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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东街老院档案

2008-09-05梁志宏

山西文学 2008年8期
关键词:东街桥东老院

梁志宏

1949年前后贫民街上一座院

1944年春节过后,我的结婚几年的父亲母亲告别了老家的双亲,离开河北井陉来到古城太原谋生。小夫妻出了火车站,面对这个陌生的城市四顾茫然,听说城外有一处称作“河北义地”的地方,每年冬春季节可供河北等外省人客死异乡后“停灵”,房租当然非常便宜,于是暂时栖居在了这里。滞留了几个月,眼看天气炎热夏季来临,父母也不想在此陪伴亡灵和哭声了,便经老乡介绍,在桥东街西口114号院内租了一间西房居住。第二年即1945年10月6日,在抗战胜利乌云溃散的日子里,我来到了人世间,出租小屋里扬起了笑语欢声。

父母落脚的桥东街,解放前和建国初是一片陋街坎坷、土屋交错的贫民区,堪称太原的“龙须沟”。他们与其他进城谋生的农家儿女一样,打工摆摊为的是挣钱糊口过上安稳的日子。与其他打工者相比,我的年轻的父母怀有强烈的置家情结。母亲告诉我:买房置业其实也是那两年“蹿房檐”尝尽寄人篱下之苦,被逼无奈而心生的梦想和做出的选择。

1947年9月我快满两周岁时,父母用积攒下的三百三十万元法币,买下了桥东街路南65号院的三间土房连同门楼,总算在这座古城有了一处立足之地。

太原解放,百废待兴,政府对杂乱无序的桥东地区进行规划,将原来狭窄低洼的桥东街改叫桥东正街;老街往南不远是一条日占时期新开通的马路,被正式命名为桥东街。这条新街只有一些零星的简陋的建筑,政府把其中一段规划为商业门面,吸引本地和外地人租地盖房,沿街两侧开始大兴土木。父母看见自家院子北边、也即新开的桥东街路南有一片空地,便想租下这块地皮盖房摆一个米面摊点;更吸引年轻夫妻的是,若四周盖起房屋这里便是一处独院了。父母不想错失良机,于是四处奔走,在1951年10月向首义关街政府和市地政局申请地皮盖房,获得批准,共计4.8方丈,确定每月每方丈交纳4斤小米,街道门牌编为79号。

那年我6周岁,刚上小学,已经开始记事了。隐约记得父亲和大姑父刘文志一伙人在盖房子,耳边经常传来夯筑土墙的“嗵、嗵”声。三间临街正房平地崛起了,邻居也在东、西两侧先后盖起土屋,自然形成了一座四面合围、上下两层的独院,父母果然梦想成真了。

这个院子上下两层,盖由地形所致,院内南高北低相差近两米。中间坡道用青石砌了七八层台阶,其中一层是驼背的大姑父背回来的半扇废弃的磨盘,人们上下还算方便。与众不同的是,这个院子贯通两条街,出了下院的青砖门楼可通桥东正街,出了上院的屋门便是桥东街。母亲说有个老先生路过,说这座院子占尽了风水,主家下一辈子准能出人才。父母听了自然高兴。

父母在桥东街新房开了一个米面店铺,屋里门前摆了许多装米装面的大笸箩,小买卖做得也还可以。

第二年,母亲又生了一个女儿,此前还生了个女儿即我的大妹凤书。母亲更多的时间用于养育儿女,料理家务。那天,母亲抱着几个月大的小女儿坐在门口,街上走来一个老头,停下来瞅着母女两人,笑眯眯地上来问话:我家姑娘刚生了孩子,没有奶吃,能不能帮忙找一个奶妈?母亲让去东头大院打问,善意地支走了老人。过了一会儿,老人又返了回来,干脆提出以优厚价钱让我母亲当奶妈。母亲半开玩笑地说了每月二百斤小米这高出市价两倍的价钱,老人竟然一口答应。母亲又加了送奶妈被子、衣服等条件,老人也不拒绝。第二天,老人又来了,不仅答应了我母亲的全部条件,而且马上邀请去他家中做客。母亲不能失言,便与父亲一起去往府东街,进了省人委办公的原督军府,原来婴儿父亲是省里一个姓赵的领导干部,怪不得待遇优厚呢。父亲母亲吃了人家设的丰盛的家宴,又被允诺孩子奶到两岁再给母亲一床被子。母亲一咬牙答应下来,把女儿送回老家吃别人的奶,而以自己丰沛的乳汁哺育这个小名唤作胜利的男婴。

都是家贫惹的祸。送回老家的小女、我的二妹几个月后不幸夭折了,而母亲怀里的男婴长得白白胖胖,特别招人喜欢。也许是做补偿吧,赵姓领导写了一个纸条,介绍我的摆摊的父亲去太原钢铁厂参加工作,于是父亲成了一名令人羡慕的正式工人。

