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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朔迷离

2008-08-15熊国英

传奇故事(上旬) 2008年7期
关键词:文君吉安钟声

熊国英

长江路19号是长江社区唯一的一座小院落,由一幢欧式小楼和一个中式庭院组成,小楼不大,共两层,与之相比,庭院倒显得相当宽阔,院内花草并茂。

新千年之交,就在这幢小楼里,发生了一起血案。

这天,立秋刚过,天气还很炎热。接到市局刑侦支队的报告后,沈宁伟立即驱车赶到了现场。他常说现场勘查要同时间赛跑,以充分发现和利用第一手的破案线索。

现场在二楼。上得楼梯、房门里是一条小小的通道,左侧并列着一间盥洗室和一个卫生间,再往里是一个大间,占去了二楼所有的室内面积,另外还有一个阳台。

死者是家庭主妇,名叫燕文君,尸体横陈在双人床和一张大写字台之间的木地板上,血流满地,连睡裙也大半浸透在血里。从尸体的姿态和周围的痕迹来看,死者死亡之前没有经过什么挣扎,但脸上却残存看死不瞑目的苍凉之色。

整个卧室虽然还整齐如初,但床上的东西十分零乱,一个枕头扔到了通道口,这说明死者生前同他人有过斗殴。还有一个时下流行的豪华型不锈钢保温杯滚在了写字台底下,杯子高20厘米、口径约7厘米,形状犹如一枚小型炮弹,里面虽没盛水,也觉有些沉甸甸的。

法医尸检后报告:死者在7-9小时前死亡,即昨夜11时至凌晨0时之间。奇怪的是,死者右腹部有几处弧形伤痕,可全身没有发现一处伤口。

沈宁伟察看了地板上的血迹,用棉签拨动了几个血滴、似乎发现了什么便思忖起来,接着,他检查了死者的双手,在其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的指甲缝里,他找到了需要的东西。他满意地收起放大镜,用小刀从指甲缝里小心地剔出一点人体皮肤组织物。

他们又在地板上提取了至少属于三个人的鞋印,在沙发上找到一根50厘米长的头发,在盥洗室的梳妆台上找到了一小卷约15-20厘米的头发,写字台上的一串钥匙也被收集了。

沈宁伟把这些东西连同保温杯交给一位警员,郑重地说:“立即送市局技术处做鉴定,尤其是这只保温杯,它很可能是凶器。”

众刑警听了,都似有所悟。

接着,沈宁伟又在卫生间里有了新的发现:抽水马桶口内有几个干结的小血滴,他用小刀刮了下来。

沈宁伟又默默地环视了房间,把现场环境印到脑子里。而后,他带领刑警们对小楼四周50米内进行了一系列搜索,但一无所获。

回到小楼,沈宁伟见客厅长沙发上坐着一老一少两人,老的在拭泪,小的惊恐地依偎在老的怀里。派出所一女警员介绍说老人是这家的保姆钱姨。

“钱姨,谈谈燕文君的情况好吗?”

“我17岁就来燕家了,”钱姨说,“文君出世,我做了她的奶娘,文君是我奶大的,她……她是个好闺女呀……”情不自禁,老人呜呜地哭了。

见老人哭了,小女孩也跟着哭了。

沈宁伟把孩子拉到身边,说:“莫哭,乖孩子,伯伯会捉到杀你妈的坏人。”

“哦,她是我的孙女芳芳,不是燕文君的女儿。”

“啊?”沈宁伟瞠目了。可是,他分明从小女孩身上看到了死者的影子。

“不,燕文君就是我妈,我就是她女儿!”小女孩拖着哭腔说道。

“唉……”钱姨长叹一声,追述着说,“我这一辈子都是在燕家过的,就是六七十年代全国大搞上山下乡,我才回老家待了几年,成了家。后来,落实华侨政策,文君妈跑到乡下找我,说房产归还给燕家了,她和文君住嫌空荡荡的,要我回来给她做个伴。文君妈一辈子也够苦的了,文君还没满月,丈夫就带着儿子跑到外国去了,扔下了文君娘儿俩,还有我。好不容易把文君拉扯大,她医专毕业分到山区小镇卫生院工作,直到前年才调回来。后来,文君妈也出国了。”

