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张衍将军
2008-11-21程传德
程传德
1953年成立的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曾叱咤风云,为建国后我国建立正规化、现代化军队输送了大量人才;1978年底掀起的知青返城大潮,圆了成千上万人的梦;解放后留在大西南的老革命、老红军们生活困难的解决,曾振奋了不知多少人的心……在这种种历史事件里,我们不该忘记一个人,那就是参与“哈军工”筹备组建工作,后任国防科委副主任兼国防科技大学校长,第六届、七届全国政协委员的张衍将军。
2008年8月3日是张衍将军逝世5周年。他虽已辞世5年,他的魁伟身躯、爽朗言谈却一直萦绕在我们的身边。对将军忠诚勤奋为党和人民奋斗的业绩和他坦诚正直、无私无畏、敢于诤言的高尚品德,党和国家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诚信无私肝胆照人
1942年底,张衍调到八路军总部司令部情报处第三科任科长,从事情报研究分析。此间,他又参加延安整风,并历经“抢救失足者”运动。待到1945年春,他恢复情报工作时,许多关系已中断,情况不明,梳理起来相当复杂艰险。
1945年10月,国民党第十一战区副司令长官高树勋率新八军、三十军、四十军沿平汉路北上北平受降。高部非蒋之嫡系,多年受排挤,早些时候就与我军有过联络。行至邯郸被我军全部包围,边打边谈,几经磋商,最后宣布反对内战、同意起义,接受共产党的领导组建为民主建国军。11月中旬中共有关方面决定派朱穆之、张衍到民主建国军建立政治部,朱任宣传部部长,张为组织部部长。同时组织民主建国同志会,高树勋亲任会长,张衍当秘书长,吸收进步人士入会,待条件成熟发展其中坚定者加入中国共产党。为改造该部组织军官训练团进行政治学习,高树勋兼训练团团长,张衍任教育长。训练团下设五个大队,每期学习五周,经过三期训练,高部两千多名军官基本轮训一遍。张衍以其廉洁勤奋、正直热诚的言传身教来感化高部军队,收到了很好的效果。然而,这支部队长期在旧军队中受到不良影响,仍保留不少坏习气,赌博、吸毒、侮辱妇女的恶劣问题时有发生。处理这些问题的过程中,基层政工干部与旧浑官之间常常出现矛盾。反映到张衍那里,他都既掌握原则,要求违纪当事人的上级妥善处理,又顾全大局,不忘给他们找台阶下,使他们对共产党的政治工作佩服万分。
民主建国军“邯郸起义”的队伍是以新八军为主,其中还有河北民军乔明理部和豫西游击纵队。他们由于历史上的互相倾轧,积怨颇深,尤以一军军长范龙章与高树勋矛盾最大,简直到誓不两立的程度。高的总部和范的一军之间筑起战壕,双方哨兵对峙戒备。高为控制范的一军,请张衍兼任一军政治部主任,而范也想让张衍当自己的政治部主任以防被高收拾掉!为了保护这支起义部队,避免发生问题,张衍本着团结的方针,力求化解矛盾,对双方多反映好情况、多做说服工作,不传、不讲那些刺激对方的话。为解决这种对峙的局面,高树勋写了封密信请张衍亲赴军区请示薄一波副政委,由军区指派范龙章带民主建国军一个参观团去延安参观学习。薄副政委再三考虑后对张衍说:“如果军区写信要范龙章离开部队去延安参观,就把矛盾转到我们身上,这信不能这么写!只能写‘来信敬悉。”高阅后问张衍这是什么意思,张表示:“军区知道了,同意组织参观团,请你与范军长议定。”第二天高请范议事,范邀张衍同行。他们进入高的驻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警备森严。警卫人员驳壳枪盒盖敞开,手握枪机。范龙章带的警卫也是打开盒盖,高度戒备。双方剑拔弩张,大有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架势!亏得张衍从中调停,带笑向高提出:“既然是研究参观团人员问题,我们几位坐下来商量,其他人员下去休息吧。”这样高树勋也就含笑让座,与范商议起来。最后商定:选派12名军官,由范龙章任参观团团长带队赴延安参观学习。9月中旬张衍陪同范龙章一行13人到军区,本来到此即由军区派人陪同,通知沿途护送,张衍的任务就完成了,可以回部队去了。可是,在薄一波副政委为范一行人盛宴送行的餐桌上,范提出:“到延安参观学习,见毛主席和总司令是我的夙愿,很高兴!但我估计此行短期可能回不来,我要求张衍同志陪我前往,他为人正直公道,又熟悉边区的情况,请他当我们顾问,又是我们的指导员。”此言提得突然,张衍婉言推脱:“军区已有妥善安排,沿途都有部队护送照管,不需要我去了吧。”范急切地说:“老弟,我把你看作亲兄弟,你去我一切都放心了!”军区领导研究后,同意了范的意见,让张衍陪同参观团赴延安。第二天张衍领着参观团出发,通过两道封锁线,10月初过黄河,安全进入了陕甘宁边区,并于10月8日到达延安。次日,朱总司令接见并宴请参观团,一周后毛主席又亲切地接见他们,并座谈了一个多小时。当张衍一一介绍参观团人员时,毛主席握着他们的手,微笑注视着他们并重复他们的名字时,这些在旧军队里混了多半生的军官们感慨万分。毛主席特别提出:“既然来了,就多走走看看。要看好的、先进的,也要看不好的、落后的,好坏请你们评判!”还风趣地说,“不能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嘛!”此后四个多月,按照毛主席指示,张衍组织参观团参观工厂、部队,访问劳模,看了监狱、犯人,逛了市场。在逛延安新市场时,参观团看到路边商店和小货摊比比皆是,虽无豪华商品,日常用品尚丰富。恰巧突逢空袭,警报声中人们纷纷躲到防空洞,待警报解除后,全街商店都未关门,小货摊上货物依然井井有条,未丢失一针一线。他们非常感慨:“延安真是文明圣地,佩服、佩服!”
