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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平与刘居英兄弟传奇人生(下)

2008-09-02雷风行

纵横 2008年6期
关键词:陈赓

雷风行

刘居英出任哈军工院长兼党委书记,陆平出任北大校长兼党委书记,兄弟俩双双掌管中国两所知名大学。北大一张大宇报点燃“文革”烈火,兄弟俩相继蒙难,度尽劫波又相继复出。

1954年4月初,刘居英回到北京,住在铁道部招待所。老领导滕代远部长亲自到招待所看望刘居英,告诉他:“居英啊,看来你回不了铁道部了,听说中央已决定把你调到陈赓同志那儿,去办军事工程学院,你要进入教育界喽!”

刘居英感到挺突然,他听说过陈赓司令员办了一所大学,但自己从来没有在大学工作过,对高等教育这一行是陌生的。

第二天,刘居英去见萧华将军。萧华笑呵呵地证实说:“你入朝参战回来,可成了香饽饽啦,除了滕部长想让你回铁道部,王震同志还想调你去铁道兵呢,哪儿都想要你。你还不知道呢,在年初的中央会议上,先是周总理推荐,彭老总跟着也表了态,最后毛主席签发了对你的任命状。所以你就得去哈尔滨,给陈赓院长当助手啦。”

刘居英后来才知道,早在2月27日,中央军委已正式任命刘居英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工程学院副院长。4月10日,刘居英悄然登上开往哈尔滨的旅客列车,独自走进哈军工的大院。

几天之后,陈赓回到哈尔滨。在一次部、系以上领导干部会议上,陈赓把刘居英介绍给大家:“这位就是中央给我们派来的副院长刘居英同志,他当年是北京大学的大学生,是个知识分子呀,有着光荣的革命履历,在朝鲜战场上,他是我们志愿军高级将领中的一位英雄。”

在哈军工的干部眼里,新上任的副院长年轻魁梧,浓眉大眼,一头黑发剪成硬板刷似的“寸头”,简直像个运动员。

只要不开会,陈赓就带着刘居英到处转悠,一会儿和苏联顾问聊聊,一会儿看看老教授,不管见到谁,陈赓先把刘居英介绍给大家:“这是我们新来的刘副院长,在朝鲜跟美国人较量过的铁道司令!”

刘居英心里明白,陈赓是在处处帮助自己树立威信,引导自己熟悉情况。他庆幸自己又遇到了像罗荣桓、滕代远那样的好领导。

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是我军培养现代化军事人才的最高学府。刘居英身负重任,大刀阔斧地开展工作,遵循毛泽东主席给学员的《训词》精神,“以教学为中心”,成为陈赓的得力助手。

1954年7月中旬,调整后的《第一期教学计划》经毛泽东主席亲自审阅通过,下发学院。在陈赓院长的领导下,主管全院教学工作的刘居英认真组织实施。

8月30日,刘居英向全院处以上干部和教员传边《第一期教学计划》。他说:“我们这个教学计划是经过毛主席亲自审阅过的,这对于我们学院的建设有重大的政治意义。我们要进一步明确军事工程学院的培养目标。走出我们学院大门的毕业学员,他们必须是政治上坚定,无限忠于党和人民,忠于祖国,具有高度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精神的军事工程师;他们必须是精通并善于使用本兵种技术兵器,能够独立完成工程任务,并具有高度组织纪律性、较高文化程度和一定军事素养的军事工程师;他们是忠诚老实、勇敢顽强、富于主动性、警惕性、不怕困难并善于克服困难的军事工程师;又是能够教育与培养其部属、体格坚强、能忍受军事勤务中一切艰难困苦的军事工程师。”

历史赋予哈军工的崇高使命和哈军工精神皆浓缩于此。

9月下旬,出任我军副总参谋长的陈赓离开哈军工,赴京履新。虽然他仍兼任哈军工的院长和政委;但工作重心已转到北京,上级决定由刘居英主持学院的全面日常工作。

陆平与刘居英兄弟俩参加革命21年来总是聚少分多,1954年算是兄弟俩在一起最多的一年。当时两家人连同父母都在哈尔滨,父母在两个儿子家轮流住,哥俩见面总有唠不完的话,老少三代其乐融融。

