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逝的温暖
2008-10-29李罕娇
李罕娇
母亲拉我到病房外,惊恐地轻声说:“老二,你父亲的脚已经肿了。俗话说,男怕穿朝靴,女怕带凤冠。”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其实,父亲要走的事,我们大家彼此心里都明白,只是当这个事实越来越快的到来,我们的心还是那样难以接受。只见父亲微闭着双眼,瘦得只剩皮包骨头,脸上看久了让人联想起骷髅,父亲已经十几天没进食了。父亲不再是那个不胖也不瘦的清秀的父亲,而是一个有气无力的临终老人。两个月前他还能走路,津津有味地吃我为他做的一大碗猪肝汤。然而现在,可怕的肺癌细胞是那样快地吞噬了父亲的身体。
父亲的手由于长年劳动而变得粗燥,生病时,又变得麻木。我拿起父亲的手放在我脸上,泪水打湿了父亲的手。他睁开眼睛,轻声说:“别难过,女儿,就算父亲要走了,你们也别难过,各人做好各人的工作。何况父亲的病会好的,冬天一过我就会好起来的。啊?”我点点头,我跑到医院外的很远的一个森林里,倚在一棵树上,哭了很久。
母亲叫我不要总哭,泄露了父亲得癌症的秘密,父亲连两天也挨不了,这样,能挨多久算多久。我经常做梦,梦见小时候,父亲带着我们在田野里耕作,我们都是吃不得苦的人,父亲从不严厉管教我们,一生都在任由我们。
父亲说:“我中午吃点老三做的米粉肉,晚上吃老五做的水饺。”母亲说,你吃那些东西不消化吧!母亲还怀着美好的愿望把父亲当作一个可以治愈的病人,因而给他禁嘴,对疾病不利的东西一概不让吃。我对母亲说,父亲要吃什么由他吧!母亲点点头。那时候老三还在城里应付一场公务员考试,要过几天才能回来。老五的饺子,父亲吃得很满意,说明天再做些。父亲大概从我们的神态上预感到什么,因而他总爱见着他的六个孩子中的每一个。那时候,老大和老六刚回城上班,只有老四单位在搞下岗,不敢轻易离岗,因而没来看父亲。父亲总问我:“老四请两天的假都请不到吗?”我点点头,他总是失望地闭上眼睛。
那天早上,我在父亲的病床前搭的一张小床上睡得迷迷糊糊,听到父亲和母亲一起抱头痛哭,父亲说,整晚睡不着真难受,说胸口疼痛难忍,不如出院,停药吧,让自己死了算了,死后就埋在咱们村的后山上。母亲哭着说,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儿女虽多,但他们都有各自的家,那不如我跟你一起去吧!我用被子把头罩起来,尽情流泪,为父亲痛苦,也为母亲难过。
父亲是那样留恋人生,他说他要再活十年,六个孩子在六个不同的城市,他要和母亲一起乘火车或汽车来往于这六个城市之间,他的晚年将充满着旅游的快乐,然而父亲却只有几个月的寿命。我们很后悔、没让他早几年就放下锄头,住到我们家去,去年最小的一个弟弟刚成家,父亲的最后一副担子卸了肩,命运却让父亲离开人世。命运对父亲是这样的不公平,让父亲劳作一生,却不享一点福就离开人世。
腊月二十八日,我和老三提前几天回去过年,我们半夜到达移民建镇的新房子里,父亲和母亲半夜从一里外的老房子赶过来看我们,漆黑中,父亲清瘦的脸上挂着笑容,与亲人重逢的喜悦掩饰不了父亲的病态。父亲端详着我们,我们看着他时,他却把目光移走了。第二天,我们坐在沙发上聊天,我希望他聊一些关于他生病的起因,而他却总在说电视上的电视剧。他说几句,总要吐一口痰,痰中有鲜红的血,一月前母亲在电话里说父亲生病了,我认为并不要紧。现在,我盯着看父亲的每一口痰里都带血,我禁不住心痛地哭起来。父亲不解地看着我,认为吐点血有什么关系,他年轻的时候也吐过几次。我起身走到门口去,想别开注意力,想对父亲的痰中血眼不见为净,然而在不远处的堤坝上又看见父亲吐的一大口鲜血。那时候,不祥的预感笼罩着我,痛苦袭击着我。年一刚过,我们就匆忙拉父亲去市医院检查。希望大医院先进的科技设备能让父亲的病由重变轻继尔康复。然而一路上,那种讨厌的乌鸦跟在我们后面不停地叫,不祥仿佛在追赶着我们。结果,化验单上写的果真的是那样可怕。医生说父亲只有两个月的寿命了,还要护理得好。
父亲老了,无比脆弱,我们却浑然不知。我们常年在外,离多聚少,没有提早照顾好他的身体,忽略了父亲和我们相互拥有的时光是如此地短暂,现在我们将要没有父亲了。
父亲最后几天的呼吸,听起来就像拉风箱,且声音越来越微弱,我趴在他的耳边,问他哪里不舒服。他摇摇头,他不能说话已经有几天了,母亲问他看见过世的祖父祖母吗?他摇摇头。他到临终的时候,心里仍是个明白人。农历三月二十一日那天早上,“拉风箱”的声音越来越弱,且间隔的时间较长,我们的父亲真的不行了,我们扑向父亲,最后父亲努力地睁开眼,看了他的孩子们最后一眼。哭声潮涌。东逝水了,东逝水了。我们的父亲,他缓缓地合上了他的眼睛。父亲就这样走了,越走越远。不一会儿,他的脸就被一块布给盖上了,我握着他的手热热的,和生前没有什么两样,但我知道他的体温将越来越低,最后变得冰冷。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握着父亲的手,喃喃地说,我没有父亲了,我永远没有父亲了。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