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岳云阳
2008-10-29黄建华
黄建华
抬头,一座云阳山。
低头,一座茶陵城。
山城一体,洣水环绕,这便是坐落在湘赣边界罗霄山余脉的古岳云阳。
是一潭7000年的沉淀,阅尽人间,浓缩天地精华。
是一株7000年的山茶,叶落花开,释放天地精华。
一香一烛向天机
早在南北朝期间,云阳山就有形同庙会的宗教活动,且佛道二教并存。唐初,云阳山曾封为南岳,后因洣水湍流滩险,难行大船,不便江西、广东、福建等南方各地达官显贵朝拜,才改封衡山为南岳。至此,云阳山也就有了“古南岳”之称。
传说,南岳圣帝每年要来此山避暑,因此,农历六、七两月的最后一天子时,要举行盛大的民间“迎驾”、“送驾”仪式。
许是一种气场的引力, “迎驾”之夜,几个笔友欣然相邀观光。
驱车上山,离庙会还有一段距离,按山规,下车步行。
环顾四周,公路弯弯沿洣水并行,两岸山峦顺势绵延;抬头,迢迢河汉,星月朗朗,云儿在银辉下飘飞得有些缭乱。云儿,是追月?还是也赶去迎驾?
转过一弯山脚,嘈杂声扑来,一座红漆殿宇便近在眼前。广场上早已万头攒动,香烛齐燃。袅袅香火与闪闪星光相映,这般天上人间,仿佛应了那句——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丁”。
迎驾、送驾,当地百姓们均称“接老爷”,并借以祈福。我原以为来者多是中老年人,却恰恰相反,满目皆是年轻人。他们不去消遣时尚的夜生活,来此佛佛道道处,持香秉烛,感受一香一烛向天机的玄妙,究竟是出于信仰还是凑热闹?或是对天地的敬畏与感恩?
突然,殿宇里佛号如雷,经声如潮,袈裟如雾;道家也念念有词,起舞“踏罡”、“步斗”……
迎驾时辰已到!
刹那间,焰火冲天。人、佛、道一起沸腾,云阳山似乎成了一座神山。
我不由握紧手中香烛,在神山的一片星海里向空中挥舞,仰起的头,不曾眨一下眼,企盼能捕捉到属于天外来客的丝丝痕迹。但,什么也没有,只有阵阵风儿掠过……
风过了,烛灭了,夜已深。
星月不知何时隐去,四处一片黑寂。黑寂中,公路流动起来……
一佛一道伴圣贤
翌日,阳光普照。再上山,是参加首届宗教节。
是节自然就有开幕式,有官方及宗教界人士讲话,只是接下来的观摩演出有点出乎意料。节目短小精悍,其中一个《太极三丰》,由道姑们表演一套太极拳。太极拳流派众多,顾名思义,此套拳法应为明道士张三丰所创,可见道姑们的飒飒英姿,当属太极三丰的仙风道骨。另一个是古筝演奏佛教乐曲《南海观音》。数架古筝簇拥一妙龄女尼,一袭飘逸的红袈裟,映衬着女尼那张清丽、脱俗的脸,弹指挥臂间,悠扬的乐曲似泉水潺潺,似莲花开放,释放出属于佛的纯净与辉煌。
佛道二教中,有许多熠熠生辉的精华,其初始的出发点是一种摆脱生死纠缠的哲学的觉悟,反映了历代教徒的生活与思想;只是一经传播,似乎离初衷越来越远,直至变成适合众生的口味。
压轴是歌舞《炎帝颂》。虽然祭祖炎黄已成为民族的盛典,但毕竟不属于宗教。可是,在云阳山不足为奇,这里除了佛道并存,主祭南岳圣帝祝融,连孔子也有一席之位;至于炎帝,崩葬于茶乡之尾的炎陵(原属茶陵)鹿原陂,当然是炎帝文化发源之地,加之民间视炎帝为“火德之帝”,视祝融为“火德之神”,自然而然就把二者合为一人。渐渐地,迎送“老爷”,就是迎送炎帝,云阳山也就成了寻根谒祖的圣山。
在放生池,我从一口大水缸中选了一条小鲤鱼放生,看它一张一合的唇,想起佛家所言的尘缘,心底油然而生一缕善念,至少今日不得食鱼。
放生池附近有一泉,崖壁上有一尊观音石雕像。这云阳山实在太热闹了,让各路神仙圣贤汇聚一堂,同受一炉香,是何等宽容的宗教信仰?又是何等另类的宗教文化大融合?也许,正是这种宽容的宗教信仰和宗教文化大融合,铸就了一种精神的强悍,一种超越宗教的文化启悟和历史传承,以至这方天地的人们,听长风如歌,满足于过着泉水一样超脱、平静的日子。
再仰望观音,竟觉得那泉眼分明是观音手中的净瓶。
一丘一壑也风流
由多种文化元素融合的古岳云阳,实在有太多太多的东西,那一个个人文符号、一种种历史定格,足以让它在沧桑中傲视。
中国的许多文化遗址是“贬官”文化,云阳没有“贬官”,反而出仕。自唐朝开科取士至清末,中进士者多达127名,其云阳中状元、榜眼、会元各2名,殿元1名;明清两朝还出了四大学士等朝廷重臣,因此有“四相文章灌两朝”的美誉。其中,明首辅大学士李东阳还是大名鼎鼎的“东阳诗派”领袖。
小小能出如此众多的栋梁之材,皆因自古强调以“耕读传家”的仕农文化,以至人文鼎盛,学风浓郁。据载,南宋至清末兴办书院38所,不仅居湖南各州县之首,还是中国南方最大的私刻图书中心,乃至村野田间散发出浓浓的书卷气。
书院深深深几许?
我不知这山中殿宇在千百年风雨沧桑中几经破残,也不知有多少代僧侣道家含辛茹苦,在一次次摇摇欲坠中默默重建。但是,当听说在世事变迁中,殿宇反反复复由庙宇变道观,由道观变书院……且无论它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面世,都恪守佛家道家儒家“敦厚地方民风士习”之职,不禁由衷地感叹那种境界——曲径通幽处,禅房亦书房。
据考证,当年秦始皇“焚书坑儒”时,云阳山下某村境内有个洞,乃儒士避难之处,后称“秦人洞”。由此可见,书院是这方群体精英的禅床——精神道场。明代诗人解晋有诗赞曰:“莫道茶陵无好景,犹闻五更读书声。”在这里,精英们默默吸纳,再迈开放达的步履,向天下释放无限才情,以其非凡的作为,演绎了一丘一壑也风流。
实在不应该小觑古岳云阳!它不仅是读书人心目中奎光高照的灵山,它位居吴头楚尾,地处三路襟喉,为兵家必争之地,亦是古岳雄关。这片高天厚土迄今保存着江南唯一一座茶陵石头城墙;刘邦夺天下,亲自上云阳山请张良;岳飞率岳家军驻此,向反军决一死战;两广总督谭仲璘,国民党政府主席、行政院长谭延闿从这里走出……毛泽东指示创建全国第一个工农兵红色政权,从这里出发,走向井冈山,改变了一个古老民族的命运!还有,从这里走出的25个农家子弟,成为25位叱咤风云的共和国将军……
透过这磅礴的山水人文,我仿佛触到了那种来自历史深邃的本身,因了佛、因了道、因了儒,人们用明净的心对着明净的天,一代又一代摆出同一种潇洒的姿态,这姿态是一种宇宙观——山小了,胸怀大了。
我无法概括古岳云阳,但我认同了那句预言——解读这片山水,也许能解读湖湘文化,回归我们这个民族的精神家园。
责任编辑蒋建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