陆平在哈尔滨铁路局任局长兼党委书记历时两年,同时还兼任松江省委常委。1954年10月,国务院调陆平回北京任铁道部副部长,时年40岁。他先后分管政治部、人事局、材料局。公安局和运输口各局(机务除外)。经过几年的实践磨练,他已成了指挥全路运输生产的行家里手。

1955年9月27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上第一二次授衔、授勋典礼在北京隆重举行,哈军工院长陈赓由毛泽东授予大将军衔。这一天,周总理签署了“授予军衔命令第八号”,授予哈军工刘居英等五人为少将军衔。

11月下旬,陈赓院长参加完辽东半岛抗登陆演习后,回学院主持校级干部和教员的授衔仪式。刘居英第一次身着将军礼服,佩戴“二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站在陈赓大将的身旁,是年38岁。

1957年8月5日,党中央决定从中央党政机关抽调1000名高中级干部充实大学等文教单位领导班子,其中司局级以上干部200名,处科级干部800名。这年10月,中央调陆平任北京大学党委书记兼副校长。

陆平是个干一行、爱一行、精一行的干部。此前周总理曾问陆平想不想去外交部工作,陆平表示自己已爱上了铁路这一行。在铁道部工作8年,陆平很想长期干下去。铁道部部长滕代远、副部长吕正操都向中央反映,希望陆平留在铁道部。陆平也直接向中央组织部部长安子文反映个人要求,安部长说:“你别提了,这是中央的决定,你去吧,将来有机会再调出来。”

陆平调往北大,周恩来总理亲自找他谈话。1957年10月18日,国务院任命陆平为北大副校长。10月26日,北京市委通知陆平任北大党委第一书记。陆平怀着十分留恋的心情离开了铁路。

刘居英听说陆平调北大,很为哥哥担心。一次他见到陆平就问:“你怎么跑到北大去了?大学工作不好做,我在哈军工想抓教学、科研工作都不成啊,不让你搞教育,总搞政治运动,让把教授、教员打成资产阶级右派,我能干吗?我顶啊,结果被视为右倾。”

作为一名党的高级干部,陆平深知个人必须服从党的调遣。他明白弟弟的好心,但他无法自主选择个人工作。

北京大学是闻名中外的我国最高学府。20年前,陆平曾是北大学生,从这里奔赴抗日前线;20年后,党又把他派回北大任党委书记。他深知肩负的担子有多重,殚精竭虑,未敢懈怠。

有人称陆平来北大是“来不逢时”、“身不由己”地站在书记这风口浪尖的位置上。的确,陆平来北大前,北大已将511名师生划为右派。陆平来北大时,反右斗争已进入整改阶段,上级指示搞反右补课,陆平发现错划右派的人数越来越多,曾明确提出:“可划可不划者不划”,但此时个人已无力遏制反右扩大化。

更令陆平难办的是,康生指令北大批马寅初的“新人口论”。

在1957年一次人民代表大会上,人大常务委员马寅初把“新人口论”作为提案提交大会,提出要控制过快的人口自然增长率,对“人多是好事”的人口观提出质疑。不料这一正确观点引来了批判。

1959年10月24日,陆平到中宣部开会。参加会的有中宣部、教育部、北京市委、中国人民大学、光明日报等部门负责人。

掌管意识形态工作的康生主持会议。会上,他明确要求人大、光明日报组织写批判马寅初文章,要求北大组

织批判马寅初。

陆平对马寅初校长素怀敬意。马寅初经蔡元培推荐,1919年为北大第一任教务长;新中国成立后,1951年起出任北大校长,在师生中威望极高。

会上,陆平对康生说:“马寅初是北大校长,又是民主人士,北大批不合适,北大不能批。”

康生蛮横地说:“我就要你北大批!”