我家临街摆的米面摊自然关停了,从此过上了国营工人家庭平稳的生活。

1950年代阳光风雨屋檐下

且容我按照解放初的情况,描述一下桥东地区几条街的区位和走向。此处位于五一广场东南、旧火车站正南,步行三五分钟即到。按说这里并无河流和桥梁,为何以“桥东”命名?大约是把街口一座上面通行火车的石砌涵洞当作桥洞的缘故。不到十米宽的桥洞供行人车马通行,从西向东穿过洞口,便见枝杈一般伸出三条街,左手东北方向通往火车站叫南官坊,中间窄窄一条叫桥东正街,右手往南爬上百米缓坡再向东拐便是桥东街。这三条街道,是我少年时期出入行动的主要场所。

而闪耀在我记忆深处最早也最难忘的画面,是桥东街家院一片金黄色的向日葵。

农家出身的父母非常珍爱打拼出的这片根据地,两三年间就用勤劳的双手铺出了满院生机。上院东侧的空地种了一片向日葵,入夏之后便绽开簇簇金黄的花朵,花盘朝向天空,每天绕着太阳旋转。盼得秋风乍起,花盘渐渐开大、低垂下来,我便踩上凳子剥瓜子吃,常常有的葵盘瓜子未饱就被剥食一半了。院子的边边角角还种了扫帚苗和馒头花,翠绿的扫帚苗间下来的嫩苗可供食用,秋后长成十来棵,就够打扫街院和冬天上房扫雪用了。馒头花则开得五颜六色,一直开到深秋,把小院点缀得分外好看。

我于1951年上了位于桥东街西口的第八完全小学,简称“八完小”,后来改叫桥东街小学。我的小学时代一直伴随着家院那片摇曳的向日葵的花影。夏秋时节,每天放学背着书包和小板凳回家,总爱跑到长满花草的上院玩耍和写作业。坐在向日葵旁的小木桌边写生字、背课文,不时瞅一眼绽开的花盘和飞绕的蜜蜂、蝴蝶,还有背壳上有漂亮斑点的金龟子、花大姐。

那个时期父母三十岁上下,身上充满了青春活力。生活犹如马路上快速旋转的车轮,比以往多了几分繁忙与紧张。

每天早晨,经常是我还没有起床,父亲便提着挎包出门了,一直到晚上才回家。父亲步行到太钢上班,每天往返要走三四十里长路。我经常晚上按钟点,在街门外迎候父亲回家,远远看见父亲摇晃着走来的身影,便跑上去接过书包或者其他物件。

创业期的母亲也是一个行走者。1953年夏秋之际,母亲做出了一个家庭妇女颇有远见的选择:走出家门报名参加了两个培训班。每天上午,母亲走进城里到育英妇女缝纫传习所学习裁缝;到了晚上,再去设在桥东街小学的第一区速成识字班扫盲。奔波的母亲还要兼顾家务,每天照样操持全家的一日三餐、洗洗涮涮,因而那几个月我总见母亲忙里忙外,来去匆匆脚下生风的样子。那时候母亲已经身怀六甲,着急上火得起了满嘴燎泡,可她仍然日复一日坚持了下来。

天道酬勤,母亲的辛劳有了收获。这年秋末冬

初,母亲高兴地领到了一张缝纫班的结业证,一张印有市长王大任红色签名的扫盲班的毕业证。

1950年代初中期,我家院子的门牌有了变化,桥东正街改成了59号,桥东街改成了190号。

1956年夏秋之交,家园迎来了一个团圆和喜庆的节日。

叔父梁富文解放后第一次回老家井陉探亲,又与我的祖父祖母及小姑一起来到太原团聚。叔父1938年投身抗日,1949年随军南下,辗转数省最终落脚于福建前线,在福州军区司令部任职参谋。叔父还带回来一张有着司令员叶飞签名的“光荣军属证”。街道干部得知后,送来一枚五角星形的红、黄颜色的“光荣军属”铁牌儿,钉在了我家桥东正街59号大门的上角。

全家老少三代人进城照了一张合影。三岁的弟弟享受特殊待遇坐到了爷爷奶奶的中间。我戴着红领巾站在边上,上衣口袋插着叔父送的钢笔。

欢乐的日子也有着担忧。那些天我的父亲日显消瘦,脸色发灰,身体感到疲惫。不久父亲被确诊患了肺结核,很快住进了太钢职工医院。病情控制后又去设在太谷县的工人疗养院休养。

“屋漏更兼风雨”。父亲住院后,原本平静的老院嘈杂起来,母亲脸上多了一层忧郁和焦灼。

此前,街道居委会以开办缝纫组的名义租了我家上院那三间房屋,由于种种原因缝纫组没办多久便散了架,居委会主任却私自将房屋转租给了一家蔬菜站。菜站的人糟踏房产,摘下门板放菜过磅,还在屋墙上架杆搭棚,使板筑的土墙不堪重负。母亲多次要求对方退房,都被拒绝或者置之不理。有一天,母亲忍无可忍站上自家屋顶与对方辩理,多数居民怕惹下菜站的人围观不语,只有几个邻居站出来说公道话,对我家表示同情和支持。但是对方盛气凌人一直无限期拖延不肯腾房。

