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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坚先生译著《阿拉伯通史》三版序言及最新版后记

2008-10-20马志学

阿拉伯世界研究 2008年5期
关键词:通史阿拉伯

摘要:1979年,美国著名中东学者希提教授的《阿拉伯通史》中译本由商务印书馆首次出版,填补了当时国内相关学术领域的一个空白。事隔近三十年后,新世界出版社在对北大已故马坚教授的这个译本进行适当编辑加工的基础上,于2008年7月又重新推出这部长达75万字的阿拉伯历史鸿篇巨著。这无论对于相关的专业学习和学术研究,还是对于帮助国内读者全面准确地了解阿拉伯民族悠久丰富的历史文化,都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关 键 词:《阿拉伯通史》;马坚;阿拉伯学;阿拉伯文化

作者简介:马志学,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北京100871)。

文章编号:1673-5161(2008)05-0075-07 中图分类号:G371 文献标识码:A

一、《阿拉伯通史》中译本后记

20世纪五十年代,国内有关阿拉伯历史的中文图书资料实属凤毛麟角,少得可怜。1957年,商务印书馆委托马坚先生翻译一部阿拉伯历史著作,具体翻译哪一本书,由他自己来定。马先生经过比较,最后选定美籍黎巴嫩学者菲力浦·希提博士的英文专著《阿拉伯通史》。[1]《阿拉伯通史》是其主要著作之一,该书史料丰富,脉络清楚,文笔生动,而且摒弃了一般阿拉伯史书中常见的那种冗长繁琐的家族谱系考证。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希提在他的书中用了很大的篇幅介绍中世纪阿拉伯人在科学文化方面所取得的成就,以及它对西方科学文化发展的影响,这是其他阿拉伯史书所不及的。希提摆脱了西方史学界“欧洲中心论”的羁绊,肯定了阿拉伯人在历史上对西方文化发展所起到过的重大影响。该书还详细介绍了蒙古人西征的过程和影响,这对于研究中国历史有很好的参考价值。希提先后接受过阿拉伯文化和西方文化的教育,并且长期交替生活在这两种社会文化环境之中,对阿拉伯人和西方人在思想感情、思维方式和生活习惯等方面的差异十分熟悉。作者尊重事实,有科学态度,其思想观点、学术立论比较客观公允,由此可见,马坚先生选择这部阿拉伯历史专著的确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

希提的这部英文版《阿拉伯通史》,纵贯上下数千年,横跨阿拉伯万里江山,包含了阿拉伯人的多少盛衰兴亡事。如何用中文将其准确无误地翻译、表达出来,实属不易。马坚先生翻译这部长达75万字的鸿篇巨著,用精雕细刻来概括,一点也不过分。面对如此浩大的翻译工程,他一如既往,一丝不苟。哪怕是一个人名、一个地名也不轻易放过,都一定要经过反复推敲后才确定中文译名。看一看先生留下来的那一本本不同语种的地名译名手册、人名译名手册,可以感受到作为一个学者的严谨作风。为了帮助中国人解读错综复杂的阿拉伯兴衰变迁史,马坚先生在翻译过程中添加了很多按语和注释。考虑到从事专门研究人员的特殊需要,他又不厌其烦地做了大量中文索引,光是这部分就有120页之多,相当于全书八分之一的篇幅。

与马坚先生先前的众多译著相比,这部《阿拉伯通史》的中译本可谓命运多舛。虽然先生从1957年就着手翻译此书,但由于教学和辅导青年教师的工作繁忙,主持编写《阿汉词典》又耗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加之从上个世纪50年代中期开始的一个接一个的政治运动,这一切造成《阿拉伯通史》的翻译工作时断时续、进展缓慢,直到1965年才得以脱稿。译稿交给商务印书馆之时,已然是文革爆发的前夜,赶不及出版了。社会秩序大乱,无论是马坚先生还是出版社,再也无暇顾及这部书稿的命运。进入七十年代后,国内政治局势发生微妙变化,高层对文化出版事业有所关注。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商务印书馆的一位编辑很偶然地发现了被丢弃在办公室废纸堆里的《阿拉伯通史》全部译稿。这真是峰回路转,重见天日的译稿又有了希望。此时,马坚先生个人的处境亦有所改善,用不着天天思考和交待自己的“政治问题”了,甚至还有机会看到希提的《阿拉伯通史》第10版英文原著。他依照这个最新的1970年版本,对译稿作了相应的修改。马坚先生后来曾经不无调侃地谈及此事:‘虽然被政治运动耽误了许多年,但也因此赶上了使用希提的最新版本,充实了新的内容,这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2]