女警员接过话说:“燕文君母亲叫刘春,去了新加坡投靠儿子、去年十月份出国的。”

“噢,那么这小女孩?”沈宁伟还是没有弄清小女孩与被害人之间的关系。

钱姨好像明白了警官的心事,解释说:“芳芳确是我钱家的孙女。去年文君结婚的时候,正好芳芳也在这里,文君一下就喜欢上了,非要我把孩子留下不可。她说,要供养芳芳上大学,说是知恩图报。文君对芳芳亲如己生,芳芳就叫她妈妈了。”

“老人家,”沈宁伟道,“为了尽快破案,还需要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好,你问吧。”

“你最后一次看到燕文君是在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天抹黑,我给芳芳洗澡,听到门铃响……是钟声去开的门……不过,我没有看到她。要说看到……那就是昨天上午了……她回来拿什么东西。”

“院子大门是暗锁,燕文君身上能不带大门钥匙吗?还按铃叫门?”沈宁伟问。

“对呀,她有钥匙,从不按铃叫门。”

“这么说,不能肯定按铃叫门的就是燕文君了?”

“嗯。”钱姨应了一声。

“钟声是燕文君老公吗?”

“是,两人结婚不到两年。”

“你最后一次看到钟声是什么时候?”

“也是昨晚,天还没全黑。”

“他在干什么?”

“他……站在阳台上抽烟,后来去开门。”

“他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

“今天早晨也没看到他?”

“没有,”钱姨的双眸一转,“没有!是他,肯定是他!这个该天杀的,是他害了文君,一定是他!”

“怎么见得呢?”沈宁伟冷静地打量她。

“怎么不见得?!”钱姨愤愤地站起来,挥着手说,“自从两人结婚后,他就打文君。动不动就打,为了钱的问题。这个该天杀的!”

“什么钱的问题?你说清楚点。”

“是这样,文君妈出国前,文君给了老人一笔钱,钟声说是瞒着他给的,就经常打她。”

“噢……”沈宁伟释然地点点头。

“还有一件事,楼上房间的卫生是你打扫还是他们自己打扫?”

“当然是我。”

“那么你最后一次打扫房间是什么时候?”

“昨天下午5点钟左右。”

这就意味着楼上所有的痕迹都是昨天下午5点以后留下的、第三者的脚印是她的吗?他向钱姨的脚瞟了一眼,发现是布鞋,显然比所有取证的鞋印要小。

沈宁伟又发问:“昨天晚上,听到什么响声了吗?”

接触到实质性问题,钱姨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说:“没有,什么也没听到。这两口子也怪,打架也不像别人,又哭又闹。他们打起来不声不响,什么时候累了,也就住手了。”

沈宁伟相信不会有什么收获了,就郑重地对钱姨说:“由于燕文君的死因不明,我们须把遗体带回公安局做解剖,你同意吗?”

“这可不行!”老人断然拒绝,“我只是燕家的保姆,哪能做主?”

沈宁伟只好答应遗体先送殡仪馆冷藏,待其家人回来后再说。

留在现场的鞋印得到了确认,分别属于37、39、42三种号码。37码属于死者,42码被证实为钟声日常穿用的鞋子尺寸。在通道口提取的杂乱的鞋印中,除了那三种以外,还找

到了芳芳和钱姨的鞋印。39码的鞋印不知是谁的。

鉴定结果认为,39码的鞋印是一双中性的平跟凉皮鞋的底印。

第一次现场勘查分析会考虑到如下作案动机:其一,激烈的夫妻斗殴引起的故意伤害,鉴于尚未有着落的那双鞋归属于女人的可能性大,使夫妻斗殴隐含暧昧色彩:其二,不排除行窃作案的可能,因为那双中性的凉皮鞋,身材不高的男人也能穿。

有人提出异议:“现场所有的家具上都没有发现被撬的痕迹呀?”

“钥匙,”沈宁伟说,“钥匙放在写字台上。”

“哦……”执异议者恍然大悟。

“那么活期存折为什么也没动呢?”