不服输的母亲手持房产手续和军属证,走进了挂着国徽的各级人民政府。经省民政厅优抚科工作的老乡吴春昌出面干预,南城区民政局下达了蔬菜站三天之内搬货腾房的指令,我家被强占的民房终于归还了主人。

1957年夏日的一天,父亲所在的太钢运输部工会干部邢志良前来慰问,看到我家的困境连声叹息,主动问道:“老梁家里这么困难,怎么没向单位申请救济呀?”母亲脸上赔着苦笑,心想:我从来不知道公家还给救济呢……没过两天,老邢又一次来到家里,送来五十元特困职工救济金,还有一张临时工登记表,说是经过联系,照顾母亲到太钢幼儿园当保育员。

很快,母亲走进了太钢幼儿园,父亲病愈后也重新回到了钢铁轰鸣的十里钢城。

这年秋天,我的祖母从老家来到太原,帮助料理家务。

1966年至次年初街院风波及祖母之死

1966年夏秋之际,“文革”的红色风暴席卷了省城的机关、院校,也扫到了大街小巷。我家所在的平民聚居的桥东街,毫无例外也被卷入了这场风暴之中。

一个星期天,我从奉命批判“文艺黑线”入住的省文联回家看望,正赶上桥东地区的运动掀起了高潮。在桥东街上走了走,只见我家西侧的邻居老周,正被一伙红卫兵和群众闯进去抄家。我听站在门口的人们议论,老周被抄家是因为在解放前参加过国民党。回家问母亲,母亲不解地说:“参加国民党咱闹不清,可你周大伯是个好人呀!”母子正在惶惑间,忽听桥东正街响起了一阵瞠、瞠的锣声,夹着阵阵口号声。我和母亲出门一看,原来街头开起了一场批斗会。住在斜对门的因福子夫妇,头上戴着写有“地主”的纸帽子,正被一群人批斗。有人大声责问:“因福子你胡说什么‘现在吃一顿、买一顿,家里没有米面瓮,这就是社会主义优越性。你说过这话没有?”矮小委顿的因福子回答:“这话我是说过,可我没有坏意……”另一个人马上打断:“你没有坏意?放屁!说这话就是恶毒攻击社会主义!”

有人高声喊道:“保卫社会主义!”“不准地富反坏分子反攻倒算!”围观的革命群众和红卫兵小将呼喊了一阵口号,押着因福子夫妇游街示众去了。

9月的一天,我外出大串联之前回家取衣服,没想到家院也遭遇了一场风浪。

那天掏粪师傅滚进两只木制的粪桶,给我家院子拐角的厕所掏粪。忽听师傅一惊一乍地喊道:“哎快看,这茅坑里是甚东西嘞?”母亲和我闻声过去,我见粪坑里泛开一层银灰,说不清是啥东西。掏粪师傅边喊边往院门口走,母亲赶紧追上师傅说:“别喊啦,粪坑里那是配油漆用的银粉……”那位师傅摇着头说不相信。我附和着,递上一支烟讨好。那人还是不依不饶,说要去派出所报告。母亲怕事情闹大,赔着笑脸说:“师傅,先让居委会主任来处理吧。”

几分钟后,母亲把居委会主任常桂花叫来了。性情爽快的常主任大包大揽:“老梁家是军属,两口子都是太钢老工人,那粪坑里就是银粉嘛,不会有问题的!”邻居们都帮忙说我家的好话,掏粪师傅这才就坡下驴,说道:“俺也希望没有问题,可是也得提高警惕呀。俺们有个伙计在一家茅坑里,掏出来一沓子变天账……”

师傅嘴里叨叨着,又去哗啦哗啦地掏开粪了。人们唏嘘着渐渐散去。

事后我问母亲,家里银粉咋就到了粪坑里,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浪。母亲一口气叙说原委:“加工厂刷管道,我要了一包银粉回来刷了咱家的板凳。你爸怕红卫兵来咱家搜查,让我把剩下的一点银粉用塑料包住扔进了茅坑。谁知道掏粪的捅开了塑料包,银粉给散开了……”

那是一个紧绷阶级斗争之弦的非常年代。我当时很难理解:为何善良本分的父母竟如惊弓之鸟,时刻防备着可能突然袭来的灾难;而普通的掏粪农民竟也睁大一双火眼金睛,随时寻觅着阶级斗争的新动向。

