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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搓澡师

2009-01-05

小说界 2009年5期
关键词:平头福海老刘

徐 岩

1

搓澡师是有绝活的,别看他是个三十五六岁的男人。他的绝活在这家叫天乐的小澡堂子里很有名气,那就是用一种不易被察觉的指法,给客人按摩,既能消除疲劳,又能根治肩周炎和颈椎病。

搓澡师姓万,来洗澡的客人中绝大多数人称他万师傅,只有一个中年女人管他叫小万。

中年女人有一种病态美,有点像红楼梦里的葬花女林黛玉,摇晃着身子来洗澡,再摇晃着身子到二楼的包房里按摩。女人长得实在是好看,懒洋洋的背影走在旋转的木楼梯上,让人惊羡的是那一双迷人的腿。女人走到顶层楼梯口时,早有梳寸头的小服务生迎住她,嘴里喊着阿姨里面请、万师傅恭候着您呢。

小澡堂子不大,但干净。万师傅就在一楼左侧的男浴池里给客人搓澡、拍背。有客人点中医按摩,他才换上另外的一套工作服到楼上的包房去。万师傅手里拿着一块纸壳牌牌,上面写着几种按摩的方式和价位,熟客他会直接给客人按,要是遇上了头回来的生客,小纸壳牌牌便派上了用场,他会按照上面写的方式和价码念给客人听。

其实说白了不用报价码,上来就做专项按摩的只有一位客人,就是那位具有病态美的女人,万师傅知道她叫夏。女人夏做中医按摩,一次四十五分钟三十八块钱。打来按摩的第一天起,万师傅便知道这个漂亮女人有肩周炎和颈椎病,而且后者比前者要重一些。颈椎病虽说不算什么大病,但轻来轻去的不治,到严重时便会压迫大脑神经,导致病人出现昏迷状态。

万师傅自小跟大伯学中医按摩,专门学了治疗颈椎的按摩手法,不是有句话说吗,百炼成钢。万师傅的按摩手法在他的刻苦努力下,三年多的时间里便练成了,不少去他大伯诊所看病的人都夸他的手法好。即使是达不到根除的程度,却也绝对能够缓解。女人夏来了之后,经万师傅一搭手,他心里便有数了。这个女人的颈椎不好,她大概有两三年之久被病痛折磨着。那一回,万师傅就小声地跟女人说,大姐是不是总有恶心的感觉?女人点头表示对他的话赞同。万师傅又马上补一句,早上起来眼睛有点花,看什么都模糊。女人惊讶地看着他说,你真的懂按摩术呀?万师傅郑重其事地点头说,我大伯是中医出身,我自小跟着他学徒。

万师傅给女人按上之后,女人说了句真舒服,想不到小澡堂子里还有高手。

这样看来,搓澡师傅小万总是能挣到两笔钱,也就是说搓澡的提成是一笔,中医按摩的提成又是一笔,当然这还不算客人给的小费。

不久之后,万师傅比天乐小澡堂子有名气多了。

2

万师傅把一块白毛巾铺在女人的背上,开始给她按摩。

他右手的手指像蛇一样灵巧,拿他自己的话说,那每一根手指都蕴含着一种杀机。在一些穴位上游走,轻轻地用力,再突然加力。把女人的身体按得上下起伏,女人便疼得喊出声来,女人自己觉得她喊过之后,病痛就轻了。

女人趴在按摩床上,脸朝下地跟万师傅说,你要是个盲人就好了。女人自觉得她说走了嘴,忙不好意思地解释说她不是这个意思。女人说完又说是这个意思,只是话没表达好。

正在给女人按后背的万师傅说没关系,只是说话而已,哪那么多讲究。我懂大姐的意思,盲人按摩师手法好。

女人发出了呵呵的笑声,她说小万你理解错了,姐是说你要是盲人我就脱光了衣服让你按,这样隔着一层布按着不爽气。

女人的话把万师傅的脸说红了,他说是不是我手劲不够?