陆平拒绝批马,加上此前曾赞同过彭德怀的“万言书”,由此被视为“右倾”。他无力阻挡这场“错批马一人,误增三亿人”的历史悲剧。1998年北大百年校庆前夕,在一次提到马寅初先生时。陆平曾感慨道:“如果我们党当初对马寅初先生提出的‘新人口论能够正确认识,引起足够的重视并采纳接受,何至于使人口膨胀到现在这个地步!同时对我们国民经济的发展也是个促进,要比现在快得多,好得多。”令陆平欣慰的是,马老以百岁高龄活到1982年,这位坚持真理的老人亲见“新人口论”不仅得到平反,还成为基本国策。

1960年3月,马寅初被免职后,国务院任命陆平任北大校长兼书记,党政工作一肩挑。

1961年3月16日,陈赓大将在上海病逝。啥军工全院师生悲痛万分,悼念老院长。作为陈赓治丧委员会的成员,刘居英急赴北京,参与组织陈赓治丧吊唁活动。是年6月,周恩来总理任命刘居英为军事工程学院院长。

刘居英继承陈赓院长的遗志。在频繁的政治运动冲击中,刘居英团结学院党委一班人,苦心保教学,提出“两不误”的口号,尽力把握住“出人才、出成果”的办学宗旨。刘居英积极探索国防科技教育的规律,提出“抓班风”等一系列哈军工独特的办学理念,坚持从严治校,在教师和学员中倡导“严格、严肃、严密”的“三严”作风,从1958年起每年向国家和军队输送大批又红又专的合格毕业生。哈军工的毕业生迅速成为新中国研制中程导弹、运载火箭、核潜艇、主战坦克等现代化军事装备的中坚力量。

哈军工声名鹊起,跻身全国著名高校前列,成为中国军事工程师的摇篮。党中央和中央军委领导十分关心哈军工,周恩来总理视察哈军工,刘居英向总理汇报自行火炮的研制情况。朱德、彭德怀、林彪、贺龙、陈毅、叶剑英等元帅相继视察哈军工。20世纪60年代,哈军工已成为与北大、清华齐名的名牌大学。

1961年1月,经历了“大跃进”、反右倾等“左”的冲击后,中央八届九中全会批准对国民经济实行“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方针。当年9月15日,《高教六十条》正式颁布。陆平以贯彻《高教六十条》为契机,带领北大师生员工坚持以教学为主的原则_,大力加强知识分子政策和双百方针的教育,理顺了各种关系,北大迎来了一个比较团结、宽松,为提高教学质量共同努力的可喜局面。

围绕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目标,1962年,陆平在一次讲话中提出:北大怎么办?过去我们学习苏联,现在不要因为苏联“修”了,就把苏联的教育都否定了,不学苏联了,苏联的高等教育还是有好东西,比如重视基础,培养了很多人才,他们的人造卫星上了天。英美的大学要不要学?中国过去的高等教育,很多是学英美的,现在英美的科学技术比我们先进,还要参考他们的东西。中国的老大学有很多经验,如老北大、老清华都有好东西,也要继承下来。

为此,陆平在北大建立起教育情报研究室,把苏联的莫斯科大学,英国的剑桥大学、牛津大学,美国的哈佛大学、斯坦福大学,日本的东京大学等教学计划翻译过来,与北大的教学计划比较,研究参考其精华。这在当时“左”的年代里,是需要相当勇气的。

在这一思路下,陆平组织修订理科6年制教学计划,强调打好基础,办“太学”,把第二外国语英语作为必修课,用六年制培养硕士水平的学生。

陆平尊重知识,重视发挥专家教授作用。早在1959年北大党组织就吸收了周培源、黄昆、段学复等一批著名教授入党;紧接着又提拔了100多名知识分子到北大各级领导岗位上。在陆平的建议与努力下,1962年3月国务院一次就任命了历史学家翦伯赞、化学家傅鹰、理论物理学家王竹溪、语言文字学家魏建功四位教授担任副校长,加上已担任副校长的哲学家汤用形、物理学家周培源两位教授,共有六位文理科教授进入了校领导班子。为了提高北大师资水平,1963年,陆平亲自挂帅制定了《北京大学师资培养暂行办法》,强调依靠老教授传帮带来培养青年教师。

