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狗
2008-09-11陈光
陈 光
陈光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哲学系,后于中国人民大学研读商业经济并留学美国加州攻读博士。现居洛杉矶,为美国明月歌舞剧社董事、秘书长。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洛杉矶华文作家协会理事。多有文章在全国范围获奖。两次获北师大征文比赛第一名。出版过诗集《风花》(作家出版社),参与翻译的电影剧本《微笑》在美、中上映,曾任独立电影《四之逝》助理制片人、剧本翻译。任百老汇名剧《花鼓歌》最新中文译本翻译,以及CCTV大型电视连续剧英文字幕翻译(即将上映)。编著音乐剧《桃李争春》剧本。曾浮游商海,更流连于文字。于精神上探求归宿,在艺术中寻找家园。
夜色已深。笔直宽阔的77号高速公路愈发显得空旷而幽深,幸好时不时还有过往的车辆,嗖地,倏然闪过景岩沉重的眼皮,他才没有在劳顿困倦中睡过去。第一次自己开车到千里之外,一个人奔忙在德州的大街小巷,背着样品顶着烈日沿途找客户推销,虽苦,脚踩在油门上,心里是踏实的。来美打拼几年了,终于找到了一条道,事业也渐有起色了。想当初,刚从祖国大陆过来,虽有名校毕业证,但积蓄无多,英文又不利落,一时找不到工作,处处碰壁,又被同胞骗,为了省bus票钱,不顾病身徒步几小时去工作面试,居然饥病交加,昏倒在路上。要不是被一个遛狗路过的白人老太太打911送到医院,并替这个无钱、无身份、无保险的中国人支付了所有医疗费,后果不堪设想。不知道是不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的生活轨迹竟从此改变,工作际遇也大有不同,在这个好心肠的老太太和教会同仁的热心帮助下,步入正轨。心在祈祷时有了归属,生活也有了奔头。做起事来有使不完的劲儿,今天又是十几个小时一路走到黑。他默念,碰到下一个街边旅馆,他就停车休息。
手机又响。正是救过他的那个老太太安琪。几年来,跟她已成了莫逆,情同母子。他在美国是孤家寡人,老太太是早年从波兰来的犹太移民,亲人早不知去向,先生过世了,又无儿无女,只有小狗作伴。一老一少就相互照应,他几乎成了老太太的专职司机。投缘,无话不谈。有事,到处找的一定是对方;没事,彼此也常常打电话问问寒暖。
一按下接听键,安琪老太太的声音就劈了出来。“Jing,Doctor is dead。”
Doctor不是别人,就是景岩倒下时马上发现他的那只狗,说起来,也算他的救命恩人。小狗是老太太的先生去世前留给她的生日礼物。两口子当年是青梅竹马,一起“逃”到美国的,他一心要治好安琪的先天眼疾,后来拿了哈佛的医学博士,做了一辈子眼科医生,远近闻名,大家尊称“Doctor”。 他宠了她一辈子,两人相爱的故事在教会也是经典。不善言辞的他却有句名言:照顾老婆要像照顾弱智。要离开了,对视力极弱的老伴很不放心。Doctor不在了,小狗成了安琪的忠实伴侣,朝夕不离。而这只小狗也实在聪明过“人”,大家都叫他Doctor。
“What?” 景岩心里一沉,“安琪……” 未及问,老太太只哭喊了一下“Doctor…… 它死了……”就没声了。电话断了,景岩一阵紧拨,那端只是无人接听。他一慌,差点撞上旁边的车,情急中一个刹车停在高速公路上。提着突突直跳的心,一边往根本不是停车处的路肩靠,一边仍狂拨号。霎时间,效率极高的美国警察,已呼啸着停在他车后喊话。景岩急着到处打电话找人,竟浑然不觉,这时候,三部警车已到齐。
最先到达的警察如临大敌。他双手持枪,对准车内这个又高又壮、张牙舞爪的亚洲人,叫他不许动、举起手来,不然就开枪了。
景岩拿着手机的手举在半空。本来急得满头大汗,现在又惊出一身冷汗。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手机突然又铃声大作。真不知该哭该笑。
情急之下,景岩的英文几乎是语无伦次。一会儿是狗、一会儿是Doctor、一会儿是老太太。哎,他怎么能冷静下来,他们哪里是普通的狗、普通的老太太......
