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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动的摹写 深刻的剖析

2008-09-05傅书华

山西文学 2008年8期
关键词:王三宝物王老师

傅书华

李来兵是山西新一代作家群体中有创作实力的一位,对这一代作家,我始终有着了解与走近的愿望,因之,我很高兴地读到了他新近的两个短篇。我想结合这两个短篇,引申开来,谈一点自己对有关创作的想法,也许会引起大家的兴趣吧。

《猫》这篇小说粗看起来,写的是当今社会对物的亲近,对人之亲情的疏淡、远离。不是么?你看当今社会,养宠物的有多少?那把宠物当宝贝一样呵护的细节比比皆是;不是么?你看当今社会,虽然物质生活越来越为丰富,但老人却越来越受到冷遇,繁华的都市,富裕的家庭,老人凄凉孤独离世的消息时有所闻,一而再再而三地,以至让人的感觉在此类社会现象面前都麻木了。倍加宠爱宠物,越益疏离老人,这可以说是中西现代社会两个最为鲜明的社会病灶,两个最为突出的时代特征。来兵的小说在我们理性所能够认识到的层面上,抓住这两个社会病灶,给以深刻的剖析,抓住这两个时代特征给以生动的摹写,你不能不承认这小说写得好。

我觉得来兵的小说之所以好,是因为对上述的社会病态现象,不是简单地给以充满激情的批判,或者从道德上作出让人习以为常的臧否,而是试图写出其中生存、存在层面上的复杂。当这一症候成为中西方现代社会普遍的病态现象时,你就不能简单地仅仅将之归结于某些个别人的人格缺陷吧?那一定有着更为深层复杂的原因所在,或许是个“黑洞”?

你看,王老师并不是缺乏爱心之人呵:他原本并不是喜爱宠物之人,最初之所以恋上猫,其实也还是基于爱心的缘故。你看,他本来专心于自己的专业:“王老师本来胳肢窝下夹着教科书”,且心无旁鹜,“笔直地往家走”,之所以被猫所吸引,是因为他对世上万物有着关切之心:“忽然听到身后有‘喵呜喵呜的猫叫传来,于是忍不住折了个身,看到了树下的那只小猫”。在对象中看到了自己的价值之所在,并因之有了交流的需求,是王老师与猫的关系进一步密切的原因:“你是叫我?”这种交流需求的潜在原因是交流主体因平日生活中缺乏信任而对信任的渴求:“他蹲下来,摸着它的脑袋,心想这猫怎么不怕生人”。当这种信任是弱者对强者发出的且因此让强者看到了自己的力量,看到了自己价值的实现时,强者对弱者的呵护之心就会形成:“他一摸,猫又喵呜喵呜叫起来,好像直怕他丢下它再走了,叫得王老师心都碎了”。不难看出,王老师确实对猫充满了爱心,但这爱心的深层基础、复杂形态却是值得我们给以认真分析的。于是,我们也才能明白,作者为什么紧接着会着重去写猫让人怜惜的可怜之态:“它的一条腿上有血迹,大概是从树上跳下来摔着了……小猫看起来真是饿坏了,粉红的舌头像一缕小火苗,迅速而干练地在乳白的碗里收缩。王老师看着它,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把猫还回去了。”

正是基于这样的一种爱,所以,一向对太太周老师采取让步政策的王老师,才会因为这猫而对周老师一反常态地采取了强硬的对抗态度,也会因为找不到这猫而心急如焚。如此等等。

但就是这样一位对猫充满爱心的王老师,对自己的母亲却冷淡疏远得令人寒心。对小猫的爱,对母亲的冷淡,二者之间的强烈对比与反差,及其王老师与小猫对王老师母亲态度的强烈对比与反差,母亲最后那悲凉的结局,所有这些,给读者心灵的冲击是不言而喻的,读者对此也会有强烈的直接的体会,因之,我在这里就不再饶舌。我想重说的,是王老师为什么对母亲没有爱?这才是我们从生存、存在层面,试图对这种社会病态现象找出其原因的一个切入口。

如果说,王老师是因为太太周老师与母亲天然的婆媳矛盾,由于不愿意让周老师不高兴而放弃对母亲的爱,那是说不通的——周老师也不同意王老师收留猫。如果说王老师在理性上不知道要关心母亲,那也是说不通的——他给母亲的房间里放了“一笼屉馒头,又买了许多蛋糕,又买了许多罐头”。后来还“把家里的饮水机搬了过来。这样,母亲不但能吃到蛋糕,还能喝到热水”。不管怎样吧,这起码还能说明至少在理性上,王老师还是自以为自己是很关心母亲的。

那么,王老师为什么不爱自己的母亲呢?从这篇小说看,有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他正在与太太做爱时,母亲闯了进来,影响了他与太太情欲的实现,打断了他与太太的情欲过程;一个原因是“王老师真是失望了,母亲连关心儿子的能力都没有了,母亲真是老得用不上了”。

小说对王老师不爱母亲的原因的揭示,远远不及对王老师爱猫的原因的揭示,这或许是小说的一个不足,但不管怎样,来兵的这篇小说毕竟让我们看到了王老师对猫的爱的形态、性质与王老师对母亲的爱的形态、性质是不一样的,小说对此的展示或许不够充分、饱满、深刻,但这篇小说能够涉及到这一点,我以为就很不容易了,就很值得称道了。

《制钱》写的是,利益怎样轰毁了人间的真情,并在利益的冲突中,导致了人与人关系的恶化,并最终导致了社会的动荡,导致了社会恶性事件的发生。小说对此的生动摹写,深刻剖析,使小说具有了强烈的现实性、现实意义。你看当今社会的一个突出的病态现象,不就是每一个人都试图从社会中给自己捞取到尽量大的利益份额么?不就是因此而造成了当今社会人伦关系的恶化么?而小说最后的结尾,对当今社会不也有着极强烈的预警意义么?