重视科学研究,发展尖端科学,是北大的光荣使命,也是陆平工作的又一着力点。陆平组织理科同志共同研究,很快建立起计算机科学、空气动力学、原子能物理、放射化学、固体物理、地球物理、生物物理、生物化学、环境科学等一系列新兴学科和专业,为国家培养急需的专业人才。聂荣臻元帅、张爱萍将军曾亲自听取北大科研工作的汇报。为确定北大科研重点项目,陆平还率理科有关同志访问科学院院长张劲夫、一机部部长宋任穷、海军司令部刘导生等领导同志1963年,陆平领导北大制定出《北京大学1963—1972年自然科学研究发展规划纲要》。1965年,北大化学系与中科院经过6年多协作努力,人工合成结晶胰岛素终于诞生了,1982年该成果获国家自然科学一等奖。这一成果及100万次计算机研制等一批成果,饱含了陆平的心血和支持。

陆平励精图治提高北大教学质量,敢于发挥老教授作用,大胆借鉴外国著名大学经验,制定科学研究规划,为经济建设输送了一批批合格人才,赢得了北大广大师生的拥戴。这些正确的决策与做法,也为他日后蒙难埋下了祸根,在后来的社教运动与“文革”中,竟被概括成“学习苏联,参考英美,继承太学”、“教授治校”、“智育第一”,当成陆平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大加批判。

1964年春节,毛泽东主席在中南海召开了有刘少奇、邓小平、彭真、陆定一、康生、林枫等主要中央领导参加的16个人的教育工作座谈会,清华大学校长蒋南翔与北大校长陆平参加了座谈会。会议集中研究教育改革问题,会上毛泽东询问了北大的教学情况,陆平将北大文、理科的学科、课程以及科研等情况作了简要汇报。毛泽东在会上作了重要讲话,贯穿着“教育要改革,教育要革命”的基本思想,提出“学制可以缩短”,“学制、课程、教学方法、考试方法都要改”,“课程可以砍掉一半,学生要有娱乐、游泳、打球、课外自由阅读的时间”。这就是教育界称为“春节指示”的讲话。

正当陆平在北大积极贯彻落实毛泽东春节指示、推进教育改革时,这年7月,中宣部派出以一位副部长为首的调查组进入北大,他们依靠聂元梓等人到处搜集材料,歪曲事实,调查的结果是北大“一团漆黑”。于是,一个阵容显赫、拥有200多名高中级干部的社教工作队,在同年11月浩浩荡荡开进了北大,进行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试点。工作队一进校,就把北大当作“烂掉”的单位来整。

北大社教工作队“左”的偏差引起了党中央的重视。1965年3月3日,邓小平总书记主持中央书记处会议,讨论了北大社教运动的问题。邓小平明确指出,北大是比较好的学校,陆平是好同志犯了一些错误,北大不存

在改换领导的问题。不久,在国际饭店召开的北京大学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总结会上,北京市委书记彭真根据邓小平的指示,多次亲临现场,批评了哲学系聂元梓等人的错误做法,表示了对陆平的坚决支持。

不久刘居英也面临困境。1966年4月1日,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奉命退出军队系列,更名为“哈尔滨工程学院”。尽管哈军工院党委恳切陈情,也无法改变这一决定。哈军工的干部、教员;学生心情抑郁,默默地摘下代表军人身份的领章和帽徽。国防科委任命刘居英为哈尔滨工程学院院长兼党委书记。刘居英临危受命,身兼双职,苦苦支撑困难局面。

5月3日,周恩来总理陪同阿尔巴尼亚部长会议主席谢胡访问哈尔滨。那天傍晚,黑龙江省委、省政府为欢迎阿尔巴尼亚贵宾,在北方大厦举行盛大宴会。

周恩来刚在主宾席落座,突然又站起来,环顾大厅,似乎在找什么人。身边的省委领导忙凑过来,周恩来问道:“哈军工的刘居英为什么没有来呀?”

