车过来,车上还带着几名警察。后面还跟着一辆卡车。葛上尉见了司徒剑忙道:“已经溜了?”
“对,溜了一个。”司徒剑道,“你快把吉普车让我用,我去追马车!”
葛上尉同车上两名警察一起下了车。
司徒剑跃上了吉普车,道:“葛上尉,你快速率人去观音庵堵鼠洞,千万不要让别的老鼠溜了!”
“明白,是大老鼠还是小老鼠?”
“不知道,我现在心中也有点乱,日本人真鬼!”
说着司徒剑风驰电掣般驾着车走了。这会儿,莴上尉率领两名警察奔向观音庵。然而司徒剑的吉普车还没开出多远,他就从车窗扔下去一样东西,像是在给人发什么暗号。
却说葛上尉带着两名警察一路小跑赶到观音庵,可庵内像没有什么发生似的,宛然一片黑暗、一片寂静。他来到堂上,又发觉那两尊楠木观音像中两个大草包还在里面,于是舒了口气。葛上尉留下一名警察,叫他看住草包,自己率着另一名警察冲人堂后,发现阿美的房里亮着灯,房内却一片混乱,像是遭了劫似的被人翻得乱七八糟,正惊疑之间,不知什么时候净慈出现在身后,道:“阿弥陀佛,你们总算来了!”
葛上尉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净慈惊恐地道:“本尼晚上听见堂上有动静,赶来一看,发觉阿美在拨弄那两尊观音,原来观音背身有机关!她见有人发觉,便匆匆逃走了,我见她手中有枪,还有一个男子帮忙,吓得退回了自己的房里。不知这个阿美是什么来历?”
“她是日本特务!她房里的两口大箱子怎么不见了?”昨夜葛上尉曾亲眼见过这两口大箱子。
“我也是刚才发现的。据说里面是她从汪家带来藏匿的财宝,不知……”
葛上尉不等净慈说完,骂道:“该死的女人!”他留下另一名警察道,“你再搜一搜别的什么,我到后院去看一看。”
净慈似乎明白葛上尉要找什么,马上接话道:“刚才有个尼姑来告诉我,一问下房里关着个老妈妈和一个庵中的小尼姑,且被捆住手脚,赶快一起去看看,我还未来得及过问此事。”
到下房要经后院,只见上半夜从观音背身取出的那两个大草包依然堆在后院的后门边,半扇后门敞开着。葛上尉不免一惊:“这儿还有后门!”昨夜此处还堆满杂物见不到门的!正在此时,后门口响起一阵汽车声,一辆小汽车戛然停在了门口。
葛上尉正疑惑间,净慈问道:“你不是要看老妈妈和小尼姑吗?就在你身后的那间房里!”
葛上尉一回头,净慈立即拔出掖在怀里的手枪向他放了一枪,葛上尉当即倒地,那个守在阿美房里的警察闻声而出,正巧碰到下汽车进后门的黑三,未及明白是怎么回事,已被黑三一刀砍在脖子上,也立时倒地。
之后,净慈即命黑三把堆在后门口的那两只草包搬上门外的汽车。净慈自己正要上车时,突然背后响了一枪。原来是脖子中刀受伤的警察挣扎着放的枪,因是躺在地上放的,子弹偏低,打中了净慈的小腿。净慈支持不住,几乎跌倒,她回手一连两枪把警察打死,一边大骂:“八格!”
枪声震醒了躺在血泊中的葛上尉,他眼睁睁看着黑三把净慈扶上汽车溜走了,自己却不能动弹,心中极盼司徒剑能快些赶来,又责备自己太粗心了!