女人说手劲可以的,我是想要是你的手指直接在我的背上按那会舒服得多。

万师傅在给女人按腿的时候,女人可以面对面的看着他,就是一个瘦瘦的普通男人嘛,没什么特别之处,可让她不可思议的是他那双手,能够减轻她的病痛。女人是这座城市里一家中档旅馆的老板娘,几年来的苦心经营使她成了位富婆。吃穿不愁,衣食无忧,却凭空添了些许的烦恼。

女人躺在按摩床上闭目沉思。她真正地感到了来自自身的孤独,颈椎病只是她烦恼的一小部分,真正的或者说更大的烦恼是她身边的一个男人,那个叫宁福海的男人,已经纠缠着她整整六年的时间。

宁福海是个税收员,早些时候也就是女人刚开旅馆那阵,管着包括女人所开旅馆在内的三条街,背黑皮兜子上门挨家收税,抽廉价的纸烟哈德门。女人那阵也年轻漂亮,又是孤身一人,谁看了都觉得该帮她一把,倒不是说怜香惜玉,而是女人那一副楚楚的摸样就会使你心生怜悯。

女人给宁福海买成条的哈德门烟抽,还时不时地请他喝酒。有时候赶上晌午,女人便从隔壁的小酒馆里要来酒菜,招呼他吃喝。人心都是肉长的,女人的举动不可能不打动宁福海的心,他就做假表少收小旅馆的税,后来干脆就分文不收了。女人问他一点不收咋能行呢,可不能为了姐自己搭钱。宁福海笑着说,即便是想搭我也搭不起呀,之后他告诉女人说,他是从别的店铺里加税,平衡了她们家的税收。宁福海的话就把女人也感动了,两人在一次酒后抱到了一起。

一次两次后女人烦了,两人在一起时宁福海的很多缺点都暴露了出来,骂人、讲脏话、酗酒,尤其是醉了后十有八九都要来旅馆里闹腾。两人就吵,吵过后女人拒绝他酒后登门,宁福海便急了,骂女人是婊子,这下子戳了女人的自尊心,更不搭理他了。

两人的关系至比鼠断义绝,宁福海不单扬言要收她的税,还说找机会整治她让小旅馆停业。

女人便生了英雄胆去宁福海的单位找他领导,被宁福海堵在大门口说软话劝了回去。可消停一段时间后,宁福海老毛病又犯,酒后依然去小旅馆闹腾,甚至去女人的家里敲门砸窗,害得女人只好躲藏,把旅馆暗中交付给她的一个堂弟帮她打理,名义上说是兑了出去。

万师傅的一双手指在给女人夏按颈椎和后背时,是丝毫不敢松懈的,他知道女人有感受,不像其他一些浴客,是酒后来解乏的,或者是打几天几宿麻将之后过来泡澡放松。对于他们你可以随便的凿凿打打,只要用到了力气按足了时间就可。可是女人夏却另当别论,人家是个漂亮女人,懂事理又大气,每次都给万师傅小费的,虽说三十元五十元,却也提一番情分。

万师傅每次都会给女人夏的肩部和颈部多按一会儿,走两遍穴位,按到经脉通落、双脚发热为止。接着再按后背和大腿,把那块白毛巾放到女人光滑的脊背上,手指一节骨缝一节骨缝地游走,生怕漏掉了一寸肌肤。按腿的时候,万师傅就不用那块白毛巾了,而是直接接触女人十分迷人的腿,每到这时候,万师傅的心会跟着手指的移动而狂跳起来。

这时,万师傅会俯下身子小声地问女人说,这劲头行不?

女人好像睡熟了,睡熟中的女人好半天才会说一句,挺好。

有一两回,女人在万师傅给她按脚丫的时候会冷不丁地问他,你的按摩技术还会治疗睡眠吗?

万师傅说大姐的话怎么讲?女人夏便笑笑说,在家里整夜的失眠,想睡一会儿都不行,可你的手指一按到我身上,倦意不自主地就来了。

女人说完两个人便都笑了,之后,会相继说神通这个词。万师傅说那样的话还神通了呢?女人说就是就是,还神通了呢。

3

在认识来按颈推的女人夏之前,搓澡的万师

傅是不给女人做按摩的,他只负责跟另外一个本地的搓澡师傅老刘给浴客们搓澡,时不时地做点敲打和拍背。小澡堂子不大,木头结构的浴间里热气弥漫,很暖和。即便是天气转凉了,光着身子进来泡澡那都是一种十足的享受。

