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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霸之辩与中国“软实力”的战略构想

2008-12-29武心波

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 2008年4期

  [内容提要] 孙中山用王道与霸道这两个古老的词汇来区分东西方文化的本质差异,首开东西方文化王霸之辩的先河,超越了约瑟夫·奈的微观性的软实力国别视域,将软硬实力上升到了更高更大的宏观层面加以论述。中国对软实力的战略构筑,应该从狭义与广义两个不同的空间层面切入,并依此而确立起两大行为体和与此相对应的两大时空平台:一是狭义的国家空间与国家行为体;二是广义的全球空间与民间行为体。“五环中国”的构建对后者来说无论是在理论上还是实际操作上都是可能的,且意义深远。
  [关键词] 王道 霸道 软实力 硬实力 五缘文化
  中图分类号:D8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1369(2008)4-0100-10
  
  当下学术界对“软实力”的讨论,深受美国学者约瑟夫·奈的“软实力”学说的影响,将注意力大多集中在了对国别性的软实力研究上,而忽视了以人类整体为对象进行软硬区分与界定的研究,重视了微观而忽略了宏观,使得本身以软实力见长的东方文化,在微观层面上再次陷入了“技不如别人”的误区,以为东方国家又得以西方为摹本从头开始学起,才能塑造出自己的软实力。这无疑是认识上的一大误区,也是理论上的一个陷阱。
  孙中山的“东方的文化是王道,西方的文化是霸道,……”[1]407思想,是跳出了国别的局限,以人类整体为对象,对东西方文明的不同性质进行高度概括的经典之语。孙中山的这一观点,对当下国人正热衷于讨论奈氏的软实力思想是有很大的启迪性与推动作用的,至少给出了一个以人类整体为对象,以霸道王道为准则加以区分的大思路,这就超越了约瑟夫·奈的微观性的国别视域,将软硬实力上升到了更高更大的宏观层面加以论述。
  如今我们重温孙中山先生的“王道观”,比照“软实力”的讨论,实感有必要从中山先生的宏观视域出发来深化对这一问题的整体性认识,从“王道”的视角来追溯中国“软实力”的历史渊源,进而对来自于西方的“软实力”概念给出符合东方话语逻辑的诠释,并对中国“软实力”的空间形态及其拓展等提出一点新的思路和想法,以应和中国的和平崛起之趋势与中国文化战略的全球构筑之同时,也以学术之陋见抛砖引玉,推动讨论。
  
  孙中山的“王道观”及其历史溯源
  
  孙中山晚年对儒家文化中的“王道”二字很感兴趣,他在《民族主义》演讲中说:“王道是顺其自然”,“用王道造成的团体,便是民族,武力就是霸道,用霸道造成的团体,便是国家。”[2]618他还多次讲到欧美比我们好的是科学,是物质文明,而政治哲学、道德文明是远不及我们的。“中国征服别国,不是像现在的欧洲人专用野蛮手段,而多用和平手段去感化人,所谓‘王道’,常用王道去收服弱小民族。”[2]650他明确地指出东方的文化是王道,西方的文化是霸道。讲王道是主张仁义道德,讲霸道是主张功利强权。讲仁义道德是由正义公理来感化人,讲功利强权是用洋枪大炮来压迫人。
  孙中山用王道与霸道这两个古老的词汇来区分东西方文化的本质差异,是第一位用这一古老思想对东西方文化的本质做出原创性划分的中国哲人,首开了东西方文化王霸之辩的先河,具有开创性的意义和深远的影响。
  1924年11月28日,孙中山当着日本神户商业会议所等团体的面畅谈“大亚洲主义”时更是系统地阐述了他的这一思想。他认为,大亚洲主义的根本问题是文化问题。亚洲固有的文化,不论是政治方面、道德方面都比欧洲优秀。他说:从根本上解剖起来,欧洲近百年来是什么文化呢?是科学的文化,是注重功利的文化。这种文化应用到人类社会,只见物质文化,只有飞机炸弹,只有洋枪大炮,是一种武力的文化。欧洲人近代专用这种武力的文化来压迫我们亚洲,所以我们亚洲便不能进步。这种专用武力压迫人的文化,用我们中国的古话说就是“行霸道”,所以欧洲的文化是霸道的文化;还有一种文化,好过霸道的文化,这种文化的本质,是要仁义道德。用这种仁义道德的文化,是感化人,不是压迫人,是要人怀德,“不是要人畏威”,而是用正义公理来感化人。这种要人怀德的文化,用我们中国的古话说就是“行王道”。所以亚洲的文化,就是王道的文化。“霸道的文化”与“王道的文化”相比较,后者更有益于正义和人道,有益于民族和国家,所以“王道的文化”才是“真正的文化”。实现大亚洲主义必须以王道文化为基础,兼学欧洲的科学技术以自卫。但是我们东洋文化向来轻视霸道文化。[1]405
  孙中山对东西方文化本质的揭示,即便是今天看来都是相当深刻的。中国文化作为东方文化的集大成者,有着典型的“王道”色彩。古代儒家历来主张行仁政,这实际上是正统儒家所服膺的一种政治哲学,认为道德的力量胜过军事的力量,民心的依违向背乃是施政者决策的根据与归宿。孙中山则把这种古老理念加以现代诠释,并且以此作为处理国与国之间关系的最高道德准则,力求在世界范围内形成和谐、平等、合作的新格局与新秩序,试图以王道来实现世界大同。
  在孙中山看来,从孔子的大同理想到太平天国,再到苏维埃主义,都有一根红线贯串其中,这便是道德理想主义,即中国传统文人所心仪的“王道”。王道是相对于霸道而言,王道重仁义,霸道重强权;王道天下为公,霸道以强凌弱。讲信修睦是《礼记·礼运》篇中大同理想的道德境界之一。孙中山指出:“中国古时对于邻国和对于朋友,都是讲信的。依我看来,就信字一方面的道德,中国人实在比外国人好得多。”[3]245“至于讲到义字,中国在很强盛的时代也没有完全去灭人国家”。因此,“中国所讲的信义,比外国要进步得多”。[3]245-246孙中山“认同那种中国文化是道德文明,西方文化是物质文明的观点。”[4]
  孙中山认为,中华民族是爱好和平的民族,他说:“中国人几千年酷爱和平,都是出于天性”。[3]246“爱和平就是中国人的一个大道德,中国人才是世界上最爱和平的人”。[3]230他在1904年8月31日发表的《中国问题的真解决——向美国人民的呼吁》一文中,对所谓的“黄祸论”作了回击:“中国人的本性就是一个勤劳的、和平的、守法的民族,而绝不是好侵略的种族,如果他们确曾进行过战争,那只是为了自卫”。[3]211,253
  孟子是中国王霸之辩的鼻祖,他继承和发扬了孔子的以“仁”为核心的德治思想,提出了系统的仁政学说。他把法家的一套说成是“以力服人”的霸道,把自己主张的仁政说成是以德服人的王道。认为只有实行“仁政”、“王道”,才能统一天下,使民心所向。王霸之辨亦可说是德力之辨。孟子主张的“仁政”是德政、“王道”,与其相反的就是力政、“霸道”。孟子的王霸之辨可谓首倡了软实力论。[12]孟子还说:“仁者无敌”,“莫之能御”,为什么能如此?因为仁者是“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而且能“既来之,则安之”。因此,可以说中国古代先哲们所提出的“王道、仁道”,实际上就是关于建立软实力的学问,孟子乃“软实力”的真正之鼻祖。
  概言之,霸道是以武力(硬力量)做后盾来处理国内和国际关系的,孔武尚力;王道则是以文化(软力量)为依托,利用和平的手段,通过在国际间建立相互间的信任关系而扩大自己的影响,尚义重理;霸道是征服,是残酷,王道则是协调,是仁爱;霸道主张对内用刑法,对外用武力,以强国称霸为贵,王道则主张的是以仁义治天下,不以征代四方为贵。简而言之,前者主张“以力服人”,后者主张“以德服人”。
  