在1966年后半年愈刮愈猛的“文革”风暴中,我的年近七旬的祖母一直心绪不宁。

祖母那些天常常坐在院里长吁短叹。在她的身边,摇曳的向日葵开着金黄的花朵,馒头花更是开得五颜六色。花木依然散发着青葱的气息,却并不知晓头顶的风云发生了剧烈的变幻。

初冬的一个星期天,我匆匆赶回家中,发现白发祖母正与我的大姑在屋里抱头痛哭,见我回来,赶紧停止了哭泣,擦着满脸流淌的泪水。我对此不解,反复追问,母亲才告诉了我真相:“你大姑、姑父前一段被赶回老家,刚又回了太原。”我更为不解,母亲又说:“你姑父和大姑没享过一天福,可是土改时定了富农成分。你奶奶这几个月一直头晕脑胀,就是因为你大姑被赶回了老家。”那天我头一回知道大姑家的成分和不公遭遇。原来姑父成家前便父母双亡家道败落,一直跟着叔婶生活,娶亲后仍寄人篱下受尽了“磕打”。土改时没享过一天福的姑父竟被划为富农成分,大姑也跟上遭罪,这成了奶奶难以排遣的一块心病。

怪不得这段日子,夜深人静时奶奶常在院里焚香烧纸,祈祷老天爷保佑全家平安呢。有一回黑纸灰飘到了邻院,好心的邻居从隔墙探出头来劝告:“你家老娘娘别再烧纸了,要让红卫兵发现了,说搞封建迷信要批斗呢!”

奶奶一直头晕气短。医生说是高血压,心脏也不好。吃了一些药,病情并不见好转。

腊月的一天,寒风凛冽。奶奶半夜喘气紧,半

边身子有点儿瘫痪,母亲招呼着把老人抬上小平车,盖上厚厚的棉被,我和弟弟拉起平车连夜往太钢医院送。途经沙河道口,叫上正上夜班的父亲,一路赶到位于尖草坪的太钢医院,又于次日早晨送到了设在迎新街的住院部。

奶奶在医院度过了最后一个春节,便追随已逝两年多的祖父去了另一个世界。

1968年至次年初翻盖老屋匆匆成婚

1968年春节过后,翻盖老屋的家事又一次提上了日程。

我家桥东街的三间老屋,经过十七个春秋的风雨剥蚀,屋顶盖满油毡和塑料布,仍然漏雨不止。本来早该揭顶翻修了,只是前几年有老人拖累,家境不宽裕,便一年年拖了下来。当时我家已把下院的三间老房,卖给一户姓姚的河南人,自己一大家人都住到了上院。住房紧张了,父母便在上院西侧紧贴老屋的北墙盖了一间小屋,让我结婚时好歹有个窝儿住。

身为长子,我能感受到父母翻盖老屋的苦心。正好“文革”期间学校混乱,那一段我当逍遥派住在家里,也能帮助父母操办此事。于是全家上阵,开始准备铺顶的椽子、檩条,以及石灰炉渣、麦秸等材料。

时隔几天,有两辆装满炉渣的马车在门前经过,母亲上前一问,原来是当废物倾倒的,正好让人家把炉渣卸在了门外。这堆不费吹灰之力备下的料,使这项基建工程再无撤退的余地了。

揭顶翻修最要紧的是准备木料。太钢运输部把更换下来的旧枕木分给职工,正好可以派上用场。父亲倒二班时,将一百多斤的枕木捆绑在自行车后架上,趁半夜三更路上人少骑车带回家来。母亲听到院里“咚”地一响,赶紧起来接应,已见父亲把木料顺着院墙放进来了。

那年父亲已年近半百,患有高血压,身体并不算好。比父亲小四岁的母亲里里外外操心更多,她两年前调到了太钢加工厂,后半夜也用自行车带回来一根沉重的枕木。

我告诉父母,我去太钢带枕木吧。父亲说:两根枕木已经带完了。

父母托人,用旧枕木换回一些檩条椽子,又买了一些。老屋原来的榆木大梁还可以用,这就又省下了一笔钱。

抹墙捶顶需要大量石灰,为了省钱自己准备。母亲从太钢联系了生石灰,我和弟弟志祥还有他的小伙伴明锁,拉起一辆借来的带铁皮槽的平车,一去一回40里路把石灰拉回了家。一路上辛苦不说,三个人的身上、脸上都荡满了白灰。

惊蛰过后,大地回春,我家翻盖老屋正式开工了。揭顶铺梁摆檩那天,按照民间风俗燃放了爆竹。工程主要由家人、亲友、邻居和我的几个高中同学承担,母亲和我统筹操办,父亲站在院里争着干活儿一刻也不闲着。

摆好檩条椽子后,屋顶要抹第一层麦秸泥。我们夺过父亲手中的工具,推他到邻居老自家休息。父亲不肯离开,又穿上高勒雨靴踩起麦秸泥来,双腿挣扎在泥浆里,艰难地一上一下,汗珠爬满了涨红的脸庞。

最为关键的是捶顶。拌好几吨炉渣石灰泥,小伙子们挥锹甩上屋顶,七八个人上房用木槌捶压。我们不让父亲上房,他抓住梯子执意要上。母亲过来阻拦,父亲瞪大眼珠子大发脾气,结果还是众人扶护着摇摇晃晃爬上去了。