万师傅穿一条洗得发白的大裤衩,光脊梁站在搓澡床前等客,来一位便吆喝一声,上手了。他吆喝的多半是那位客人的手牌号,比如是28号,他就喊“28号客来,上手了”。前边喊的数字码是支会给记账的服务生听的,后面的“上手了”几个字是告诉客人开始放松身体,给他清洗灰垢了。

万师傅的搓澡床紧挨着浴室的门口。门是敞开的,上面挑一白色的布帘,他声若洪钟的吆喝声便被外面大堂上进出的浴客们听见了。女人夏之所以特意喊上万师傅给她做按摩,便是听见了他的吆喝声,同时还有他给浴客们响亮的拍背声。

女人夏听见那种响声后自己的背便痒了。她叫来女浴室的按摩员给她拍背按摩颈椎,却不解渴,说您这哪是按摩呀,简直是唬弄钱呢。她就吩咐服务员给她喊男池子里那个拍背最响的师傅来,多加钱也行。服务员说那你得上三楼的包房,我再找经理给您叫。就这么阴差阳错,万师傅成了女人夏的中医按摩师,并没想到他以前跟大伯学的那点技巧竟派上了用场,而且还深得女人的赞许。

万师傅的一双手指虽灵活,可用在女人身上却少得寥寥无几,这么说吧,就算掰手指头算,顶多也只有两个。这其中还包括来澡堂子洗澡按摩的女人夏。那么那一位是谁呢,咱不掖着,也不藏着,另一位是他的老婆李满花。李满花跟万师傅分开有一年多的光景了,带着孩子在乡下老家伺候那几亩薄田。

万师傅记得去年春节他请几天假回老家,曾经给老婆和孩子搓过澡。万师傅的家在靠近小兴安岭的大山深处,要坐火车和长途汽车倒上两回之后,再坐森林小火车然后步行十几里山路方到那个林业组。当年万师傅去镇上跟大伯学了中医按摩后一直闲在家里,让他痛下决心出去打工挣钱还是丈母娘的事触动了他。那次丈母娘患了急病,肩背人抬送到乡里卫生院救治时,却凑不齐手术费,尽管夫妻俩东挪西借也还是没有凑齐,结果是眼瞅着老太太没救过来。

万师傅便跟自己的女人说,他得出去挣钱,手头没有钱哪能行呢,遇事不能救急那不是干等死吗?女人问他出去能干啥?万师傅说他想好了,到城里的澡堂子里给浴客搓澡,自己不是跟大伯学过几手吗,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万师傅临走时让自己的女人给他当浴客,在她的身上练搓澡,两人在睡房里用大锅烧水,再盛到给娃娃洗澡的大木盆里,让女人泡好之后反复演练。直到把女人的肉皮子搓成枣红色,搓得干干净净才罢手。万师傅每当想起自己练手法那几天,便禁不住脸热心跳,跟女人结婚好几年,也没有那么认真细致地看过她的身体,两人做那件事往往都是晚上睡觉前拉灭了灯绳,暗色里做成的。那几天女人许是知道他要离家远行,去给她们娘俩赚钱找幸福,就任了性地满足丈夫的要求,两人跟疯了似的又回到了新婚之际。

一晃万师傅已经出来几年了,每年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回去探望一下老婆孩子。打去年秋上起万师傅摸着缝在腰里的存折想,再卖些力气赚上些钱,就在城里买两间平房,把李满花她们娘俩接来,把家里那几亩田租出去,一家人团聚在一块过日子。

万师傅在给女人夏按颈椎的时候总是问女人时间,起初女人以为他时间观念很强,就不时地看腕上的手表告诉他几点几分了。后来才知道万师傅他们给客人按摩是有时间限制的,她觉得没按满意就吩咐再加一个钟,无非是加一份钱呗。

