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辈子还做母女

李玉洁

小时候有踢被子的习惯。那时候的我，身体不好，感冒、发烧是常有的事，母亲怕我夜里着凉，总是不厌其烦地起来为我盖被子。盖好了，又被我踢开；踢开了，又轻轻再为我盖好。一遍又一遍。

已经数不清长到这么大，母亲多少次夜里起来为我盖被子了。只是清楚地记得，有一天夜里12点左右，我突然发起了高烧，母亲焦急地把我送到医院。被母亲用外衣裹着紧紧抱在怀里的我，清楚地听见她呼呼地喘着气，哀求医护人员救救她的孩子，而正在打瞌睡的值班护士却不耐烦地冲母亲抱怨：“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遭到冷遇的母亲并没有放弃，她只是把我抱得更紧，并一直用她冰凉的脸紧贴着我的脸。母亲继续好言好语地哀求那个护士，而我的心里却十分不是滋味。我努力想睁开眼睛看看四周，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只觉得头好沉，身上好热，就想那样一直昏睡下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就像输液管里一滴接一滴的药水一样，守在病床旁的母亲的眼泪也一滴一滴地默默往下掉。我知道，我把她吓坏了。看到我醒了，母亲把脸凑过来，用宽宽的额头紧贴着我的额头，看我是否还在发烧。

记忆中，母亲总是忧心忡忡的——她担忧我今后的生活。尽管她从来不在我面前提起，尽管她竭力掩饰自己内心的痛苦和忧虑，尽管背地里她的眼窝不知悄悄湿过多少回。一直以来，我似乎已经习惯了每天被母亲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地照顾。别人总是很容易弄疼我，而母亲的照顾却是轻轻的、恰到好处，虽然她的手很粗糙。什么时候我身上的关节会疼，什么时候我需要添衣服，甚至什么时候我想上厕所，她都了如指掌。她还牢牢地记得我忌口的食物，时刻注意天气的变化。母亲为我做这些事情的时间虽然不短了，但每次她帮我穿衣、穿鞋或做一些其他的小事时，我的心里还是会莫名地难受，尽管，我和母亲都已经习惯了这种难受。很小的时候我就曾在心里暗暗地发过誓，将来要好好照顾她和爸爸，可是现在……现在我只能尽量练习自己做好自己的事。

这天，母亲像往常一样帮坐在轮椅上的我穿鞋，她尽可能轻地抬起我僵直变形的腿，把一只棉鞋往我同样变形僵直的脚上套，唯恐自己稍不留神就会弄疼我。也不知怎的，我突然地就对母亲说：“妈，下辈子，我还做您的女儿。我伺候您！”很奇怪，当时说这话的时候，我的脑子里竟然是一片空白的，语气却异常坚定。我的眼角没有泪光，那一刻我的眼泪被装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和所有的委屈一起，被母亲的爱包围着。母亲叹了口气，说：“唉，要真有下辈子，就保佑你做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别再受苦了！”说着，又为我穿上另一只鞋，轻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