“过去,许多盗窃案在银行的协助下破获了。现在窃贼学精了,要现金,不要存折。”

经过充分讨论、会议定下了侦破方案:一、无论是否钟声作案,都要尽快找到他,以便把握案件的性质;二、尽可能寻找目击者,因为凶手的进出只有一条路,大门进,大门出,都要经过门前的小巷,长江路靠近闹市,即使是深夜,也会有人往来;三、就燕文君和钟声名下的存款户头向全市所有银行挂失,以防万一。

还有一个情况沈宁伟没有在会上道明,那就是他对那位半主半仆的钱姨有否牵连持观望态度。

快散会时,刑侦大队周队长请示道:“沈局,什么时候通知死者的海外亲属?”因沈宁伟退下领导岗位前是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刑警们仍习惯称他为沈局。

“死者死因还不能确定,急需做尸体解剖,当然越快越好。”

回到宿舍,已经半夜了。沈宁伟刚进屋内,电话铃就响了。

他拿起话筒一听,就知道是那位自由撰稿人颜明宇打来的。颜明宇老缠着采访他的侦探传奇,一来二去,两人就结成了忘年交。

“喂,警监大人,我给你打了七八次电话了,你在忙什么呢?”

“我能忙什么呀,还不是破案子。”

“哦,我刚看了电视新闻,长江路19号发生了大案,你准是忙这个案子吧?”

“唉,媒体这么快就捅出去了。”

“这有什么可抱怨的,当今信息时代,新闻讲究一个快字嘛。你能不能透露点情况?”

“暂时无可奉告,我挂了。”

“哎……别挂。”

“好了,我今天有点累。”

“就谈一会儿吧,上次谈的还没完。”

“小老弟,你写东西干吗非要扯上我不可?我要睡了,再见!”

次日一上班,沈宁伟在办公室接到了周队长的电话汇报:“大众客运公司的士司机反映,星期六晚上他曾在长江路19号那个巷口看到两个人。”

“详细一点。”沈宁伟说。星期六晚上正是案发的时间。

“当天晚上大概9点多钟,的士司机因检查发动机,车子临时泊在那个巷口附近,他看见两个人,一人靠在一边的墙上。当时,他没怎么注意,车子检查完他又开车拉客。再次经过那个巷口时已经10点多钟了,那两个人还待在巷子里,所以他记住了这件事。”

“两个什么样的人?”

“一男一女,估计是一对情人。”

“一定要设法找到他们。9点到10点,时间不短,燕家有人出入,他们应该看到的。”

放下电话,沈宁伟拿起两份材料来看。

死者燕文君,女,27岁,原在山区小镇卫生院当护士六年,前年调本市大同房地产公司财务科工作。丈夫钟声,35岁,市地方税务局副局长,1998年10月与燕文君结婚,落户在女方家里。

法医学检验报告送来了。死者血型:B型;梳妆台毛发血型:B型;沙发上毛发血型:AB型;死者指甲中的遗留物血型:AB型。

指纹技术鉴定书随后又呈上了案头:34处指纹属于3人以上,包括死者燕文君和保姆钱姨;还有21处指纹,因为找不到鉴定依据难以确定,但它肯定属于另外一个人。奇怪的是,不锈铜保温杯上没有发现任何指纹。

沈宁伟戴上手套。拿起放大镜对着保温杯盖内壁观察了一番,便吩咐技侦员:“杯盖内面有个模糊的指纹立即做激光鉴定!”

“沈局,死者右腹部弧形伤痕与保温杯底部边缘相吻合,凶手用它猛击死者后便擦掉了杯上的指纹。”法医说,“根据现场情况,我认为,死者系肝脏外伤致食道大出血后吐血休克致死的。”

这时周队长电话报告:“我已经叫人查到了,钟声是AB血型。”

“知道了!”他欲放下电话,听筒里又传来呼叫:“沈局,钟声回地税局了!”

“什么?”沈宁伟大感意外。

“怎么办?要不要拘留他?”

“不忙。”正因为钟声突然出现,他不得不把案件的前前后后梳理一番。这个钟声有多大的胆子,敢来自投罗网?

“他回来干什么?”沈宁伟问。

“正常上班。对了,我们刚才发现他的脖子上有几道血痕,就是指甲抠出的印子……哦,他又要出去了。”

沈宁伟立即做出决定:“你派人盯他,注意、不要惊动他。”

在长江路19号庭院内,沈宁伟见到了回家不久的男主人钟声。他身高一米八,体魄健壮,面目清秀,一笑一颦颇有风度,是女人心目中标准的帅哥。

此刻,钟声正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看报。

沈宁伟在另一个石凳上坐下后,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昨天晚上在家吗?”