万师傅说下次你来我快着点给你按,省得多花一份冤枉钱。

女人夏笑着说小万你这话说得可不对,咋叫花冤枉钱呢,是花得值。你说人要那么多钱干嘛,没病才是徊啊。

万师傅说那是那是,有啥别有病,身板硬实的最好。

万师傅给女人夏按完两个钟,便告辞出了包房,他得去浴室冲个澡。每次给女人按摩,都要花很大力气,他想总不能白拿人家的钱呀。

对于女人的病症,万师傅是心里有数的,只要坚持按上半年左右的时间,准能减轻或痊愈。

万师傅冲完澡回到休息室的时候,服务生小胖给他端过来一份饭,是一斤牛肉馅的蒸饺和一盘凉菜,还有一小瓶二两装的红星二锅头。万师傅问咋回事,是澡堂子老板管饭吗?小胖说美得你,澡堂子老板何时管过咱饭,告诉你吧,是楼上那位姐姐给你叫的份饭。旁边一块跟万师傅搓澡的老刘瞅着饭盒里的吃食边伸舌头边说,小万你小子倒是有福气,还有人供吃喝,是不是傍上女大款了,哈哈。老刘的话把万师傅说得脸通红通红的,他问服务生小胖真的假的?小胖说谁骗你谁小狗子,那女人也给自己叫了一份呢。

万师傅小声嘀咕说,这算咋回事呀,咋能白吃人家的东西呢。

4

平头男人的出现让万师傅又多了一份收入,他每周都来洗两次澡,先泡后搓,再接着做按摩。平头男人跟万师傅年纪相仿,身材略比万师傅魁伟些。他不按颈椎和肩周,只按脚,点着名让万师傅给做。按脚十块钱,价格合理,又能舒筋活血。做的时候两人都不说话,按好了万师傅会朝平头男人笑一笑,算是打了招呼,平头男人也朝他笑一笑,算是回了礼。

有时候平头男人来时,赶上万师傅正忙着给浴客搓澡或在楼上给女人夏按颈椎,他就找另一个搓澡师傅老刘。拿他自己的话说,不就是按脚丫子吗,谁按不是按。

老刘话痨,跟平头男人说三道四,天南海北的胡扯,闹个脸熟。老刘就知道平头男人是个给国家干事的人,他猜测平头是个税务或者工商的干部,或者是个政府机关的公务员,反正是拿工资的人。

老刘跟万师傅说,那个平头还打听过你的身世呢。万师傅便警觉地说打听我干嘛?老刘说可能是随便问问吧,问咱俩的原籍都是哪里的?万师傅说你告诉他了?老刘说没有,原籍咋能随便对外人讲呢。万师傅说对嘛,瞎讲是不对的,说不谁啥时候被人利用了,闹出麻烦就不好了。

时间久了,万师傅发现平头男人倒是挺随和一个人,话不多,事却做得合情合理。有时候按完脚就坐过来跟万师傅、老刘一块喝茶水吸烟,赶上吃晚饭他还掏钱让服务生去叫两个菜几瓶啤酒,加上老刘和万师傅的饭菜,一块喝一顿。

平头男人喝了酒后第一次跟他们说了活着没劲的话。这一次万师傅想跟他搭讪一下,也顺便摸摸这家伙的来历。可酒没喝完呢,服务生过来喊三楼有人叫了钟,等着万师傅按摩呢。万师傅没办法只好放下酒碗,洗把手奔楼上的包旁去。他知道十有八九是女人夏来泡澡了,女人夏一般都是在两个时间段来澡堂子里洗澡和按摩。上午十点钟左右和晚饭过后,其他的时间她可能有很多事情要做,也可能是打理她的旅馆,也可能是去一家叫“蓝天”的美容店里美容,也可能随便地逛逛街买服装,总之她会把时间表排得满满的。但是让万师傅打心眼里佩服这个女人的是,她很在意对自己颈椎病的治疗,这表现在她每周几次准时来按摩上。

万师傅到三楼包房时特意用放了精盐的水漱了口,他怕嘴里的酒味讨嫌。可进屋后女人还是

闻出他喝了酒。女人夏说她的鼻子特敏感,尤其是对酒精的味道。万师傅的脸便红了,说只喝了一点点,如果大姐讨厌的话就明天按吧。没想到女人夏说没事按吧,喝酒有什么不好,借酒浇愁可是抚慰自己最好的办法。

万师傅开始给女人夏按肩背时,女人说她也喝了一些。女人怕他不信,还回过头来朝他张了张嘴,果真就有不大不小的酒气。万师傅便乐了,他说原来大姐也会喝酒呀。女人笑着说,酒谁不会喝呀,只是想喝或者敢喝不敢喝的事。