省委赶快派车去接刘居英院长。刘居英出现在周恩来的面前,虽然已脱下军装,还是习惯地敬了军礼。周恩来双目如炬,沉沉地看了刘居英一眼,问道:“哈军工现在怎么样啊?”

“还好,刚刚改制,集体转了业,大家思想不通呢,困难不少,但还是能够正常工作下去。”

周恩来点点头,又看着刘居英,缓缓说道:“什么事情不能光想好的、有利的一面。你要多学习,多想一想自己的缺点、弱点和错误,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经得起风浪,树立信心,看到希望。”

多年以后,当刘居英历经“文革”劫难,又回想起周恩来在晚宴上对他说过的那几句话。他说:“我当时没有理解哟,总理那是在暗示我呢,要我对即将来临的政治风暴做好思想准备。总理对我的爱护和关怀,我终生都不会忘记!”

事态发展果然如周总理所暗示的。一个月后,“文革”狂飙突起,陆平、刘居英兄弟俩相继被打成“黑帮”,关进“牛棚”。

1966年《五一六通知》下达后,中央“文革小组”。顾问康生急需找个突破口,于是制定了“从北大点火,往上搞”的方针。5月17日,康生通过其老婆曹轶欧找到聂元梓,鼓动他们起来造北大党委和陆平的反。

在康生和曹轶欧的导演下,利欲熏心的聂元梓上阵了。5月25日下午,署名聂元梓等七人的大字报《宋硕、陆平、彭佩云在文化革命中究竟干了些什么?》在北大饭厅外贴出来了。这张歪曲事实的大字报,立即遭到北大师生的反击。

康生背着在北京主持中央工作的刘少奇和邓小平,将这张大字报的印件送给正在杭州的毛泽东。

6月1日晚,根据毛泽东的批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放了聂元梓等人的大字报,6月2日,《人民日报》也全文刊载了这张大字报,并配发了评论员文章《欢呼北大的一张大字报》,声称陆平等人所代表的北大党组织是“反党集团”。

北大的这张大字报,当时被誉为“点燃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熊熊烈火”。从此,全国“文革”运动轰然而起,北京大学顿时成了全国“文化大革命”的中心,而陆平、彭佩云等人则成了第一批被打倒的“黑帮”。

1994年,笔者在陆平家中曾多次采访陆平。当回忆起大字报这一事件时陆平仍痛切地说:“以北大为导火线搞乱全国,是林彪、康生、江青一伙的夺权阴谋。他们的目的是要通过北大和我往上攻,烧北京市委,整刘、邓。”

在“文革”这场浩劫中,北大和陆平深受其害。陆平、彭佩云以及校系的两级干部、教授、讲师200多人--被打成黑帮、走资派和反动学术权威。

采访时谈到“文革”中的个人遭遇,陆平沉默了。老人不愿触动这段伤痕。

令陆平心痛的不只是个人受凌辱与迫害,而是亲属和妻子儿女们受株连。

首当其冲受株连的是弟弟刘居英。大字报在全国播发后,刘家祸从天降,刘居英随即被卷入这场浩劫的旋涡之中。7月,刘居英被黑龙江省委宣布停职检查。此后,全家人被赶进“牛棚”,惨遭抄家、揪斗、游街、殴打、关押……刘居英遭受有生以来最残酷的打击和迫害。