钟声用报纸扇了几下风,然后才说:“不在。”回答得很干脆。

沈宁伟笑笑,又问:“前天晚上呢?”

“在!”这一次回答得更利索。

“可以了解你昨天到哪儿去了吗?”

“你在审问我?”钟声讪笑着反问道。

“不排除这个成分。我是刑警。”沈宁伟的口吻严肃。

钟声冷冷地笑了一声,再次反问:“我犯了什么罪?你有什么权力在公民家中审人?”

周队长急急赶来,将保温杯的指纹鉴定书递给了沈宁伟。

他接过一看,立即站到了面呈惊疑的钟声面前,眼睛紧盯着对方:“这场戏该结束了,钟声先生。你的演技高明,做演员我可能会欣赏你。可是作为杀人嫌疑人,我必须拘留你!”

沈宁伟有个习惯,每一个案件结案后到起诉前,要对所查案件进行一番综合过滤。

打开档案袋的封口,一大叠证据、鉴定、报告、口供笔录及照片从中滑出来,散落在桌上。他眯起那双被颜明宇在文章中描写得一文不值的金鱼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那些材料,偶尔拿过一份,看了看,又放下……与其说看材料,不如说清理思路。

一阵脚步声,颜明宇来了。

“大侦探,祝贺你!”颜明宇一进门即脱口一句。

沈宁伟起身为他沏茶,这位小老弟既放荡不羁,还有喝浓茶的习惯。

颜明宇接过茶杯,把一份晚报递给他,说:“我是刚知道的。”

晚报社会新闻版的显著位置上刊登了一条消息:本市警方24小时内破获一起凶杀案,犯罪嫌疑人系本市最年轻的局级干部之一,案件尚在进一步审理中云云。

这则报道的旁边还有一条消息:记者从

市交警大队获悉,上周末华康路口发生一起严重车祸,一小姑娘当场丧命……

颜明宇发现桌上的微录机,便拿过来看。他好奇地按下按钮,里面立刻放出了沈宁伟与钱姨和钟声的对话。

“算了,别听了。谈点别的吧。”

“不,我想挖点素材。”颜明宇听完了录音,又从头放起。

“这女的是谁?”颜明宇问。

“钱姨,燕家的保姆。”

随着磁带的旋转,颜明宇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看得出他并不是听听了事。

忽然,他双眉紧锁,失声叫道:“天哪,大侦探,我敢说你要栽个大跟头了!”

“是吗?”沈宁伟平静地反问,“你在这两段对话中发现了什么?”

“如果我是侦探,我宁愿怀疑钱姨,而不是钟声。”

“凭什么呢?”沈宁伟来了兴趣。

“从语气和内容上分析,钟声毫不惊慌,也不像有隐瞒,而钱姨却一个劲往他身上扯。”

“办案要的是证据,而不是单纯的心理分析。”沈宁伟摇摇头说。

“天哪,老沈,这个跟头你栽定了!”颜明宇指着一份鉴定书说,“看,现场也有钱姨的指纹。”

“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还有一个女人呢?”颜明宇问道。

“正在查找。”沈宁伟说,“可是,你凭什么认定是一个女人?”

“50厘米的长发,这不是死者的而是另一个女人的。”

沈宁伟又摇摇头:“避开这个案子不谈,在这里我就要多打一个问号了,现在男人留长发的还少见吗?”

“是这样。”颜明宇连声应道,“你能说说钟声杀害妻子的动机吗?”

“待落实。我分析,不外乎两种可能。其一,夫妻斗殴时失去理智而致故意伤害。其二呢,要考虑到另外一个人尚未浮出水面。如果是一个女人,这种夫妻斗殴就存在着暧昧因素……”

“哦,妙极了!”颜明宇兴奋起来,“局长泡小蜜,这样的官员十有八九是贪官。”

“老弟,请别想当然。钟声多次殴打老婆是为了财产的事。”

“正因为财产的事,我想你说的另外一个人。不妨说那是一种假象,鞋印和毛发都是经过精心布置的。现场没有留下那个人的指纹,不是很奇怪吗?”