真的,Dr. Dog是狗中“博士”。每周日上午,安琪都雷打不动地带它去教堂做礼拜。这时它会被打扮得衣冠楚楚、颇有绅士风度,跟其他所有的Gentlemen一样。穿着那套跟安琪的老公一同定制的珍珠黑、带银蓝色条文的西服,白衬衣、小立领、打着水蓝格子的领结,愈发显得一身整洁的细毛丝丝入扣、乌黑油亮。Doctor走起来英姿飒爽,但从不“狗眼看人低”,目光柔和平视,彬彬有礼,活脱脱一个温文尔雅的博士先生。遇到熟人对它讲“How are you?”,它还报以真诚一笑。有趣的是它在长达两小时的仪式中,乖乖坐在安琪两膝中间,该听道就聚精会神、稳如泰山,该听唱诗则欢欣鼓舞、随着音乐跟大家一起摇头(摆尾)。上帝的感召似乎也能直达狗心。遇到点人头,他把小脑袋微微一抬,巴巴地看着你等你算上它。领圣餐时,它就把两后蹄一卧,一“手”顶着餐盘,一“手”把圣饼送入口中,不留残屑。领圣杯呢,就“双手”捧杯,略低头沉吟片刻,若有所思、似在感恩,然后轻吹一下杯子,面色凝重地一饮而尽,滴水不漏。这样的狗,谁又会不把它当人看呢?
狗博士的“音容笑貌”在景岩脑海中嗖嗖地过了一遍电影,他总算镇定下来,把情况说明白了。现在他满脑子就是一个念头:救安琪。
通“狗”性的警察竟然一下子感动起来,其中一个年轻警官主动联络洛杉矶警局,调用警察去安琪家救人。景岩这时也被允许继续使用电话了。他手忙脚乱地调兵遣将,找教会弟兄去安琪家紧急救助。
戴维弟兄已经飞驰到安琪的公寓。他从公寓经理手中接过钥匙,直奔上楼。这时,从得州直接得到消息的警察和救护车也风驰电掣地赶到了。
钥匙在门锁中喀喀的声音,如静夜里空谷石裂。千里之外,在景岩这边听得他心惊肉跳。他紧张到无法呼吸。
救护人员也迅速到达她床边。
“她醒来了!”
戴维一声炸雷,景岩紧绷的一根弦儿一松,哐地跪倒在地,欣喜得连膝盖擦破了也不知道疼。
警察把他扶进车,半天,看他情绪稳定下来,才闪着警灯开走了。
景岩停下车,走进一家Motel。放下东西,给手机充上电,他就迫不及待地拨通安琪的家。
安琪显然还没有平静下来。她只是急火攻心、天气又热,才一下子昏了过去,救护人员确定她没事,已经离开,戴维陪了她一会儿,因有孩子在家也回去了。安琪一听到景岩的声音,就又激动起来,痛哭不已。
景岩很着急,她本来身体就弱,不能再出什么事,必须想办法让她镇静下来。
“安琪,听我说——”景岩定一定心,“Doctor呢?”
“在我怀里。”显然老太太一直在抱着狗不肯撒手。
“把他放在你身边好吗?”
安琪很听景岩的话。她放下小狗。
“给他盖上被子。”
“嗯。”
“你去倒杯水。”
“我不渴。”
“不渴也得喝。”景岩急中生智,想起这个办法分散她的注意力。
电话里,倒水的声音,似雨打秋窗。
安琪喝了口水,终于平静了一些。
“哎,Doctor跟我十八年了。除了那次在医院被隔离6小时,我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 停了一会儿,她又开始重重地叹气。“都怪我。是我太粗心。”
原来,安琪时常有失眠的毛病。今晚天热,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就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安眠药吃了两片。迷迷糊糊中,并不知道药瓶倒了,盖子又没拧紧,药片撒在了地上。过会儿又醒过来找水喝,小狗却仍睡着。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小狗警醒极了,睡在老太太身边,晚上哪怕她眼皮抬一抬小狗也会立刻醒来,查看她没事,用嘴帮主人盖好掀开的被子,然后才会一个滚翻,继续在她旁边睡去。
安琪轻拍小狗,没动静。再摇再摇,还是没动。她慌了,看到桌上翻倒的药瓶和几粒药,她真急了。地上干干净净,Doctor显然已把掉在地上的药片给吃光了。
可是,Dr. Dog 真的不是一只馋嘴的小狗。它从不动它不该动的东西。它这个习惯,是从几年前才有的。有次安琪在教会跟大家礼拜日聚餐,不小心掉在地上半块蛋糕。老太太从小是吃过苦的,虽然后来先生是名医、收入颇丰,她却从不浪费东西,并把丈夫留下的大半积蓄都用在了捐助教会和需要帮助的人。这半块蛋糕她自不会放过,想都没想就捡起来吃了。碰巧的是,这天刚好是先生的祭日,老太太白天在教会服务忙活了一天,又着了凉,晚上思念愈重,发起烧来,而且烧到昏迷。