最令陆平、刘居英兄弟揪心的是,在这恐怖的岁月里,老父亲因儿子被批斗受惊吓得脑溢血而死;老母亲在哈尔滨也惨遭迫害,被挂牌勒令扫大街,因不甘羞辱而上吊身亡。

陆平的已故妻子石坚,是一位抗战时期参加革命的老干部,曾任铁道部科学研究院党委委员、电务研究所副所长兼党支部书记。“文革”中她受株连挨批斗,被发配银川干校劳动,后来得脑溢血偏瘫。

陆平的四个孩子,一夜之间成了“狗崽子”。就因为陆平成“黑帮”,上高中的儿子陆征被打成“反革命”,受看管拘押,遭到毒打;孩子们连上山下乡的权利也被剥夺,大女儿陆微高三毕业,黑龙江兵团不肯要她,后来她自己步行去山西绛县一个贫困山区插队。

陆平一度也被发配到江西农场监督劳动。一家六口分六个地方,妻子在银川,三个孩子分散在山西、陕西、云南,北京只剩年纪还小的小女儿在上小学,举目无亲,好端端的家庭被拆散。

对刘居英的迫害也在升级。1968年3月8日,在“三特(日特、苏特、国民党特务)一叛”的莫须有罪名下,刘居英遭逮捕,被关押在黑龙江省公安厅监狱中近两年。夫人许良毓也被投入监狱,孩子们受牵连被发配去了劳改农场。铁窗里的刘居英大义凛然,气节如钢。

在那是非颠倒的日子里,陆平与刘居英兄弟俩身陷囹圄,但他俩胸襟坦白,相信党,相信人民,相信自己对党、对国家、对人民是问心无愧的,相信乌云总会散去,一切终将还历史本来面目。

由于中央要求加快对关押干部的审查工作,1969年8月,刘居英气宇轩昂地走出监狱,回到哈军工大院。学院的军宣队和工宣队安排刘居英在全院员工大会上作检查,他的发言受到群众的热烈欢迎,许多人感慨地说:我们又听到老院长作报告了!

1970年11月,刘居英来到北京找军委办事组,希望安排工作。不久,刘居英被分配到海军工作:并下放到大连红旗造船厂劳动,当了一名普通钳工。

1971年“九一三”事件后,林彪反党集团覆灭。10月,刘居英被紧急召回北京,海军领导打算推荐他到六机部去当部长。刘居英多年在部队工作,难以割舍对部队的深厚感情,要求不离开部队。1972年3月,中央正式任命刘居英为海军政治部主任。

与弟弟刘居英相比,陆平的落实政策却困难重重。

林彪折戟身亡后,北大撤销了江西鲤鱼洲农场,陆平才得以回京。这时一些老干部陆续被解放恢复了工作。已度过八年蹉跎岁月的陆平默默思索:自己何日才能得解放?

一次,刘居英去人民大会堂开会,周总理看见刘居英,关切地问起陆平情况。刘居英照实回答:陆平问题现在还没结论。

刘居英让妻子将这一消息连夜转告陆平。日理万机的总理还在牵挂着自己,陆平心里十分温暖。但陆平知道自己的所谓“黑帮”问题是毛主席在支持聂元梓大字报时所定调的,解铃还需系铃人,没有老人家点头,谁也解放不了自己。

他先后两次上书毛泽东,诉说自己的情况,请求落实政策。第一次通过组织上交,半年过去了杳无音讯。

该信显然是被扣压了。

陆平没有气馁,他再次上书,工整地用钢笔一字字抄写。他对家里人说,给毛主席写信字要大,要清楚。1974年的一天,女儿陆微将这封关系全家人命运的信送到中南海西门,陆微送信时随身还带着户口本与印章,以备接待人员的查询。

1975年4月,陆平终于被解放了。7月,陆平出任七机部(后改航天部)副部长、部党组副书记。书生老去,机会方来。这年,陆平已60岁了。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拨乱反正,陆平问题得以彻底平反。陆平仿佛年轻了许多,他奔波于全国各院所厂与基地,为发展祖国的航天事业而操劳。