这次延安参观学习,历时约7个月,1947年4月回到民主建国军驻地,大家都很高兴,唯一遗憾的事是张衍远在延安时,他爱人生了一位可爱的女儿,但由于缺乏照料夭折了。见到新婚不久就因自己公出遭此不幸的爱妻,张衍深感愧疚。但他爱人知道这次出行意义非凡,非常理解他,还反过来安慰他。
跟随陈赓创办军工
全国解放后,建立一支正规化、现代化军队的工作迫在眉睫。1952年3月18日,针对这一问题,聂荣臻代总长向毛主席提交了《关于成立军事工程学院的报告》。报告经周总理、朱副主席阅后上报毛主席,毛主席于3月26日亲自批准,并批示:“与陈赓同志商定。”既然毛主席都亲自点将了,陈赓便马上离开抗美援朝战场,接受筹建军事工程学院的新任务。同时,军委还决定以第二高级步兵学校为基础组建军事工程学院。
为此,“二高”学员提前毕业,陈赓有令:“‘二高除附属单位外,一律带到哈尔滨,一个干部也不要留下,军工用人很多。”于是张衍一边写总结,一边组织干部、家属向东北进军,忙得不亦乐乎。9月7日晚,张衍又接到陈赓从北京打来的电话:“军事工程学院筹备委员会已经成立,你立即来京,明天一定来京!”,当时,张衍的爱人已经在北京住院治病一年多,于是,他一个随员也没带,带着孩子直飞北京。9月9日上午见到陈赓当即接受任务,负责招生和配备干部。10日又独自乘车
南下武汉开始了哈军工招生工作。1953年元旦后,哈军工组建临时党委,党委书记是陈赓,常委是张衍、徐立行、李懋之。春节前陈赓回京向总理及军委汇报,指定由张衍代理其工作。张衍开始还很犹豫,怕辜负组织上对自己的信任。陈赓看出了他的犹豫,安慰他说:“我认为你行,我在学院的时候,党委日常工作也是由你负责嘛!有事大家商量办,如没有不同意见,就这样定了。”陈赓离开后,张衍更加勤奋谨慎,重大问题先找别人商量再开党委会讨论。如有关军工的教学方针、知识分子政策、干部政策以及领导作风等若干问题,张衍根据平时陈赓的指示精神,在召开两次座谈会后,写出《军事工程学院党委关于若干问题的决议》提交第一次党委会讨论。讨论很热烈,一致通过了这份决议。事后陈赓回院后对张衍的工作给予了充分肯定,认为是“明智之举”。
新中国诞生刚三年,抗美援朝战争尚在进行,国家财政相当紧张,在这样环境中,创建哈军工实在是很不容易的。尽管中央军委全力支持,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要物给物,可是以陈赓为首的筹建班子,十分注意勤俭节约。当时兼任纪委书记的张衍常说:“好钢用在刀刃上。”他在负责具体工作时,在校舍基建、科研教学设备添置方面,十分舍得花钱;而生活方面则能省就省,除顾问、专家和教授住小洋楼、配沙发外,院领导都住平房不配沙发,以节约开支。更可贵之处是建设哈军工耗费了上亿元投入,在此期间贪污案件一个都没发生。
经过一年的筹备,各种工作准备就绪。1953年9月1日,凝聚了陈赓、张衍等人智慧和心血的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正式举行了建院开学典礼。
解民倒悬敢于诤言
1968年12月21日,毛主席发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号召后,许多热血青年立即响应,奔赴农村、边疆,上山下乡运动在华夏大地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知青对当地造成的压力以及城市当中人才的缺乏等一系列问题渐渐暴露了出来。
在“文革”挨批斗下放中,张衍耳闻目睹许多事例,深感知青“上山下乡”实际上存在很大弊端,这个问题一直压在他的心头。1977年夏,张衍就任国家计委副主任,分管文教局、经济研究所、政工组和办公厅。他经过多次走访,深入调查研究,整理出了具有说服力的材料,提出“全国少花20亿,解决三个不满意”(为安排知青下乡国家和地方每年要各拿出10个亿,共20亿元,结果却是学生本人不满意、家长不满意、农村也不满意)的观点,提请中央立即停止知青“上山下乡”运动。实践证明这是大得人心的一项好政策,但在当时“两个凡是”的禁锢下,这是冒着巨大的政治风险作出的决定。有些好心同志不禁替他捏把汗,还有人提出对于知青再教育这一问题要从政治高度看,不能只算经济账。张衍同志义正词严地辩驳说:“政治不是空话,得人心者得天下,解决三个‘不满意,顺乎民心、安定团结正是实实在在的政治。”他整理的材料经国家计委主任余秋里批准,迅速呈报国务院,受到国务院领导的高度重视,党中央、国务院专门开会讨论并批准了这个报告。后来,随着大批知识青年陆陆续续返城,轰轰烈烈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宣告结束。