万师傅说可这么久我从未看见过您喝酒的。

女人夏说今天喝了,今天姐姐我遇上了件高兴的事,就逼着自己喝了一点。

之后女人把她遇到的高兴事跟万师傅说了一遍,女人说姐姐不是经营着一家旅馆吗,有个管片的税收员总是找茬,关系越搞越僵,正不知道怎么办好呢,那家伙被调岗了,就是说不管姐姐这片了,你说好事不好事?女人夏没提她跟那个税收员宁福海有那种关系的事,只是粗枝大叶地跟万师傅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却隐藏起来没说,宁福海确实被调换了岗位,但这不说明他就从今往后不会再酒后去纠缠她了。

其实,女人夏也只能说这么一点,她把剩下的原因隐瞒了,搓澡师傅他不也是外人吗,自己心里边装的烦恼事怎么能对一个外人说呢?

女人在万师傅给她按腿时,突然坐了起来,抓了万师傅的一只手说,虽说只按了两个多月,她的颈椎却有了很大的好转,最为明显的是疼痛减轻了许多。她说要好好感谢万师傅。女人夏说完就伸过胳膊去把旁边床上自己的手包拽过来,从里面摸出一块手表,塞到了万师傅的手里说,送你的,省得总问时间,今后自己看就是了。

万师傅想推脱,却被女人抓住他的手腕把表戴上了。女人夏说这是她从旧物市场里买来的,旧是旧了点,但纯上海牌,走时可准了,而且最大的功能就是防水。

万师傅说他不能要客人东西的,老板知道了会骂他不守工作纪律。

女人笑着说,没事,你们板我熟的很,算是姐姐给你的礼物,说不准哪天姐姐还得请你到家里给我按颈椎呢。

万师傅说咋还去家里按呢,在这不挺好吗?

女人说过阵子旅馆里可能会忙起来的。

5

澡堂子里没活计时,万师傅跟老刘两人合伙做饭吃。老刘从家里拿来一只电炒锅,万师傅买了桶色拉油,为此老刘还埋怨过他几回。老刘说同样花钱,干嘛不买豆油,色拉油太没味道了,炒出来的菜不好吃。两人要买上半斤肉,一棵白菜再加点粉条,炖上一锅,再去买几个馒头。高兴了喝一瓶啤酒,或二两白酒。

两个人将饭伙钱放一块堆,花销二一添作五,他们跟别人不一样,他们使的是力气活,不吃饱了哪来的力气搓澡按摩呢。他们不比小服务生,顿顿吃盒饭,做的活计也是轻飘飘的。

两人边吃饭边聊天,老刘说小万你有大半年没回老家了吧?万师傅说是。老刘便叹口气说,啥好人都得憋完了。老刘的话带着一股子暧昧,说得万师傅的脸更红了一层,那层羞涩盖了刚刚浮起来的酒气。老刘说兄弟难道你就不想那种事吗?万师傅说老刘你别喝点酒顺嘴跑火车,胡叨叨个啥?老刘哈哈笑着说,装正经吧你就,除非你有病。

万师傅把最后一个馒头掰开,分给老刘一半,说菜咸了,好像盐没化开。

老刘捏了馒头边吃边唠叨,说总来找你按脖子的那个浪女人好像对你有意思。万师傅说净扯,人家是按颈椎来的。老刘说看她瞅你的眼神害怕。万师傅这下找到了话茬,他嘻嘻笑着说,你也怕女人呀,怪不得你每周都得跑回家几趟交公粮呢。老刘说,你真得想办法放松自己,否则非得憋出前列腺炎来。

万师傅开始收拾碗筷时,澡堂子里来浴客了,喊人搓澡。老刘起身奔浴室里走,嘴里叨咕着净他妈的折腾人,吃个饭也不让消停。

午间人少的时候,万师傅去了趟街西的邮电局,往家里给老婆孩子汇了几千块钱。女人打信来说,房脊上的瓦有半扇都碎了,马上到秋天雨季了,若再不补就得漏雨。还有那几亩田里的黄豆,收割起来还得雇工,得把雇工的钱准备好。