“不错,这说明你真正地动了脑筋。”沈宁伟赞许地笑了。

颜明宇不屑地白了他一眼:“这些年的侦探小说我可不是白写的。我问你,钱姨从17岁起就在燕家,她有没有老公?这个问题你落实了吗?没有吧!老沈,说不定你错就错在这儿啊!”颜明宇不禁得意起来。

“从何谈起?”沈宁伟感到不解。

“你听钱姨这话——扔下了文君娘俩,还有我。此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沈宁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颜明宇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地说开了:

“如果钱姨没有老公而有儿子,这儿子是谁的呢?她17岁就进了燕家,燕文君父亲当时并没出国。主人和仆人有暧昧关系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别打岔!你说过芳芳很像燕文君,这就有意思了!如今,燕家在国内只有燕文君一人了,房产产权归她。现在,国家要征用长江路大片土地,房产就成了金钱。如果燕文君有意外,钟声就是继承人。要是两人都发生了意外,此时钱姨打出血缘关系这张牌,那么,这笔财产又会是谁的呢?到时候,钱姨只要给新加坡的燕老头子去封信,点破一下,老头子就会把这点财产拱手相送,他肯定怕名誉受损。想想吧!于是,就有一个黑夜,借楼上夫妻打架后丈夫出走的机会,悄悄地摸上楼去……”他双手一摊,结束了这番推理,“嗯,怎么样?”

“惊心动魄……倒也有理有据。”沈宁伟笑道,“我好像在哪儿读到过这样的故事……哦,外国推理小说。”他站了起来,“如果哪个侦探按照小说中的情节来破案,他不是个傻瓜就是个天大的笨蛋。我问你,一个老女人杀人不用刀却拿个不锈钢保温杯当凶器,这可能吗?”

“那你说这个案子……”

“我什么也不说。凭现有证据,这个案子可以向检察院报请批捕了。”

颜明宇扫兴极了,他无聊地拿起一张燕文君的照片看了看,突然想起了什么:“老沈,你描述一下燕文君的形象吧。”

“身高1.63米,体形有点瘦弱;椭圆形脸蛋,露出明显的忧郁;细眉毛,大眼睛,高鼻梁,小嘴巴,一头齐耳短发。”

颜明宇嘴里喃喃念叨:“忧郁型面孔……大眼睛……齐耳短发……”他又转换了念叨的内容、大概在追寻什么事,“星期五……星期六……对,星期六!”他一拍桌子,“不错,是星期六,上午9点半,在莲湖区向阳路的建行储蓄所,我见过她——燕文君,营业员就是这样喊的。大眼睛,忧郁型面孔,细挑身材,她拎一个黄色坤包,在取一笔大钱,是六千还是六万,我记不清了。她坐在储蓄所前厅的木椅上等营业员开保险柜拿钱,满腹幽怨,一脸愁苦。营业员叫她好几声她才听见……会不会是她?”

莲湖区距城中心18公里,原是一个郊区县城。要说市内居民跑到郊区去办储蓄并不奇怪,问题是有这么巧的事吗?会不会是同姓名的人呢?即使如此,怎会如此相貌酷似?现场并没发现黄色的坤包、更不要说6万元巨款了。钱姨说燕文君曾讲过,钟声对老婆瞒着他给丈母娘钱而大为不满,从此不把钱给老婆管了。现在又冒出6万元钱,是她自己的吗?

如果是燕文君瞒着老公存了一笔私房钱,可她忽然取出这笔钱来做什么用?

不锈钢保温杯盖内壁有钟声的指纹,但他拒不承认杀人。面对凶器、证据,精明的他为什么又变得惊慌失措?

第一次审讯毫无结果。有几个细节问题需要落实后才能报检察院批捕。所以,沈宁伟想过滤一下案件的始末,明天再行提审的。现在突然出现了这么个问题。

仅凭颜明宇一番描述,便把两个人拉扯到一起,是否牵强了?而且,在关于死者生前活动情况调查中并没有发现其遇害前有什么异常举动,比如说没有上班。如果周六燕文君上了班,那么颜明宇在莲湖碰到的就是另外一个人。

想到这里,他问颜明宇:“那家储蓄所有录像监控吗?”

颜明宇点点头:“这家储蓄所同建行莲湖分理处在一起,当然有录像监控设置。”他笑了笑又说,“接下去,你该问我跑到那储蓄所去干吗了吧?”