陆平在七机部工作八年,正是我国航天事业拨乱反正、加快发展的八年。陆平与两任部长宋任穷、郑天翔一道,深入科研生产一线,消除派性干扰,恢复科研生产秩序,带领广大科研人员凝心聚力“三抓”:一抓洲际导弹,二抓水下发射战略导弹,三抓通信卫星。1978年8月,宋任穷与郑天翔、陆平一起向邓小平汇报“三抓”工作,得到小平同志的肯定与支持。陆平在七机部分管科学技术委员会,领导制定导弹、卫星中长期发展规划,负责领导教育,办起研究院,培养高级技术人才。上下同心经过几年顽强拼搏,1980年5月18日,我国洲际导弹向南太平洋成功发射,随后水下发射战略导弹报捷,通信卫星陆续升空,“三抓”结出硕果,震动国内外。

1978年5月,刘居英调任铁道兵副司令员。当年在朝鲜战场上刘居英曾领导过这支部队,20多年后,他调到了自己熟悉的铁道兵,分管工程建设。他不顾年过花甲,几上青藏高原,检查指导铁道兵承建的青藏铁路一期工程。80年代初,刘居英参加领导兖石铁路等国家重点工程。1938年,刘居英曾在山东发动莲花山起义,40多年后他又指挥铁道兵修建这条造福沂蒙老区人民的致富路。1985年,兖石铁路建成通车。

1987年,刘居英主动提出离休。1988年,刘居英被授予一级解放勋章、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

1983年,中央调陆平出任六届全国政协常委、副秘书长。秘书长工作繁重,陆平常常工作到深夜。他资深望重,熟悉教育、经济等各部门情况,处理问题稳妥而果断,深受上下赞誉。

从六届政协到七届政协,陆平在政协工作岗位上一干就是十年,他十分珍惜这最后的工作机会。1988年,陆平担任七届全国政协常委、政协教育文化委员会副主任。他凭借在北大治校多年的经验,与政协教文委同志们一起上高校蹲点搞调查,为发展我国高等教育事业绘制宏图。

在政协工作期间,陆平曾经打报告要求退二线,把岗位让出由年轻同志担任。全国政协主席邓颖超没同意,她对陆平说,老同志不能都退,要留些下来扶持年轻同志。

1993年初,八届全国政协换届,陆平才卸下了工作重担。两年后陆平离休。

陆平于2002年11月28日逝世,享年88岁。追悼会上没有哀乐,女儿陆莹为父亲选了他生前最喜爱的《在太行山上》作为送别曲,让父亲英魂回到当年战斗的红日永照的太行山。

陆平逝世后,刘居英撰写了回忆文章《我和哥哥陆平》。他深情地回忆了兄弟俩的生死情谊:

说起哥俩情,我们有相同的遭遇,好几个关口都没死了。

这第一关,就是1933年吉林特支遭受破坏后。我们兄弟俩策划得比较好,他跑得比较奇巧,我始终认为他直接奔北平了,可他是绕道大连去的北平。他是怎么走的?我不知道,但日本人四处抓他是真的。他跑了之后,我很担心啊,全家人都很担心!后来他托人捎了信,说他到了北平,全家人才一块石头落了地,很高兴啊!

这第二关,就是抗日战争时期。抗日战争这八年,是我们断了消息的八年,但断断续续地听到他的一点消息,说是他在晋察冀青委管青年工作,后来又到了平西根据地开展游击战争,知道他还活着,没被敌人打死。那时候我和他一样天天都在打仗,说不准谁就牺牲了,没死就算是幸运的。1949年我们第一次在北京见面时,一看兄弟俩都还健在,真值得高兴与庆幸。

这第三关,就是“文化大革命”都没被整死。我们兄弟俩都在大学当校长,一个是北京大学,一个是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都是中国知名大学,是“文化大革命”首当其冲的冲击对象。能够健康地活下来实属万幸!

读到这里,我们都为这对英雄兄弟三次大难不死而高兴。

刘居英将军今年已91岁了,我们衷心祝愿他健康长寿!

(全文完)

责任编辑王文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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