邮电局里好多排队的人都是往家里打钱的,他们也同样是乡下人的穿戴,面色红润,饱含沧桑。眼神里有着一股子亲切互相传递,像是真正的熟人。万师傅从邮电局里出来,在街转角处碰上了平头男人,他穿了件绿制服,手里推了辆同样是绿色的自行车。两人见面都觉得挺意外,平头男人说这不是小万师傅吗,来打信啊?万师傅忙说是往家里打点钱,派用场的。平头男人说他找到工作了,就是帮这家邮电局送信件包裹什么的,每月有几百块钱的收^。万师傅说挺好,有空还来泡澡啊。

万师傅回到澡堂子后,把遇见平头男人的事跟老刘说了,老刘吸口烟说,原来不是什么干部,竟是个干投递的。

万师傅一边换干活的衣服一边说,干啥不要紧,能有饭吃就中。

这时,服务生小胖过来喊万师傅,说老板叫你去他办公室有事找你。

万师傅便去了二楼最里面那间屋,进去后老板曹四跟他说,以后每周三和周五的下午三点钟,你辛苦一下跑趟腿,去家里给女人夏做按摩,人家给了咱双份的价钱。说完把写着地址的小卡片扔给他。

万师傅拿着纸片往出走时,老板曹四在后面追上他说,当然了你服务费的提成也是双份的。路不是很远,你骑烧锅炉的老崔头的自行车就行。

6

女人夏的家说白了就是她经营着的那个小旅馆,在海城街的路面上。附近是一些大学的校园和商铺,显得略微的繁华和零乱。万师傅骑着辆旧自行车,穿几条街巷后才按小纸片上的画图找到小旅馆的门。纸片上的图是收银员小霞帮他画上去的,小霞曾在那条海城街的一家中学念过书,知道那的街巷如何走。

正坐在旅馆门里喝茶水的女人夏见万师傅来了,脸上立刻就堆满了笑,说还真是麻烦小万师傅了。女人说完忙跟身边的一个年轻女孩说,给你钱姨她们打电话,就说牌局推迟一个小时,我得做按摩治颈椎病。

女人夏引万师傅到二楼的一个房间里躺下,说颈椎好了些,可肩周炎却有些严重了,昨天吃晚饭时右边的胳膊差点抬不起来夹菜。

万师傅说按摩是一方面,你还得去看中医,开一些风湿膏贴上,做辅助治疗。

女人把毛衫脱掉,只穿了件黄绸衬衣趴在床上,让万师傅给按肩背。

半个钟还没到呢,走廊里有了吵闹声,女人夏说不会是那宁赖子又酒后来闹事了吧?没等她起身房门便被踢开了,果真是一个魁伟的喝了酒的男人撞进来,嘴上骂着人,后面跟着那个年轻女孩和一个男服务生,想拽他却拽不住。

万师傅的一双手指正停留在女人夏掀起的光脊梁上。

那个喝了酒的男人便愣了神,随后窜到万师傅面前,劈手抓住他的衣服领子说,干啥呢?你他妈这是干啥呢?女人已起身拦在了两个男人中间,怒目而视地冲着醉酒的男人说,又喝醉了是不是,喝醉了跑我这撒什么野,这是我请来的按摩师治疗颈椎病呢,赶紧走别胡闹。

那醉酒的男人说鬼才信呢,按摩按到家里来了,还按到床上来了,真是天大的笑话,你这不明摆着是喜新厌旧吗?

女人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说就算是喜新厌

旧又和你有啥关系,你赶紧走,再不走我就打电话报警了。

女人拿起身边的电话拨通了110,那醉酒的家伙才凶狠地拿眼睛盯了一下万师傅说,走着瞧,看老子怎么治你们这对狗男女。

屋里暂时平静下来,万师傅继续给女人按摩,女人却嘤嘤地哭出声来。她跟万师傅说,让老弟你见笑了,实不相瞒,这家伙就是我曾经跟你说过的那个税收员,我图照顾而错了眼珠跟了他,却贴身上一个无赖,想甩都不容易呀。

万师傅说你们有手续吗?女人说股有。万师傅说那你怕他个啥,没手续说明他是无理的纠缠你,一告就赢,何况他还是有单位管着的人。女人说不是怕丢人吗,好事不出门,一闹腾坏事恐怕就传千里呀。