  不同的文明造就不同的政治观念。古代文明中只有中国一脉相传,两千年来没有中断,而中国文化相对于其他文化系统在形式、结构、深度、宽度、辩证认识、伦理本位、生产目的上,较早就具有了明确的指导思想和具体的作为,其文明发育程度已遥遥领先于其他民族,甚至达到了早熟的地步(梁漱溟语)。
  中华民族是爱好和平的民族,是不尚武的民族,文弱而不扩张。儒教兴国的中国向来主张德治教化,求同存异和以和为贵。中国历来追求和平,朝廷当“内圣外王”,贤人则应“修身齐国平天下”。也许是“霸道”之后才有“王道”,相对于西方文化而言,中国文化早在两千多年前便已告别了霸道,步入了王道时代,是文化上早熟的民族,而当下的西方还在霸道时代徘徊徜徉。
  中国是“王道”的发源地,也是“软实力”的首倡者。虽然近代后西方霸道盛行,东方“王道”衰微,但是东方文明的精髓没有改变,王道精神不会没落。这是因为霸道最后不可能使世界得以大同,不可能赢来人类的和平,因为霸道具有强烈的破坏性和排它性,必然造成不同文明的激烈碰撞,不可能达到和而不同,以和为贵,求同存异,而这与文化的多元性是矛盾的。而王道由于其和而求同的特性,讲究求大同存小异,不以武力为主要诉求手段,追求的是一种文化上的感化、同化,从而最有可能吸收各种文化、各种制度的优劣,达到最好的组合效果,使人类文明在进化的过程中不断交融,不断互相吸收,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从而达到东西合壁。
  中国的崛起和全球化趋势的加速,正在加速中国传统人文精神的全面复活和苏醒,一个中国式的“文艺复兴”的时代已悄悄来临。中国先哲的那些早熟的思想与理念,似已不再“曲高和寡”,正以不同的方式被世人所广泛的解读和重温。来自于西方世界的“软实力”的呼喊,似乎正以某种方式在回应着孙中山的王道思想,扣击着中国古代人文精神的大门,形成了东西方间的交流与共鸣。西方霸权逻辑曾受到东方思想的质疑,今天也开始受到来自于其内部声音的发问了。
  
  “软实力”与王霸之辩
  
  “软实力” (soft power)又称“软国力”、“软权力”、“软力量”。最早明确提出“软权力”概念的是曾任美国副国务卿帮办、国防部助理部长的美国著名学者、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院长约瑟夫·奈(Joseph S.Nye.Jr)。
  他在1990年于《外交政策》的那篇题为《软权力》首先提出“软权力”概念后,这一概念便迅速为世界所熟知。2002年,约瑟夫·奈又发表了《美国霸权的悖论——为什么美国不能独断专行》一书,进一步集中讨论了“软权力”问题。《美国霸权的悖论》一书写作于“9·11事件”之后,伊拉克战争之前,正是小布什政府单边主义外交走向巅峰之际。约瑟夫·奈在书中警告说:“如果我们傲慢自大,对外部世界麻木不仁,浪费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