好事多磨,那个年代形势多变,《阿拉伯通史》的出版步履维艰,又是几经波折,直至文革结束之后的1979年12月,这部中文版的《阿拉伯通史》才得以陈列在王府井新华书店的橱窗里,而此时马坚先生已经去世一年多了。[3]

希提还写有一本《阿拉伯简史》(The Arabs:A short history),它其实就是这部《阿拉伯通史》的缩写本,该书英文原版于1943年问世。[4]20世纪七十年代,中国“文革”高潮已过,国内政治形势有所缓和。中国和众多西方大国先后建立了外交关系,甚至与美国的关系也出现戏剧性突破。也许是出于对外交往的需要,高层发出指示,要加强对外国问题的了解和研究。于是开始有组织地大量翻译国外政治、历史等方面的著作、文章,然后将其中的大部分作为所谓的“内部读物”出版。马坚先生承担了希提的《阿拉伯简史》(1956年英文版)的翻译任务。

中文译本由商务印书馆1973年1月出版,书中的扉页上赫然印有马坚译的字样。年轻读者们可不要小瞧这三个字,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对于马坚先生来说,这意味着一种政治上的解脱。细心的读者会发现,这部简史中译本的正文中有几处译者加括号作了进一步的说明,这是马坚先生依据《阿拉伯通史》1964年英文版的相关段落补充的内容。此外,马坚先生还加了很多“译者注”,凡此种种,处处可体现他认真、严谨的治学态度和学者风范。其后,马坚先生还承担了几十万字的阿拉伯文专著《阿拉伯半岛》一书的主要翻译任务。蹉跎岁月中又能发挥些许作用,这对于多年来饱经“文革”冲击而倍感压抑的马坚先生来说,不啻一剂舒筋活络的良药。

八十年代以来,国内学者编写的一些阿拉伯历史方面的专著(包括阿拉伯通史类和阿拉伯国别史著作)先后问世,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这方面的空白,这当然有助于推动国内阿拉伯历史的学术研究。但毋庸讳言,无论是在资料的广泛占有方面,还是从研究水准上看,它们与希提的这部《阿拉伯通史》仍然有着明显差距,有的甚至有东拼西凑、“炒冷饭”之嫌。这其中既有学术功力上的问题,也有客观条件(诸如图书资料、研究经费匮乏和缺少国际学术交流等)因素,不过,很值得深思的是,这些年浮躁、好高骛远、急功近利等不良学术风气的滋生蔓延,不能不说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这不仅是笔者个人的看法,不少学界同仁对此亦有同感。

我以为,“拿来主义”至今仍是一条必不可少的路径,在经济发展上如此,在学术研究上也是如此。你要想超越别人,首先得了解、熟悉和掌握别人已有的东西。所以,我要特别感谢新世界出版社的钟振奋女士,在图书出版业卷入市场经济大潮的今天,她能以积极的态度接过商务印书馆的接力棒,力挺《阿拉伯通史》的再版工作,的确表现出一种难能可贵的学术眼光。

这个“后记”原本该由马坚先生来写,作为希提这部巨著的译者,饱尝个中甘苦的马坚先生一定会有很多话要讲。一个曾经为之投入大量心血的学者,却不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自己辛勤劳动的成果,我真为马坚先生感到遗憾,感到痛苦,感到悲哀!马坚先生这一代老知识分子,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其学术上的业绩大都成就于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自五十年代以后,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老先生们很难有多大作为。十年浩劫,这些人更是被“打翻在地”,头上又压了一顶“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写到这里,我不禁想起马坚先生结识多年的老友,研究中西交通史造诣很深的历史学家向达教授,他在文革风暴席卷北大之初悲凉地告别人世。少年时的我就曾胡乱翻阅过马坚先生书柜里陈放着的向达伯伯所著《唐代长安与西域文明》一书,也听到过马坚先生由衷地称赞“向先生有学问”。惊悉向达先生突然去世,马坚先生一连几天难过不已。他自己虽然幸运地挺过了风雨如晦的十年,但身体状况却早已是每况愈下。