小狗急得用爪子挠下电话免提,用嘴一个键一个键按了9——1——1,然后汪汪直叫。接线员根据来电号码迅速找到安琪家地址,把她送到附近医院。Doctor一直狂吠不止,看到老太太上了担架,以为她已经不行了,竟也昏倒在地。深更半夜,安琪家又没别人,医护人员只好把老人与狗一起抬到医院。
安琪不久就脱离了危险,但医院还没排除她不是病毒感染,所以把老太太和狗隔开不许见。医院简直要炸了锅,一边是狗在笼子里不要命地叫,一边是老太太声嘶力竭哭喊着Doctor。开始护士以为这个“胡搅蛮缠” 的老太太是要找医生,等闹明白她要找小狗,怎么劝阻却没用。是啊,十几年了,自从先生过世,老太太就没跟这个唯一也是最忠实的伴侣没分开过一分一秒。没办法,刚把安琪送到放小狗的房间,小狗看见泪流满面的老太太就疯了似的往笼子外冲,撞得满脸是血。
在场的护士都流泪了。他们终于妥协,违反院规让安琪跟小狗呆在一个病房。
从此,小狗只要看到地上有掉下来的食物就急急忙忙舔了就吃、不让安琪碰——它误以为安琪是因为吃了掉在地上的东西才得了病。
而今晚,Doctor一看到地上的药片,就……
安琪发现时,已太晚了。
安琪不能原谅自己的过错,情不能禁、痛苦不已。先生去世后,安琪一度痛不欲生。心一下子被抽空了,人跟影子一样,虚飘飘的,没有质量——连街上偶然的汽笛声,传过来都有剧烈到恐怖的颤音。屋子里常常分不清是黑夜还是白天,安琪的眼睛也分不清是翕是合。本来就视力低下,日子更是昏昏。虽常有教会的兄弟过来看望,毕竟各有家事,无法分身照应。也曾找过一阵子保姆,有二十几岁的志向远大的学生,也有五六十岁吃苦耐劳的新移民,可都受不了老太太失魂的哀怨,没多久就走了。只有先生留下的小狗,像Doctor一样不弃,与安琪须臾不离。当安琪思虑最重的时候,看着小狗同样含泪的眼睛,她分明是看见了先生眼里的静与深。小狗仿佛是懂得自己的使命,乖巧相偎她的孤寂,轻舔她横泪的伤悲,就这样陪她度过一个比一个更长的黑夜。除了先生,还能有比Dr. Dog更好的伴儿吗?它不知疲倦,也从不会发火;不仅会在她开心时摇尾雀跃,更在危急时挺身而出。小狗不知救过老人几次命了,吓退捣蛋的醉鬼、夺回被小鬼抢走的东西、嗅到老人家遗失的证件钥匙……真的不敢想象,老太太离开Doctor会怎样。
“我昨天还帮Doctor买了一大堆小狗维他命。它老是老了,一直还很健康。可是,它突然就这样……我怎么能接受。十八年前,我的心已经撕裂过一回。现在……它也走了,他们都离开我了……”老太太轻轻念叨着,声音空洞而绝望。
“Doctor并没有离开过你。他只是在默默看着你。”
“嗯。”
“你也因此变得坚强,你并没有让Doctor失望。这么多年来,你从一个处处被人照顾的太太,成了一个热心助人的慈善家。要不是你,我哪有今天。不只是我,有这么多人爱你,把你当成亲人。Doctor在天上会放心,也会为你骄傲的。”
“可是……可是……我好怕……” 她又开始轻泣。夜,只是漫无边际地黑着。电话绳,是远远的一根稻草。
“安琪,” 景岩意识到,他此时是她唯一的依靠了。“你知道吗?那次我昏倒时,眼前一片黑暗——死一样无边无际的黑暗。那种没有尽头的恐惧我到现在还记得……是你救了我。并且,你把我带到了上帝面前。从此,我知道,不管我身在何处,我不是孤独的。生命不是孤独的。我就在‘他的怀里,”‘他的手掌中。‘他不会离弃我们,只要我们的心不离开‘他。”
“是的。上帝跟我们在一起。”安琪像一个小女孩一样安静地听着。
“我们一起来祈祷, 好吗?”
沉寂的片刻,时间在沙漏的间隙愈发沉静。清风一样,抚慰着心湖。
“Doctor也要回到上帝那里去。它这样的小狗,到了天国也是受人尊重的。”祈祷之后,景岩又轻轻说道。
“是。”安琪显然好些了。
“你今晚好好陪Doctor休息。我明天一早赶到,我们明天一起送Doctor去它的墓地好吗?”
安琪也很想马上见到景岩。Doctor毕竟老了,给它安排的墓地早已找好。他们要一起送它去。
“还记得你送我的那个拉杆箱吗?”沉思片刻,她忽然说。
景岩当然记得,这是他有了自己的生意、第一次接到一个大订单后兴奋地买来送给安琪的,是老太太最向往的牌子,檀色的底子,暗纹沉稳而精密,标致得仿佛不知岁月。安琪从来都舍不得用,一直珍藏着这份贵重的礼物。
“我明天用它来作Doctor的旅行箱,送它最后一程,好吗?”