木槌声声,泥浆四溅,人人脸上衣服上泥花点点。一遍一遍地捶打,灰浆泛上了表层,我们又用泥抹一遍一遍地抹平、压紧,直至抹出一层铮明黑亮的釉面。

这是1968年春天,省城“文革”的风暴依然迅猛。我家相距五一广场不远,我们在屋顶上忙活,经常传来街头宣传车的广播喇叭声,没完没了“北京来电”、“严正申明”之类的话。

在这风暴不息、武斗不断的日子里,我在家里协助父母完成了家园史上的一件大事。三间老屋的格局改变了,原来东侧是一个大间,如今中间起墙分成了两间,因为弟、妹渐大,需要分开住了。院里为我结婚准备了一间西屋,原来只是老屋西侧的一个里间,如今分割出去从院里另开了门,而且装饰一新,只待大学毕业后迎娶新娘了。

经高中同学王文礼牵线,我结识了红星缝纫厂的女工朱桂荣。几次见面,一场电影,恋爱少了花前月下的浪漫,关系却如炎热的天气一样升温。

1969年春节前两天,天空飘着细碎的雪花,大街上依然人流穿梭。社会上造反、批斗的声浪暂时敛息了,城市笼罩在了一年一度传统的过年氛围里。

桥东街190号家院,大红喜字和大红对联迎来了四方亲友,爆竹炸开的红屑伴着洁白的雪花扬起了阵阵欢乐。没有喧天的锣鼓和排场的车队,一辆永久牌自行车便是迎亲的“花轿”。在漫天纷扬的雪花中,在几位迎亲、送亲者自行车队的陪护下,我骑自行车带着坐在后座上的新娘,一路骑进了婚姻的殿堂。

一场简朴的结婚典礼就在我家临街小院举行。我和妻子以红彤彤的毛主席语录本和金灿灿的毛主席像章互赠礼物,首先向贴在院墙上的毛主席像鞠躬,再向坐在凳子上的父母大人鞠躬,然后相互鞠躬,依次完成了结婚的仪式。亲戚朋友们一起来到晋阳饭店,参加二十元一桌摆有鸡鸭鱼肉的婚宴,主宾频频举杯祝福,充满了喜庆气氛。

晚上送走客人,我和新娘坐在炕沿上,观察着我们仅有十来平米的洞房。雪白的墙上挂着一面印有毛主席红宝书图案的大圆镜子,上面印有林彪手书的“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的题词,还用油彩写着赠送者王文礼等高中同学的名字。结婚礼物还有摆在桌上的一尊洁白无瑕的半身毛主席瓷像,以及一摞毛主席著作。再看新房陈设,真够寒酸简陋了,两条床单一大一小,窗帘系几条白毛巾缝缀拼接,门旁屋角摆着一只取暖的铁炉,几节铁皮烟囱穿墙而出。抬头仰视屋顶,结婚前新糊的顶棚竟被升腾的热气洇湿,绘就了一幅幅奇异的地图。新婚之夜睡下,便听见不速之客老鼠们在顶棚上纷沓而过。我拉亮电灯,只见一只小老鼠竟然跳到墙上斜挂的圆镜子顶端,朝我和妻子瞪眼探爪表演杂技呢。

1975年我家办起了向阳院

1975年夏季,省城太原掀起了一股兴办“社会主义大院”的热潮。市委宣传部及工、青、妇等群众团体,与各城区一道进行组织和协调,我所在的宣传处分管此项工作。

当时全国上下正在按照中央的部署,深入学习和实践毛主席的无产阶级专政理论。因此,把巩固无产阶级专政的任务落实在基层院落,成了兴办社会主义大院的响亮口号。我们听取汇报,下去摸底,了解这些大院开展活动的情况,我还前往全市办院的典型、南城区柳巷公社纯阳宫14号院调研,参加大院为一对青年举办的革命化婚礼。

我家居住的桥东街,也卷入了兴办社会主义大院的风潮。除少数户数多的大院单独办院,像我家这样的散户,采取十几户人家联办一个社会主义大院的形式,取名“红旗院”、“团结院”等。

我们十多户人家组成了一个社会主义大院,推举古道热肠的老工人杨梦发当了主任。我向杨叔建议,咱们大院叫向阳院吧,有葵花向太阳、居民心向党的含义。杨叔连说:好、好!就叫向阳院。

一个星期天,“向阳院”在我家院里举行头一次活动,左邻右舍大人孩子亲亲热热地坐在了一起。夏秋之际,院里那片向日葵长势正好,结籽的

葵盘开始垂下,迟熟的花盘仍然开得金艳。邻居们都说这是名副其实的向阳院。

按照事先订好的议程,我首先给大家辅导毛主席关于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作为市委干部给老百姓讲课我还绰绰有余,于是滔滔不绝正儿八经地讲了起来。大院主任杨叔听得不耐烦了,朝我一挥手说:“到底是市委的秀才,讲起来一套一套的。那些道理简单讲几句就行啦。”我会意地赶紧收了场。杨叔又说:“共产党号召办社会主义大院,是为了让老百姓过好日子。咱们要办就多办实事,搞好卫生啦,搞好治安啦,谁家有事大家一起帮忙啦……”杨叔问大家对不对?人们七嘴八舌都说对、对、对!