沈宁伟瞪了他一眼:“你就如实相告吧。”

“大侦探,我是去接老婆的,她就在这家储蓄所当营业员。”

穿过狭长的小巷,沈宁伟又一次来到长江路19号院门口。他伸出手正准备按门铃,右手却僵住了——他突然意识到这里疏漏了一个也许是很重要的线索。

案发后,前一晚8时按铃叫门的人和在现场留下39码鞋印的人同样没有下落。他一直试图把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但手头没有足够的证据。

如果真有按铃叫门的人,按钮上应该留下那个人的指纹——由于钟声矢口否认,这事与钱姨的证词形成了矛盾,否则,按铃叫门只不过是钱姨制造的一个谎言。因此,门铃上有一个指纹正是鉴别二人所言真假的证

据之一,尽管它看起来对破案无足轻重。但是,这个细节却被他遗漏了!

昨晚,颜明宇走后,沈宁伟渐渐觉得本案报检察院批捕似乎心急了点,一则尸解至今未进行,死因不明确:二则现有的证据似与“确凿”二字有差距,必须找到强有力的证据,使嫌疑人低头认罪。

沈宁伟按响了门铃。院门开了,钱姨站在里面,一脸惊异的神色。

很快,钱姨恢复了常态:“沈警官,你来得正好。我……我想回乡下老家去。”

沈宁伟脑子一闪念:案发时她没说要回去,看到要结案了又要走,这意味着什么?

他只得对她说:“你总得看家呀,等燕家人回来再说好吗?”

“我倒没什么,就是孩子怕呀!”钱姨面带忧色。

“不用担心,有什么情况打电话报告派出所好了。”他话题一转,“燕文君平时用什么样的坤包?”

“黄色的,”钱姨一怔神又说,“出事以后再没看见那个包了。”

“你没上楼去,”沈宁伟和气地说,“怎么知道不是被我们拿走了呢?”

“啊,你们拿走了。”钱姨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被文君放在公司了。”

这是回避、还是坦率?

一小时后,沈宁伟来到了莲湖区建行储蓄所。他查到那天的录像,燕文君确实在这儿取了6万元现金装进了黄色坤包内。当然,他还从录像中看到了身穿黑色T恤、头发很长很乱的自由撰稿人颜明宇。

沈宁伟再次提审了钟声。

“你们办错案子了,”钟声申辩说,“我没有杀人,燕文君不是我杀的!”

一夜之间,昨天那个惊慌失措的钟声又恢复了官场常态,他腰挺直了,坐着连一点拘谨的感觉都没有,如坐在老板椅上一样。

“噢,错在哪?”沈宁伟的口气像是同他交谈而不是审讯。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核实几个细节,并不是为了让他认罪。

“我不知道你们错在哪儿?”钟声说,“但燕文君肯定不是我杀的。你们这样把精力放在我身上,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我要求聘请律师介入侦查,维护我的合法权益。”

“我们会尊重你的合法权益。”他微笑着说,“你能不能告诉我,周六晚上你几点钟离家的?”

“10点多钟。”钟声肯定地应道。

“为什么出走呢?”

“因为两口子打架,我气走的。”

“燕文君是8点钟回家的吗?”这话一出,沈宁伟就后悔了。

“是的。”钟声犹豫了一下应道,他眼里显出一丝稍纵即逝的讥笑。

沈宁伟拿出不锈钢保温杯,竖在面前向他展示:“事到如今,你还能做什么辩解?”

“杯子是我的,”钟声说,“可我并不知道燕文君被杀害的凶器就是这只杯子。”

“尽管杯子外表的指纹被擦干净了,但我们在杯盖的内壁找到了你的指纹。”

“那也不能认定我杀了人。”

“作为证据我们认为这已足够了。”

“不,不是我杀的!”钟声有点惊恐,急切地表白,“那天晚上,我倒水喝,因为生气把盖子掉在了地上便拾起来,盖子内壁自然会留下指纹。如果我杀了人,就会把凶器扔到什么地方去,何必留在现场?”