这真是个好主意。景岩喜欢这个有特殊意义的箱子陪伴Doctor。更重要的,安琪心绪终于平静下来了。
景岩迷糊了几个小时,就在晨光熹微时醒了。还了租车,直奔机场。运气不算坏,赴洛杉矶的首班航班还有位。景岩在起飞前打了最后一个电话给安琪。她情绪尚稳,正在擦拭拉杆箱,铺上绒毛毯,给Doctor布置它最后的安乐窝。景岩这时却开始紧张起来,莫名地有些不安。三个小时航程,无法与安琪联络,还是不放心她,只能在心里祈祷。
飞机开始着陆。空姐在广播里说请大家仍保持原位,还不能打开手机。
景岩“无意”中瞄了一眼前面的空姐。真是做贼心虚,她刚好正盯着这个“不老实”的中国人。景岩目光一打滑,心跳得更厉害了。他以前常常为自己的同胞在公共场合的不文明行为脸红,但这次,他顾不得那么多了。假装没听明白广播,偷偷打开了手机。不得了,手机显示竟有15个未接电话。
正要看,手机却毫不客气地响起来,铃声震得空姐的眉头一颤,几个金发老外也扭过头来。
景岩低着头。装成听不懂英文了。
祸不单行。老太太真的又出事了。
安琪不顾病体虚弱,一大早就起身为小狗置办“后事”。最后一次把小狗梳理得干干净净,给它穿上那套漂亮的西服,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入布置温馨的拉杆箱小窝。
戴维开车来接安琪。两人轻手轻脚、郑重其事地把Doctor的箱子抬上车,然后共赴宠物墓地。安琪一路垂泪,默默不语。墓地那边,已有其他几位教会的弟兄姐妹在安排、恭候。
到了墓地,戴维去停车场停车。安琪坚持要走那长长的一段甬道,把小狗亲自送到它的墓前。
停车场也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安琪把拉杆箱放妥在草地上等着戴维。她轻叹一口气,再次审视Doctor最后栖身的家园。阳光正暖,群山杳杳,草色连天,弯弯的林阴道,深深不知去处。
突然,两个黑影一闪,安琪还没来得及回头,那个装小狗的拉杆箱已不见了。
这个漂亮的拉杆箱还是招了祸。可怜安琪一路跌跌撞撞追着喊着,转眼间两个毛贼已消失在树丛深处。
景岩一直低头紧张地与安琪对话,安慰着她。他的声音还是镇定的,但手脚都有些慌乱了。他真的担心,老太太这么再一折腾,会怎么样了。猛抬头时,却发现那个空姐的目光正灼着他。这才意识到,满舱客人已走光了,只有他孤零零地还坐在原位。他抓起提包,仓皇逃出机舱。匆忙中,手机落在了座位上都不知道。
不管三七二十一,奔向停车场。他找到自己的车,拧开引擎,冲上大街。想打电话,才知道手机没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到安琪家才是。
安琪家的公寓里,人头攒动,个个笑脸相迎。安琪一看到景岩,刷地一下又是老泪纵横,笑容却更生动了。她激动地念着景岩的名字,一下子又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景岩愣了。是老太太受不了刺激癫疯了吗......
未及问,从里屋噌地窜出一只黑毛小狗——恍惚中的特写镜头——它每次听到景岩的声音就会这样飞奔而来……天啊,不是别“人”,正是再熟悉不过的Doctor!
景岩刹那间呆住了。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精神错乱。
哎,到底该从何说起呢?——
那两个小贼急急忙忙抢了拉杆箱就跑,到僻静无人处停下,扒开箱子,四目圆睁,迫不及待地揭秘自己的猎物——
天哪!精美的箱子里面,竟是一只死狗!还穿得绅士派头!
小贼气极败坏地把狗连箱子扔进垃圾箱,又狠狠踹了垃圾箱一下。
正是这重重一摔,把睡得死沉的Doctor给摔醒了。它翻了一个滚,汪汪一叫,吓得两个小贼魂飞魄散,狂奔而去。
不知是天意怜人,还是小狗到底命不该绝。
景岩听得疯疯傻傻,又泪又笑。他一手扶住安琪,一手怀抱Doctor。小狗不似以前别后重逢那样欢腾,只是安静地低吟着,嘤嘤地像有许多话要说,却把湿湿的的小脑袋磨蹭着他的胸口。恍然间,景岩不知隔了几世几劫。时空,都退后了,成了小狗眼里盈盈的泪光……
在它纯净而温暖的眼神里,它和安琪,看到了天堂。
责任编辑王绍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