关心部下高风亮节
建国后,由于种种条件限制,有一些参加革命的老同志生活上存在一定的困难。曾在哈军工工作过的刘绍先是位老红军,人很厚道老实。“整风”、“反右”后,组织上安排他到牡丹江市任武装部部长,但他因为种种原因挨批斗,被排挤,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干了几年,“文革”中又被调到鸡西市当武装部部长,快到离休时向组织提出想回故乡四川,被异地安置到宜宾干休所,仅为副师级待遇。他老伴没有工作,还要拉扯着五个子女生活,在那个年代,就十分拮据了。但由于是异地安置,干休所里补助也有差异,刘绍先自己也没办法。正巧北京的一位同志去看他,看到这些老同志“辛苦革命几十年,光长胡子不涨钱”,心里很不是滋味,将这个情况向张衍将军反映了一下,张衍将军听说后,找了好几个部门,最后找到总政一位副主任,请他指派主管部门与各个相关单位协调,最后终于将刘绍先调为正师级待遇。
此事落实后刘绍先全家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多次想向张衍将军致谢。刘的子女也几次来京想去张衍将军家拜望面谢,都被婉拒。
有知情人对将军说:“是您的关怀帮他们解决了困难,他们来表表心意是应该的……”张衍打断他的话说“刘绍先和我年纪一般大,入伍比我早,一个老红军却待遇那么低。该解决又不好解决的问题,我们出点力、据理力争解决了,人家来感谢,我们心安理得那就太俗气了。那是党的关怀,要谢也应该感谢党!”
后来人们才知道,在此以前张衍将军还曾代表刘华清、余秋里沿二野当年进军大西南征途,寻访、看望二野军仍留在西南的同志。他带去了党的关怀、战友情谊,同时为不少人解决了多年遗留的问题。
鞠躬尽瘁坚强军魂
张衍在“文革”当中一直坚持原则讲真话,腰被造反派打坏,也不按造反派需要作伪证,一直被批斗十年。粉碎“四人帮”后,将军复出,工作传统依然不变。有一年夏天他感觉腰部不适,开始并未太注意,后经医院拍片检查也没问题。可是他病情一天比一天重,一周后竟疼得起不来床了。最后还是国防科工委总医院为他复查才发现是当年的腰部粉碎性骨折复发,只好住院治疗养伤。腰部骨伤无特效疗法,将军只能依靠躺硬板床慢慢恢复。每次见面他都劝大家不要到医院来了,还半开玩笑地让大家接受他的教训,要会保重自己,少给组织和家人添麻烦。看着他忍受八十高龄、大夏天的只能平躺不能随便活动的痛苦还谈笑风生,周围的同志既心疼又无奈。即便如此,他仍然不断地接待各地来访的原二野和哈军工编辑军史的同志,共同谈论对史料的看法,对一些有争议的问题进行最后的敲定。张衍虽然年事已高,但记忆力好,思路敏捷,对于二野和西南军大的进军路线,长途跋涉中指战员同甘共苦的许多感人事例如数家珍,兴到浓处哈哈大笑;而对那些出于个人需要,希望在编写中添点“光彩”的人,将军则不顾情面地迎头痛斥。就是这样,即使在病中,张衍仍然不忘编史写志。他的病房几乎成了办公室。
2003年4月,他在病重期间,手书遗言,提出了后事安排的“五不”原则(家不设灵堂、不举行遗体告别、不发讣告、不写生平事迹、不留骨灰)。将军的夫人程倩及其子女忠实地按照他的遗愿送走了将军,许多在京同志也和其他战友、老部下一样,在将军辞世一段时间后才陆续知晓。他一直将自己定位为一个平凡的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在自传《平凡的人生》结尾处写道:“从我个人来说,生来就走平凡的路,在家长、老师指导下努力学习,在党的领导下积极学习、努力工作,做平凡的工作,度过平凡的人生,工作中无大的建树,也没有犯过大的错误,一生服从党的分配,尚能完成党所交给的任务,不管做什么工作,从未提出个人的愿望,更没有为自己的名誉、地位、待遇,提出过要求。我也掌过党权、人权……但这‘权是工作的需要,从来没有为自己或亲属谋利益。但是我所得到名誉、地位、待遇已大大超出我对人民的贡献。我早知足了。因此,我的平凡的人生是欢乐的人生,我是不知不觉来到这个社会,也将欢欢乐乐回归大自然。”时任中央军委委员、总装备部部长李继耐上将2003年12月为《平凡的人生》题词:“高风亮节,学习楷模。”
责任编辑于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