按完女人说,真是让你见笑了,不行的话我还是去你们澡堂子按吧,省得被那个无赖撞上找你麻烦。

万师傅一边收拾包一边说,没事,大姐都付了钱的,我跑两趟应该的。

晚上来洗澡的人少了,老刘便出去买了半斤猪头肉和黄瓜尖椒大葱,弄了一小盆蘸酱菜,约万师傅喝酒。正巧赶上平头男人来泡澡,就出去再买回来一只烧鸡入伙,一堆喝。

万师傅说邮差兄弟你也没媳妇吗?平头男人说没有,要是有的话能跑这来跟你们凑热闹喝酒吗,不是有句话说吗,老婆孩子热炕头,那才是捏酒壶的意境。

老刘说这位平头兄弟指正是念过高中,咬文嚼字行,不然能当邮差吗?平头男人说,当邮差的活忒好干了,只要你会骑自行车就行,穿大街走小巷,一上午的活,一天的钱就到手了,你俩都能干。

三人坐下来喝进去一碗酒,万师傅叹了口气说,咱都是一介草民,给口饭吃便足性了。可这满世界的恶人也有啊,这恶人呀要是让你撞上了,还真就拿他没办法。

平头说听万师傅你这话好像是有恶人真让你撞上了,看你无可奈何的样。

老刘在一边也紧着问是咋回事。

万师傅便把下午去小旅馆给女人夏按颈椎遇上哪个无赖税收员的事说了。

三个人便就着这个话题边骂边喝酒。老刘说女人也贱,不就是个开旅馆的小老板吗,能请神不能送神的主,活该。万师傅直叹气,说女人就是太弱气、太善良了,没什么关系经官不就解决了嘛,何必藏着掖着呢?平头男人说那个臭税务就是他妈的欠修理,若是搁他平头身上,把那个女人换成是他姐,你看他昨收拾那龟孙子。

三个人喝到夜深,赶巧没有再来泡澡的,就都找张床歇了。

7

一个月之后,小澡堂子里又多了一位搓澡师傅,他就是曾当了月把邮差的平头男人。

平头男人仅送了一个月信件便丢了三次东西,被扣除罚金后几百元的工资剩下不到一半。他一气之下跟投递班长吵了一架,便撂挑子不干了。算是走投无路的平头男人便来澡堂子里找万师傅和老刘两人喝酒,三个人在短短时间内已经成了酒友和扯闲话、唠闲篇的朋友,不找朋友诉苦你说找谁去。

后来平头男人说干脆我拜你们哥俩为师学搓澡算了,总能有口饭吃。

于是,平头男人便也边学徒边干起搓澡和拍背按摩来。他跟老刘学搓澡拍背,跟万师傅学中医按摩,活闲下来时三个人就坐一块堆喝酒聊天。万师傅跟平头说,你在城里混的时间长,知道的地界多,帮师傅留心着点,想租间房子,把孩子老婆接过来。平头说没问题,这事就包在徒弟我身上,找到合适的一定最陕的时间通知你。

万师傅还是每周三或周五的下午去女人夏的小旅馆里给她按摩,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治疗,女人夏的颈椎几乎是好了,只是肩周炎还挺重。两人熟了做按摩也就不那么觉得别扭了。万师傅上手时,女人夏会脱掉内衣,光着脊梁让他按,这样子手指的力度能运用适当些。

可女人夏毕竟是光着上身的,女人翻身坐起来按后背时,万师傅便能看到她的一双乳,会惹得万师傅脸红一下,等按腿和脚时,女人再把衣服穿起来。有两回女人又喝了酒,万师傅给她按摩的时候,女人夏会拿一双热辣竦的眼睛盯住他看,看得万师傅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尤其是万师傅在给女人按腿时有道工序叫压麻,就是拿手指按住大腿根部的一个穴位压上个一两分钟,松开后有回血的感觉,女人夏说简直舒服得要死。那一次喝了酒的女人被压了麻之后,突然坐起身抱住了万师傅的身子,想做那件事,弄得万师傅也脸些乱了方寸,但还是被他推开了。

事后女人说她已经很久没有那种事了,就是被他按的,小万师傅的手指简直是太神奇了。女人喜欢说简直两个字,没完没了地说。万师傅觉得女人夏还是蛮招人喜欢的,怪不得那个无赖税收员不停地纠缠她呢。