话说司徒剑驾着吉普车很快就追上了前面的马车,可大车依然死命奔跑,司徒剑一手驾驶,一手朝驾车的尼姑头顶上方放了一枪,本意是吓唬她停车,可不知怎么惊了马,一蹦竟然把驾车的尼姑狠狠地摔到路边的沟地里,马车也撞在一堵墙上翻了车。
司徒剑急忙下车去找到那个驾车的尼姑,可她已经昏迷,他用力扯下此人的尼姑帽,用电棒照着此人的脸面,方才发觉此人原来是阿美!
此时司徒剑抬头看了一眼天上,如天鹅绒一样光滑的天幕上点缀着几颗如钻石般迷人的星星。面对如此美丽的夜色,司徒剑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他坐上吉普车,发动汽车朝前驶去。司徒剑的车还没驶离多远,只听“扑通”一声巨响,吉普车像是脱缰的野马一个猛子扎进了河里。
再说净慈和黑三驾车逃跑,黑三刚开到第一个十字路口,就看见几辆警车拦住了自己的去路。这时坐在后座的净慈厉声对黑三道:“往回走!掉头!”黑三刚掉过车头,前面又有几辆警车朝他们驶来。此时黑三和净慈已被两面夹击,黑三顿时慌了神,他也顾不得净慈了,自己想要弃车逃走。“八格,想逃!”净慈见黑三打开了车门,拔出手枪对着黑三的脑袋就是一枪,黑三立时毙命。净慈见黑三死了,自己跳到驾驶座上,刚准备掉头,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老实点,放下枪!”净慈这时才发现自己被一群警察团团围住了,一名警察过来夺下净慈手上的枪。原来葛上尉去报告莫礼德观音庵今晚有人企图逃跑时,莫礼德担心葛上尉带的人不够,又派了很多警力和车辆前来支援。净慈见自己被这么多警察包围,拔出腰间另一把备用的小手枪想自杀,却没有成功。“你好啊,黑常先生,我们又见面了!”葛上尉被人搀扶着站在净慈面前,冷不防葛上尉扯下净慈脸上的胶皮面具,让人们看到了一个完完整整的日本杀手铃木黑常。这时只见黑常叹息着说了一句日语。葛上尉懂日语,黑常那句话的意思是:没想到我会栽在中国人手里。
葛上尉猜想宝藏就是从后门口装上小汽车的那两个大草包。当抓住了黑常检查车里时,发现车中草包里全是砖头瓦砾。再看观音像身中的两个大草包,里面竟是杂草。
“你是怎么办事的,居然没有寻到宝藏!”莫礼德满面怒容,他知道这次栽在司徒剑手里了。当有人发现司徒剑驾驶的吉普车掉在河里后,莫礼德立即派人去打捞,此时莫礼德还在希望宝藏在吉普车上,但是结果吉普车上什么都没有,也没有司徒剑的尸体。由于找不到司徒剑的尸体莫礼德才派人去查司徒剑,查到的结果令莫礼德倒抽一口冷气,原来司徒剑与中共上海地下党有来往。
那天晚上司徒剑并没有跟随吉普车一起掉到河里去。他把车推下河后,就顾自走了。司徒剑早就安排人在观音庵外面守候,当他驾车去追阿美马车的时候已扔纸条给蹲守在观音庵外的地下党同志,告诉他们宝藏很有可能是在观音像身中取出的两个草包里。后来葛上尉和净慈间互相开火的时候,蹲守在观音庵外的地下党的同志则进庵取走草包。而后净慈命黑三装上汽车的两个大草包,是他们调了包的,里面装的是砖头瓦砾。
“司徒剑先生,感谢你啊,你为人民立了一大功!”一个中年人紧紧握住司徒剑的手。此人是张秀己。张秀己是地下党员,公开身份是莫礼德的秘书。他知道国民党和日本人都在寻找汪精卫的那批宝藏,因此当莫礼德想找一个人去帮助破案时,张秀己马上向莫礼德推荐了与地下党有交往的司徒剑。
面对张秀己这名老地下党员的称赞,司徒剑笑了笑道:“这笔宝藏应该用在人民的解放事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