于是,邻居们拉起了家长里短。我家小妹凤珍、杨叔的女儿梅子这些十几岁的女孩子,表演起了文艺节目,唱起那首人人熟悉的颂歌:

北京有个金太阳,金太阳

照得心里亮堂堂,亮堂堂

哎——伟大领袖毛主席

就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小姑娘们一边唱着,一边举手投足跳着欢快的舞蹈,阵阵欢笑声飞出了家院。

我的母亲被大家推举负责大院的调解工作。母亲本来就爱管“闲事”,这下更上了劲了。杨叔家里有时候吵架,母亲便上门劝解直至说和。对门郭婶与儿媳一度不和,儿子夹在中间受气,经常跑到我家躲避、诉苦,母亲总是从中调解,尽量维持哪怕表面和谐的关系。

岁月更迭,世事沧桑。“文革”时期开出的社会主义大院之花,包括我家那朵“向阳院”小花,不久便悄无声息地败落消逝了。

1975年至1979年“门楼官司”波澜迭起

这里需要说明,在兴办社会主义大院中,街道办事处和居委会是按居民户籍组织实施的。我家参加的是桥东街居委会组织的向阳大院,而早年购买我家下院平房住在同一院子的姚家,则参与桥东正街组织的大院活动。还需要说明,此时老院桥东正街的门牌已由59号改为19号,桥东街的门牌依旧,几年之后由190号变成146号。

其实,就在兴办社会主义大院的前后,我家与下院姚家的关系已由分裂走向对抗,直至打起了一场“门楼官司”,搅得全家忧心忡忡动荡不安。父亲那时病情日重,实际上由母亲和我承受着沉重的压力。母亲在向阳院里负责民事调解,能为许多邻家排难解忧,却无法调解与姚家日趋紧张的关系,因为遇上了非同寻常的对手。

这场由于门楼走道而引发的旷日持久的官司,完全是由姚家挑起的。我家虽然住到了上院,出行主要走桥东街,但上下院相连的格局未变,我们仍去下院一角的厕所,还穿过下院大门去桥东正街的水站担水。两家多年来相安无事,大约在1975年,由于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开始不和,且日趋尖锐。姚家一纸诉状递到南城区法院,其“案由”和主张是:当年购买梁家三间平房时包括门楼一座,因而不准被告行走下院大门,不准使用设在下院一角的厕所。

我家坦然处之,且对赢得这场官司充满信心。因为对方所诉并非事实,当初购房协议白纸黑字并无出售门楼字样,多年来也未禁止通行,如今断道禁行,不但非法无理,而且不合常情。

法院民事庭受理此案期间,两家相互对峙着。我告诉父母亲,要相信法院会秉公办理,尽量忍耐一些。

双方平静了一段,终于有一天冲突升级了。母亲、妻子与姚家女人站在各自的上、下院吵了起来。对方竟然辱骂我的妻子:“怀上孩子也得流产,让梁家断子绝孙。”我妻1971年怀的一对双胞胎男孩不幸早夭,此后又有一对双胞胎女孩流产,落下了习惯性流产的毛病;及至1976年初再次怀孕,干脆请了长假调养和保胎。对方戳到了我家的痛处,母亲和妻子当即还以颜色,我出屋看时,三个人已经抓胳膊、扯头发地厮打到了一处。我怕争端升级伤了人,便上去强行拉开了。

没有想到,本来事实、证据一清二楚的“门楼”官司,打起来竟如此复杂和艰难。

令人欣喜的是,1976年12月31日,妻子在南城区妇产医院平安分娩。表姐吴淑惠走出产房,满脸喜色地告我:“生了个小子,六斤五两。”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我顺着女儿咏梅的名字为儿子起名咏胜,小名胜利。其中含义就是歌唱1976风雨彩虹之年,党和人民粉碎“四人帮”和我家喜生儿子赢得了双重的胜利。

至于那场“门楼官司”,经历了漫长的诉讼与等待,1977年南城区法院下达了(77)法民字第34号判决书。明确下院大门产权归梁家所有,但称为了避免两家冲突限制梁家从下院大门通行。

两家对此判决都不同意,几乎同时上诉至太原市中级人民法院。

市中院受理之后,主审法官重新调查取证,诉讼程序依然繁杂。那一时段我正奉市委宣传部之命,为完成人民出版社重要选题,奔赴古交大山采写。我很难兼顾工作与打官司,便向单位领导作了汇报。同事们对我十分同情,宣传处张处长表示,他与市中院民事庭负责审理此案的女法官是老乡,可以给她打个招呼,请她依法依据秉公办理。我和家人心里有了底,领导打了招呼,起码可以维护我家的合法权益,避免对方走后门节外生枝。

二审经历的诉讼和等待,比一审更为漫长。不幸的是,我的父亲于1978年12月5日突发心梗病逝,未能看到审判结果。直到1979年10月,市中院终于下达了法民上字第123号民事判决书:一、维持原审判决第二条,大门产权仍归梁伟文家所有;二、部分变更第一条,梁伟文家仍可从桥东正街19号通行。我家完全胜诉。