1978年春,视力微弱、步履蹒跚的马坚先生抱病出席了第五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聆听了邓小平在全国教育大会上的重要讲话,参加了周扬复出后在中国社科院主持的一个学术座谈会。在自己生命最后的数十天里,马坚先生在中国社科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委派的一个助手的协助下,整理《古兰经》译稿,准备出版。我在1981年帮助母亲草拟《古兰经》中译本的“后记”中曾经写下这样一段话:

“等到子实(马坚先生字子实-笔者注)1978年春天重新整理幸存的古兰经手稿时,他的身体已经相当衰弱了,只能躺在床上,对《古兰经》译稿作最后一次修改。就这样一直工作到他去世的前一天。令人万分痛惜的是,百花齐放的春天刚刚来临,国家正需要他充分发挥作用的时候,他没等到《古兰经》译本正式出版,就猝然离去了”。[5]

希提和家父在同一年驾鹤西去,不同的是,其时希提已然92岁高龄,而马坚先生才72岁,二者相差二十年。生老病死是人类无法抗拒的自然规律,但从无烟酒嗜好、一向开朗乐观的马坚先生,如果不是“文革”的折腾,生命本来可以延续得更长,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马坚先生翻译《阿拉伯通史》的工作,基本上是在北大燕东园25号完成的。从1952年到1976年,马坚先生在这里居住了24年。2006年,因应约为马坚先生在北大燕东园的故居写一篇拟编入“北京名人故居系列”的短文,我和北大校史馆的一位朋友到燕东园转了一圈。许久不到燕东园了,那次旧地重游的感觉可以概括为八个字:惨不忍睹,欲哭无泪。这个当年犹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北大教授住宅小区,如今满目疮痍,一片破败的景象。原来好端端的一个个独具匠心的小小庭院,全然被糟蹋得不成样子。马坚先生的玻璃书房窗外,他精心浇灌养护的那一片青翠幽深的小竹林,曾经是燕东园的一景,现在已荡然无存。看着眼前这栋早已面目全非的25号住宅,我只有无言的伤感。

八十年代,一部国产影片的结尾有这样一段意味深长的对话,一直让我多年不忘——已然步入中年的父亲带着儿子默默地站在昔日“战友”们的墓碑前,死者都是一些风华正茂的年青人。充满稚气的孩子问父亲:“他们是英雄吗?”父亲回答说:“他们是历史”。

阿拉伯人面对盛衰荣辱的历史沉浮,固然需要认真加以反思,而我们中国人在批评别人不能正视历史的同时,是不是也应实事求是地好好总结一下自己的历史(尤其是离我们并不遥远的那段历史)教训呢?大家都“以史为鉴”吧!

二、2002年修订版前言(注:此部分由原哈佛大学中东研究中心高级研究人员瓦利德•卡里迪撰写,马志学翻译。)

菲利普·K·希提所写的这部《阿拉伯通史》,是一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鸿篇巨著。此次第十版的再次问世,将受到作者的众多推崇者、阿拉伯和穆斯林世界的教师学生们的欢迎。

在进入21世纪的第二年里,对于欧洲和美国使用英语的大众来说,重新出版这部巨著,这也是正当其时的一件事情。随着苏联的解体和冷战的结束,西方关注的焦点愈来愈集中到伊斯兰问题上,各色各样的“文明冲突”论大行其道。在世界所有的宗教中,原教旨主义正日益兴起。在许多欧洲国家和北美地区,穆斯林少数民族和阿拉伯后裔的人口数量在增长。在可预见的将来,西方对阿拉伯和伊斯兰国家石油的依赖将继续下去。近年来,在穆斯林世界或阿拉伯国家所发生的一系列地区性冲突,招致了西方大规模的军事干预,这其中包括黎巴嫩、波黑、索马里、伊拉克、科索沃和阿富汗。虽然以色列与约旦和埃及之间签订了和平协议,马德里中东和会在国际社会的帮助下也得以召开,但是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在宗教圣地的暴力对抗却依然有增无已。