“那样干就太不聪明了,你聪明过人啊。”沈宁伟说,“因为你想到了不可能消除所有的痕迹,就干脆保留了。这样的话,你就有了上述那番辩解的论点。”

“我越听越糊涂了。”

“如果你扔掉凶器,我们会从伤痕伤口上验出凶器的性质、形状,迟早会知道凶器是什么东西。你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留下了凶器。看,我会笨到把凶器留在现场么?好一个欲盖弥彰的手法!”

“不是的。”钟声反而平静了,“这根本不是事实。”

“事实又是什么样的啊?”

“我们两个打完了架,然后我就走了。后面发生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

“你去哪儿了?并且周日一天也没回来。”

“我到江州去了。”

“你住在哪儿?”

“没住旅馆。我在车站候车厅待了半宿。第二天玩了一整天。晚上乘船回来的,在船上睡了一宿,天亮一到码头,我就直接回地税局上班了。”

“谁能证明你那两天的活动?”

“我是自己去玩,没有伴儿,车票船票不能报销都扔了。”

“你尽给我们这些无从查考的东西。”

周队长出现在预审室门口,他脸上流露出的兴奋表明他的侦查又有所获。

沈宁伟接过他递来的材料仔细阅罢,又问钟声:“燕文君真是8点多钟回家的?”

“是的。”钟声应道,“是我给她开的门。”

“你走的时候,带走了燕文君的黄色坤包。”沈宁伟说,“你自然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没有哇,我什么也不知道。”钟声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又惊异不安了。

“你是杀害燕文君后,才带走了她的坤包。”

“没有的事。”钟声一听便放心了,摇摇头,唇边含着微笑。

沈宁伟双眸射出逼人的目光,冷笑道:“哼,你还在撒谎!”

周队长带来的新材料,揭穿了钟声的谎言。警方费了好一番工夫,找到了那天晚上8点半到11点钟在长江路19号巷口约会的一对高中生。两人证实,10点半左右有一个短发女人往19号住户走去。仅几分钟工夫,一高个的年轻女人(肯定不是刚才进去的那个)匆匆跑出巷子,还险些摔一跤,而后向大街跑去。不久,一高个男人从院内跑过来问他们,说刚才出来的女人往哪儿去了,他手里拎着一只漂亮的女式拎包,可能是追那女人去了……

“她一上楼、就像疯子一样扑上来,对我又撕又打,我没防备,被她抓破了好几处,衣服也撕烂了。后来,我拿起那只不锈钢保温杯吓唬她,她根本不在乎,仍旧拼命地打我,我火了,把她推倒在地就走了。”

“你带走了她的包?”

“不,那包绝对不是她的。”

“谁的?”沈宁伟逼问道。

“她和这事没关系。”钟声竭力申辩。

“哼,没关系?!”沈宁伟说,“老婆因为另一女人和老公打架,老公把老婆打死了,你竟说没关系?!”

“不,我只推了她一下,怎么会死人?”钟声的呼吸急促了,面部肌肉抽搐不止,他大声叫道:“我真的没有杀人,她的死与我无关!”忽然,他扑地跪倒,不住地叩头,斯文扫地。

沈宁伟见惯了如此拙劣的表演、等他闹够了后才问:“那女人是谁?什么职业?”

“她叫……胡娜。”钟声呜咽着说,“市歌舞团服装师。”

“你们是什么关系?”

“她讲她愿意保持那种关系。”

“到底是什么关系?”沈宁伟追问。

“就是……情人……”

沈宁伟讥讽地说:“男人有一个情人是人物,有两个情人是动物,没有情人是废物,按圈内人这种说法,你可是个人物啦!”

“……”

“那天晚上,是她自己来的么?”

“不,是我打电话约她的。燕文君原说晚上不回来了,要到一个朋友家去住,谁知她突然又回来了。”

“燕文君那个朋友是谁?”

“她根本不会告诉我的。”

“你带走的包到底是谁的?”

“胡娜的,白色,上面印着茉莉花。包还在胡娜手上。”

“燕文君的包呢?”

“我确实不知道。她好像没带包回家。她上楼进门揪住我就打,胡娜吓跑了。我推倒老婆后,看见胡娜的包放在床上,我就带走了。后来,我追上了胡娜,就同她一起去江州玩,住在伴侣宾馆。星期一早上乘火车回来的,下车后便分手了。我没回家,不知道燕文君死了。这些,你们可以调查清楚的。”

“你仔细想想,燕文君到底带没带包回家!”

