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
2008-10-29郭宏文
郭宏文
老井并不老,比我家的老宅年轻三岁,但我们都爱叫它老井,在我们的心里,“老井”就是它的名字。
我家的老宅建成时,父亲与住东间隔壁的、家里同样没有水井的张大爷商量,两家在大门口的交界处合打一口水,井打好后两家合用。张大爷非常赞成父亲的提议,合伙打井的事很快就实施了。
那年秋天,井打得很顺利,见到旺盛的泉水时,几乎全山屯的人都跑来祝贺。父亲和张大爷高兴得不得了,这下两家吃水浇菜园子都不用到屯头大柳树下的水井里去挑了。
井砌好了的那一天,两家人专门买来一个大猪头,说是给水龙王上供。“心到神知,上供人吃。”其实,父亲和张大爷是请屯里帮着打井的哥儿们、爷儿们好好地撮一顿。
到了第二年的春夏季节,水井不知啥原因,竟得了严重的贫水症,甭说浇菜园子,就连我们两家人的吃水都有些供不上捻儿了。咋回事呢?想来想去,张大爷终于找到了原因,说是砌井的那一天,已经怀了身孕的徐大婶来井边看过,是她的“双身板”冲了水龙王。
一时间,徐大婶就成了我们两家的罪人,为此,徐大婶背了多年的黑锅。后来才知道,是打井的位置选错了,井没打在水线上。当时打出的泉眼只是河套的渗水,是假象。
父亲和张大爷用水都很谦让,两家都不使那口井里的水浇菜园子,两家人的吃水还没成问题。
两年后的初冬,父亲在我家老宅的东边挖菜窖,窖没挖成时,水却挖出来了。无心插柳柳成荫,父亲喜出望外。窖不挖了,改打井了。我家的老井就是这样诞生的。
老井诞生后,父亲与张大爷合挖的那口井就彻底归张大爷家了。张大爷过意不去,把上供请客时买猪头我家掏的那一半共计三块七毛钱给我父亲送了过来。父亲的眼睛一瞪,命令式的让张大爷把钱拿了回去。
从此,张大爷家有了一部分浇菜园子的水,我们两家的感情也近乎了许多。
我家的老井并不深,井底到井面也就一丈二三尺,水深也就四五尺。井口用四块条形石头砌成,四四方方、规规矩矩地坐落在我家菜园子的矮墙边。最外边的那块石头,已经被打水、挑水的人踩得光滑明亮。
老井是我们家的吃水之源、用水之源,也是菜园子中的菜们、菜园子外的果树们的生命之源。
老井的井底有三处泉眼,泉水很旺,井中的水打干了,很快就能上来。夏天,井水瓦凉瓦凉的,三伏天的正晌午,最惬意的,就是站在老井边,c一瓢井拔凉水喝。冬天,白雪皑皑的时节,老井冒着腾腾的雾气,在井口的条石内侧镀上厚厚的珊瑚霜,保护着井水的温度,母亲因此叫老井为温泉井。
那年辽西闹春旱,屯里人烧香上供,心急火燎地求龙王爷快点下雨,可咋求龙王爷也不给面子。糟糕的是,全屯的水井几乎都见了底,吃水成了全屯人挠头的事。
而我家的那口老井不知从哪来的那么一股子劲,就是不干,硬是挺着天天出水。
父亲放弃了去浇菜园子中那些撒欢长的黄瓜豆角们,把一天按早、中、晚分成几个时间段,让屯里的老少爷们错开来挑水。
那一阵子,来我家挑水的人们见了我们都眉开眼笑的,看得出,那是感激的笑。
是啊,人们是该感激那口不竭的老井,更该感激我的父亲。当时的生产队长井昌大爷说,没有我们家的那口老井,屯里人缺水的人家就不会有水吃,但井的主人如果不是我父亲,屯里缺水的人家兴许也不会有水吃。
老井陪伴着我们一家人行走了整整二十年后,就悄没声地消失在与我家住东间隔壁的张大爷的房场中了。
老井所在的地方,原本在张大爷家的后面。那年,张大爷的老宅破得不能再住,到了必须翻修的时候,由于他家的老宅离河道太近,翻建应该向后撤一撤,有人建议撤到与我家老宅平行的位置。
于是,张大爷就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找到我的父亲,商量要占用我家老井的事。
张大爷深知那事不好办。那老井是人家的命根子,占了人家的井,往后人家吃水浇菜园子靠啥呀?张大爷一百个磨不开地向我的父亲开了口。
哪想到,我的父亲二话没说,很爽快地答应了张大爷。父亲说,远亲不如近邻,间壁邻右住着,你们家的事也是我们家的事,感动得张大爷握着我父亲的手,半晌没说出话来。
第二年的春天,老井被张大爷填上了,变成了张大爷家的宅基地。父亲又在宅院里与老井平行的位子,新打了一口洋井。井水旺旺的,肯定与老井是同一条水线。
如今,张大爷的宅院还在那里,张大爷还生活在那里,身体挺好的,日子也过得挺好的。因那口老井,我们两家的宅院似乎变成了一个宅院,两家人也似乎变成了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