在纽约和华盛顿发生的“9·11”恐怖事件,促使美国放手发动一场全球性的反对恐怖主义的战争。不论看法是否正确,有很多人将这场战争视为是完全针对穆斯林和阿拉伯文化的一种举动。同时,当前西方公众对阿拉伯和伊斯兰历史和文明普遍缺乏足够的了解,尚停留在一个很低的认识水准。事实表明,人们的偏见完全来自西方视觉媒体日复一日所造成的影响——而且这一切竟然来源于那些居于西方主流地位的专家学者以及一些政府高官,这些人常常信口开河,任意发表不负责任的反对伊斯兰和阿拉伯世界的言论。总之,在西方世界,尤其是它的领袖美国,此前从未有过如此之大的精神需求——渴求阅读一本介绍阿拉伯人和伊斯兰民族情况的权威性学术专著,且要求作者不带任何情绪或偏见,而只是如实地讲述阿拉伯和伊斯兰世界的历史。在我能够想到的那些自己所熟知的众多相关著作中,没有其他哪本书比希提所写的这部《阿拉伯通史》更适合担当此任了,可以由其来完成这项对西方大众进行启蒙教化的紧迫任务。

最初是由丹尼尔·麦克米伦先生于1927年委托希提撰写这部历史专著的,后者笔耕十年之久,最终得以完成这项任务。1937年,《阿拉伯通史》初版一经问世,就获得学术界褒奖,这是作者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贝鲁特美国大学和普林斯顿大学多年从事教学与研究工作的成果。1937年以来,本书先后九次再版,最后的第十版是在1970年。在这期间,《阿拉伯通史》曾先后被译成阿拉伯语、西班牙语、乌尔都语、意大利语、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和波兰语。

在每个新的版本中,作者都会搜集来自阿拉伯国家的权威专家们的数十篇相关评论文章,其中包括作者的同事和助手对内容提出的纠正、建议和批评意见。由于此书是作者在教学课程内容的基础上完成的,因此,作者历届学生在讨论课上的发言,帮助他进一步丰富、完善了通史的内容。与此同时,对新的各种语言的出版物中,凡是涉及到与《阿拉伯通史》有关的话题,以及最新出版的有关阿拉伯中世纪时期的历史教科书,他都一向给予关注。此外,作者每年至少外出旅行一次,访问或重访通史涉及到的各个阿拉伯国家,与数不胜数的阿拉伯学者、教师和学生就书中的内容展开讨论。如此说来,《阿拉伯通史》实质上就是一部在几十年的时间里不时地更新、发展其内容的著作,它经历了一个不断的积累和收获的过程——是一部独具特色的讲述有关阿拉伯和伊斯兰的史实并对其进行深入探索的集思广益之作。

《阿拉伯通史》以其洋洋洒洒达700页之多的文字篇幅,完成了一个全面、扎实的基础性知识工程,这对了解阿拉伯世界其后的发展是不可或缺的。它以伊斯兰教产生之前的公元世纪之初为开端——起初的主要角色是异教徒和犹太基督徒(阿拉伯人在信仰伊斯兰教之前也曾经是基督教徒)——直到16世纪初奥斯曼土耳其人征服阿拉伯世界,在全书总共六个部分中,有五个部分是讲述这一时期的历史。全书最后的第六部分则是一种粗线条式的概括,从奥斯曼帝国征服阿拉伯世界时期政治、社会和文化的发展开始,至第十版问世的1970年收尾。作者用了50页的文字对这一历史时期的阿拉伯世界作了一番鸟瞰式的浏览,尽管作者将第六部分写得很精彩,颇有启迪之功效,但这部通史的精华还是在前五部分。

在这部通史的主要内容结构中,包括了讲述阿拉伯人的祖先;阿拉伯人的先知穆罕默德的出现和伊斯兰教的兴起,以及早期的哈里发制度。然后,通史追溯了伊斯兰教势力在几十年的时间里迅速扩张过程:他们穿过北非,进入伊比利亚半岛,跨越比利牛斯山脉,再北上至西部法兰西的普瓦蒂埃,北部到达拜占庭帝国的安纳托利亚,向东则进入中国的西部地区。通史记录了伍麦叶王朝(公元661~750年)和阿巴斯王朝(公元750~1258年)这两个阿拉伯中央帝国的兴衰始末,二者曾分别定都于大马士革和巴格达,后者直到被蒙古的胡拉古所率领的铁骑攻陷后而遭到毁坏。通史讲述了阿拉伯文明全盛时期的故事,还有它对欧洲文艺复兴所作的巨大贡献。统一的阿拉伯帝国被割据势力搞得四分五裂,继之而来的就是分别在埃及、西班牙和其他地方出现的一些阿拉伯小王朝;非阿拉伯的穆斯林人物渗透到阿拉伯都市社会的精英阶层之中,他们当中有波斯人、突厥人、柏柏尔人和马木鲁克人,这种状况所造成的后果就是阿拉伯历史的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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