你看,王三与张智尧不是好朋友么?他不是希望张智尧在给自己捞取到许多“宝物”时,“给兄弟也抢个,哪怕就一个”。“记着啊老张,一个也行!”但张智尧却对他连实话都不说:“你在也知道,又不是每一铲刀下去都能见金银,那金钱还不真如粪土了?”你看,王三不是与清华叔婶一家很亲近么?但清华叔婶与张智尧如出一辙,连句实话都没有,明明清华叔去工地抢“宝物”去了,但清华婶却说:“没有呀,他在床上躺几个月了,脑血栓你不知道?”甚至从小出生、生长在北坛东街的孟辅陶对自己血肉相连的老街坊们也存心欺诈,甚至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要瞒着老街坊们。甚至王三的弟弟在捞取到“宝物”时,也要欺骗叫他来捞“宝物”的哥哥,唯恐哥哥将他捞取到的好处分一部分出去。利益、金钱的狂潮就这样将人间的真情真谊冲卷一空,荡然无存。

我们看到,在这篇小说中,真正给大家提供捞取“宝物”机会的,是王三。但当大家都或多或少有所得时,王三最终却一无所获,且屡屡受到自己所信任的人的欺骗。这两种巨大的反差,最终导致了王三心理上的极大失衡。这样的反差与失衡,正是产生社会动荡、社会恶性事件的温床,于是在小说结尾,我们看到了惨剧的发生。

在这篇小说中,具有象征寓意的细节、场景可以说是比比皆是。譬如说,王三那充满人间真情的呼唤,却唤不回清华婶、张智尧、孟辅陶为了捞取“宝物”而疯狂般地步入死地;譬如说,那“天现巨坑”,正是历史必然所设置的利益对人类的吞噬,那巨坑下到处呈现的“耸动的脊背”或许喻示着人类对物质利益的臣服吧;再譬如说,是“太平天国”的“宝物”使人步入了死地,于是,小说也就有了辛辣的反讽色彩。

小说中类似的精彩、深刻之处,还有许多许多,兹不一一。

但我却觉得,《制钱》写得不如《猫》。

为什么呢?

《制钱》虽然意蕴很是丰富、深刻,现实性、现实意义也很强,但这些丰富、深刻,大都在我们的理性认识之内,我们大致可以凭借自己的理性武器,将之一一地给以解读、阐释。《猫》呢?我在本文分析时已经说过,其最为精彩、深刻之处,恰恰不在我们的理性认识范围之内,从而给我们的理性阐释造成了困难,但也正因此,才更富有了艺术魅力。

我们的小说家,在创作小说时,往往是借助理性武器来认识生活、剪裁素材、结构小说,各种理性武器构成了我们的小说家面对生活的“前结构”,于是,丰富无穷的生活本身在这一“前结构”的制约下,也就成为了作家“前结构”视野中的生活。作家、作品亲近了“前结构”而远离了现实生活。这样的一种“前结构”,既是对生活认识的一种武器,却也同时是对生活本身的一种“遮蔽”。

作家在创作小说时所借助的理性武器,与读者所可能具有的理性武器,有着某种程度的关联性,因之,作家所创作的小说,容易引起读者的认同,引发读者阅读的快感,但却也就在这认同中,减弱了读者探索的新的可能,麻木了读者探求生活新的意义的敏感、素质与兴味。

在这里,我想举一位与来兵可以说是同一代的作家葛水平为例,她的小说,像生活一样地简简单单,没有任何的附加成分,但在这简简单单里,又蕴含着非常丰富的文化、社会、时代、人文诸种含义。这样的生活是世俗的,但正是这种世俗之中,蕴含着人之为人、人之生存、人之存在的本真性。这样的一种简单,这样的一种本真,是去除了种种观念——不论是政治观念,还是文化观念;不论是本土观念,还是西方观念——对人、对生活的“遮蔽”,从而让观众可以“直观人本身”、“直观生活本身”,并在这种“直观”中,达到对人、对生活“去蔽”之后“敞亮”的愉悦。

在这其中,最重要的是一种感悟世界、生活、人生的感悟力。但在创作之时,相信自己的直感、直觉,却也是必不可少的。

海德格尔说过:思与诗,是相同的。我们是不是更看重理性之“思”,而忽视了感性之“诗”呢?

来兵的小说,形象地摹写生活的能力很强,摹写得也很生动,这来自于我们长期提倡的观察生活的好传统;来兵的小说,理性地剖析生活的能力也很强,剖析得也很深刻,这来自于学习理论,作家学者化的大力提倡;这些都是很好的,但这还不够,还应该在直感、直观生活本身,直感、直观人本身上下大功夫,这或许可以让来兵的创作更上层楼?

责任编辑:陈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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