万师傅给女人做完上门服务的中医按摩后,便骑着自行车往回返,路上他一边蹬车子一边想,自己手头已经有了几万块钱的积蓄,等平头帮他找到房子租下来,就可以回乡下把老婆孩子接过来了,一个人来城里打工的日子不容易熬啊。等搓澡按摩再积攒下更多的钱,就盘间店铺自己开家中医按摩诊所,好日子不愁过。

可是季节到了深秋,连城里都是一派萧条景色了,风越刮越大,树叶子一夜间就变黄了,再经风一吹,落满了大街小巷。搓澡师傅小万的运气也不那么好了,倒霉的事情接连发生在他身上。第一件是家里的事,老婆来信说孩子患了肺炎,总是高烧不退,没办法只好到乡卫生院住上一阵子,花钱那是必须的了。再一件是同一个澡堂子的搓澡师傅老刘跟他借钱,说给老婆盘一家小酒馆,就在城南的三道街上,还答应酒馆开起来,让万师傅的老婆从乡下过来时去搭把手,咋也得给开一份像模像样的工资。和老刘在一起两年多的时间了,吃喝都帮在一块,人家有难处了怎好不伸一把手,万师傅便借了老刘一万块,说好了过了年就还上。可是钱借出去没几天,老刘却不来上班了,找澡堂子老板曹四一打听,上星期起老刘便捎话来辞职不干了,说全家都搬走了。万师傅的脑袋嗡地一下便大了,他拽上平头腰里掖了刀子满城西转了两天,也没见着老刘的影,总算找到了老刘原来租房子的那户人家,房主说老刘的儿子在学校打架打残了人,公安局要抓他们就举家跑了。万师傅只好自认倒霉,他跟平头两人坐回饭馆里喝酒时掉着眼泪说,一万块钱呀,他得搓多少个澡按多少回摩才能挣到手呀,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打了水漂。

平头说,钱是他妈的王八蛋,没了再赚。说不定老刘是借你钱暂时缓解一下他的麻烦,等有了会给你送回来呢,要不咋能给你打欠条呢。

再一件倒霉的事竞发生在了万师傅和平头两人的身上。

城市开始下雪的一天,万师傅照旧骑自行车去小旅馆给女人夏按摩。

他在给女人按到一半的时候,喝醉了酒的税收员宁福海又闯进来大吵大闹。宁福海说你和这个乡巴佬搓澡师傅指正有染,不然的话按个摩你咋光着膀子呢?女人夏说我愿意这样,你管得着吗,你又不是我啥人,你赶紧滚犊子,不然我报警了。

宁福海便红了脸,跟女人厮打到了一块,他情急之中抓了身边茶几上的一把水果刀,朝女人猛刺了一下。接着他又朝愣在一边的万师傅奔去,等万师傅反应过来,宁福海的刀已经刺中了他的左胸,鲜血立时便流了出来。两人继而厮打到了一起。这时候赶巧平头男人推门进来,是给他师傅小万租到了房子特意赶来报信的,见了此阵势也愣住了。宁福海接着朝万师傅扑去,平头却不让了,说你就是那个无赖税收员吧,你他妈的这不是熊人吗,我倒是要和你比划比划。宁福海酒劲还没过去,拿刀对着平头说不怕死你就上来,老子的刀可是六亲不认。平头飞起一脚便把宁福海手里的刀子踢飞了,接着一顿拳脚,把宁福海打得趴在了地上。见宁福海服软了,平头便转过身去扶疼昏在地的万师傅。这时候,缓过劲来的宁福海拾起刀子狠命地扎进平头的后背里。

接到报警后赶来的警察冲进屋子,把几个人都擒住,分别送到医院里。宁福海死了,平头受了重伤,万师傅和女人夏轻伤。案件调查清楚后,万师傅和女人夏跟这事没有关联,伤好出院后即可释放回家。平头大名叫钱大平,系在逃杀人犯,案底是赌博滋事伤了人而潜逃。

万师傅躺在病床上想,怪不得平头那家伙夺刀时那么神勇呢,原来这家伙也是个人物呀。

万师傅想等平头有朝一日从监牢里出来,自己还会请池喝酒,他要是有难处,也会尽力帮他的。

责任编辑于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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