但是这场“门楼官司”仍未结束,又燃起了另一重烽烟。

1980年代初“小家”两度搬迁

1980年代初,与那场旷日持久的门楼官司相连,我与妻子、儿女这个“小家”竟两度搬家。

第一次搬迁是被迫无奈。市中院下达二审判决后,门楼官司本应平息,不料对方又向市中院申诉,提出了所谓新的“理由”:梁家没有下院大门产权的合法证据,因此下院大门应为房屋业主姚家拥有。

显然这是节外生枝,胡搅蛮缠。母亲那天下班后直奔法院,找到那位女法官摸底,表示谁主张谁举证,对方应当拿出梁家不拥有房屋和门楼产权的证据。女法官皱着眉头表示:别的不要再提了,赶快向法庭出示你家购买房屋和大门的原始证据吧。

母亲犯了难:下院三间房屋是解放前买的,如今已过了三十多年,去哪儿找当年的买房字据呀?

母亲和我踌躇再三,决定后退一步以求平安。1980年春,我将结婚以来居住的上院西屋,以五百元的低价卖给了一户厉害人家,然后一家四口搬出了充满杀气的老院,租了桥东街离老院二三十米的一间平房栖居。

与此同时,桥东街146号老房通向后院的那道门,也用青砖封堵上了。父母解放初开创的那座上下两层、门通两街的老院,从此不复存在了。面对这一变故,母亲与我的心头涌上阵阵悲凉。

我搬入的那间小屋临街,门前圈了一个巴掌大的小院,铁皮做的院门轻轻开合便哗哗作响,等于安装上防范小偷的报警器了。十多平米的屋子放了一张双人木床,上面又摞了一只单人床,用木板、铁丝捆扎固定起来。我们夫妻与四五岁

的儿子睡在下床,十余岁的女儿睡在上床,夜里翻身床也跟着吱吱晃悠。床与窗户之间摆了一只办公桌,勉强能放一把木椅,上小学的女儿与我共同使用。陋屋不仅狭小,而且门窗走风漏气,每刮一次大风,屋里便落一层灰尘。屋顶年久失修,尽管我新铺了一层油毡,可是夏天连着下一两天雨,屋顶便漏开了,只好在床上地下铺苫塑料布再用脸盆接水。冬天就更惨了,门口摆一只铁炉取暖做饭,烟囱穿墙而出,每遇顶风屋里便有烟气倒灌,幸亏门窗不严,一个冬天家人没有煤气中毒。

身居陋屋,我和母亲顶着压力继续打官司。一个邻居传来消息,姚家那些天喜形于色,扬言官司快要打赢了。我家心急如焚:难道对方使了黑钱,买通了法官?母亲半夜醒来睡不着,依稀想起前几年翻修住房时,曾往厨房梁头上藏过一包东西,不知道里边有没有当年的买房字据?早上起来,母亲怀着一线希望撕开顶棚寻找,终于在房梁椽子缝里找到了一包旧物,打开一看,正好有当年下院买房的字据和上院盖房的批件。

真是老天开了眼啦!一张用毛笔竖着写在麻纸上的“推让证”原件如下:

中华民国三十六年九月二十四日立推让证

立推让人李治祥,因乏用今将自置桥东街路南门牌六十五号房院壹所内有临街北房叁间门楼壹个,地皮主人杨子安许可地皮……推让于梁伟文名下,房子永远为业。言定价法币洋叁百叁拾万元,立字笔下交清,立推让字两家情愿并无反悔,空口无凭立约字为证。

左侧写着街长、副街长、间长、邻长及说合人、代笔人的姓名,还盖了大红印章。

此证一出,法官和当事人再无其他话说。1980年9月,市中级人民法院下达了(80)法民审字第13号通知书。未提房屋大门原始字据,只有区区26字:“此案申诉后,经再次研究认为:原判并无不当,当事人应遵照执行。”

一波三折终见彩虹。

1981年春节期间,张玉枢副部长亲自来我的陋室探望,发了一番感慨。市委宣传部为解决宣传文化系统职工的住房困难,正在新开发的老军营小区承建两幢住宅楼。

夏日楼盘如期竣工,我如愿分到一套建筑面积六十七平米的住房。

1993年起桥东街老院拆迁了

我的“小家”搬离了桥东街老院,但是好长一段时间心魂和情感并未撤离,至少没有完全撤离。因为母亲及小妹凤珍还在桥东街居住,小妹到杭州大学上学期间和出嫁后,有两年母亲还把她的两个孙子带在身边照看。我和妻子常回老院看望母亲,触摸留在老院的喜怒哀乐。那些年每逢春节,我和弟弟两家除夕总在桥东街与母亲团聚,男人贴对联、放炮,女人炒菜、包饺子,全家老少聚在一起吃团圆饭,看上一会儿央视的春节联欢晚会,然后孙子辈留下陪老人,我们则骑上自行车赶回各自的家,接着看完春节晚会的精彩节目。大年初一早晨,我们又会来到桥东街给老人家拜年。

桥东街146号老院仍是梁家的根据地,仍是全家包括我们兄弟姐妹几家的中心。

当然,随着母亲年岁渐老,我们兄弟姐妹几家羽翼日丰,桥东街老院的中心地位也在发生变化。母亲把两间老房和前些年盖起的临街门面房出租了,自己仍然留下一小间,留着床铺家具、锅碗瓢勺。她多数日子在儿女家里居住,但每过一段总要回桥东街的老屋住上几天。我们知道,老屋还留着老人家的根脉和念想。

街坊邻居看到我家迟早有一天要搬离的趋势,便找上门来求购这座老院老房,开出的价码也还合理。家人也做母亲的工作,干脆卖掉房子跟上儿女住楼房吧。母亲有过犹豫,甚至口头答应过一家买主;但事到临头又婉言拒绝了,为此惹下了多年的邻居。

我们明白,母亲不肯在她手里卖掉辛辛苦苦置下的最后的根基。

1993年春夏之交,太原市旧城改造的强劲风暴吹到了桥东地区,桥东街老院的拆迁在所难免了。

左邻右舍奔走议论卷起了一股拆迁风潮,母亲劳神苦思心神不安。一向开通的母亲几多犹豫,可是经不住两个儿子劝说,终于顺应潮流同意搬迁了。

开发公司测量面积、签订拆迁安置协议……老院每天都不平静,母亲的心情更不平静。

正值春光明媚季节。院里一棵高高的白杨、一棵苗条的香椿树,都已钻出了嫩绿的叶片。几盆夹竹桃、虎皮令箭郁郁葱葱摆在窗台下面,又为小院添了一片春意。母亲情不自禁地说:“看咱这院子多好呀,屋里冬天不冷,夏天不热,可舒服哩。”我笑着说:“老房再好,也比不上住楼房方便。”母亲又说:“这处老院是风水宝地,四邻五舍谁不知道,从这个大门出了几个大学生、国家干部。唉,这么好的房子真舍不得让拆……”

我不由也受到感染,其实我对从小相伴的老院何尝没有情感呢?

在这曾经长满绿油油的扫帚苗,开遍金色向阳花和五彩缤纷的馒头花的家院,儿时我和弟妹写作业、背课文、捉迷藏、过家家,度过了多少无忧无虑的欢乐时光啊。

犹记1987年老院摆开营地,退休在家的母亲雇请木匠为两个儿子制作家具,前后忙碌了整整四十天,工程收尾那天突然头晕眼黑倒了下去。我们赶紧把母亲送到264医院诊治,大夫说是心神过度劳累导致眩晕,令我和志祥一阵唏嘘,自责不已。

老院老房的一砖一木,都记录和印证了家园的亲情爱意!

我家与开发公司的拆迁安置协议,在4月下旬作为最早一批签约办妥了。

三间住房连同院内的厨房,折成了76平米建筑面积,母亲以她的名字办了两个拆迁证,置换两套住房。遵从母亲的意见:我和志祥分别交了差价,将来两套新房让咏胜、国胜两个孙子使用。

两间临街门面房的置换,稍后也以母亲的名义签了产权调换协议书。30平米旧门面房置换同面积的新门面房,母亲交了九千元差价,归属当时未定。我和志祥商量,儿子、女儿都有继承权,将来门面房就给大姐和两个妹妹吧。后来结果正是如此:姐妹三个一起协商,大姐得到了一点经济补偿,两个妹妹另外交钱置换了两间门面房。比起街上有些人家的儿女们,为争房产闹得不可开交甚至诉诸法律,我们家感到特别欣慰。

“五一”劳动节之前,桥东街146号院带头搬家,所剩不多的家具和用品很快搬空了。志祥拉走了一件老式的立柜,我要了出生前一天父母在并州路买的双屉双柜木桌子,大姐和两个妹妹也各自要了一点东西。不为别的,只为留下对桥东街老院的一缕忆念。

这里想补上一笔,在办理拆迁手续及后来的日子里,我和母亲曾与打“门楼官司”的姚家女主人相遇。时过境迁,双方已淡化了当年的忿恨,对那段相互争斗的往事充满了遗憾。

改革岁月在大踏步地前进。几年之后,在桥东街整体拆迁的废墟上,耸起了无数青绿色调为主的住宅和商业高楼。以往风过扬尘、雨落泥泞的马路,变成了笔直平坦的柏油大路。这条新开发的街被命名为桥东新街,预示着这条街道开始了新的里程,并且有着日新月异的未来。

不是吗,就在作者整合修改这篇长文时,太原市城建规划大厅里,正在展示包括桥东地区在内的五个片区的新一轮改造蓝图。我热切期盼也相信,我曾经居住过的桥东街,和这座有着2500年历史的古城,明天更加美好!

责任编辑:朱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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