“我……我不能肯定,反正记不清了。”

“你要是再撒谎,就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这句话是否意味着这位老资格刑警已经认为杀害燕文君的凶手不是钟声,而是另外一个人了?

周队长的江州之行证实了钟声与胡娜周日凌晨2时在江州下车,以夫妻的名义住进伴侣宾馆416号房,周一凌晨4时半离开……因此可以推断他们是乘坐11时12分开的列车离开本市的。

警方发了一份传真到新加坡,催促死者的亲属尽快回国处理燕文君的不幸事件。

沈宁伟觉得有必要到燕文君生前工作过的大同房地产公司去调查。

燕文君的办公桌上有一个塑料镜框,里面嵌着一张五六岁小女孩的照片,一眼望去,与钱姨的孙女芳芳很相像。

“这小姑娘是谁?”沈宁伟随口问办公室的人。

一位中年女会计应道:“她女儿呗!”

“罗会计,你瞎扯什么,”财务科长说,“燕文君同地税局钟副局长结婚不到两年,女儿就这么大了?”

“她是她奶娘的孙女,她认的干女儿。”

沈宁伟用燕文君的那串钥匙依次打开办公桌抽屉,没有发现那只黄色坤包。抽屉里除了一些办公用品外,没有其他的东西,甚至连一份材料也没有。他拿起本信纸一看,上面潦潦草草写了一堆字。细一看,只有三个字:涨水了。

“涨水了……”沈宁伟思忖片刻,立即想到7月份本省南部山区暴雨成灾,是近百年来最严重的一次。

“罗会计,燕文君上周五下午来上班了吗?”

“下午没来上班。上午也好晚才来,眼哭得红红的。我问她是不是又和老公打架了,她点点头。钟声不是什么好东西!结过三次婚,结一个甩一个,小燕怎么偏偏看上了他?哼,还不是看他是个年轻的副局长,地税局的官儿有权有势。结婚才几个月,小燕就后悔嫁了这个男人,经常喝酒解愁,醉得一塌糊涂。”

“罗会计,你还了解小燕什么情况?”

“小燕原先在山区小镇卫生院当护士,是钟声帮忙把她调回来进了我们这家效益不错的公司。而且没有会计证就当了出纳。”

财务科长制止口无遮拦的会计:“你扯哪儿去了?”

听了科长的责备,罗会计立即埋头工作了。

沈宁伟这一趟没白跑,照片上的小女孩虽然同钱姨的孙女芳芳相像,但分明是另外一个人,显然燕文君对同事撒了谎。

一天后,沈宁伟外调归来,带着仆仆风尘,召集了专案组第二次案情分析会。他将千里之外山区洪门镇调查的情况作了介绍。

虽然燕文君的同事都以为她在与钟声结婚之前仍是个“待字闺中”的老姑娘,可实际情况是,燕文君结过婚,不但有丈夫,而且有两个女儿,分别为5岁和6岁。

燕文君的丈夫叫吉安平,是洪门镇供销社的下岗职工,现年33岁。此人于上周二,也就是燕文君遇害前四天带着小女儿前来本市寻找燕文君。

原因是山洪暴发,冲毁了住房,吉家老母在洪水中丧生。镇供销社退休的老主任劝吉安平,把小女儿送她妈那儿去,让她妈带一阵子吧。

然而,老实木讷的吉安平怕给燕文君添麻烦。燕文君曾再三告诉他不要去找她,她在山区成家的事一直没有人知道,否则会被单位开除的。她能做到的就是每月寄500元钱给无固定收入的父女俩。

可现在家毁人亡,吉安平一贫如洗,再说小女儿明年将到读书的年龄,总不能让她一辈子待在山里吧。所以吉安平还是带着女儿去投靠她妈妈了。

介绍完情况,沈宁伟拿出一张退了色的四人合影彩照说:“这是吉安平一家人,”他又拿出那张小女孩的照片,“这是燕文君的小女儿含芳,照片一直摆在她的办公桌上。”

周队长若有所悟:“沈局,吉安平有可能牵涉到案子里去了。”

“有这种可能,”沈宁伟说,“我希望能尽快找到他。我离开洪门镇时,他还没返回。我觉得他还在我们这座城里。一个男子汉带一个小女孩,在几十万人口的城市并不难寻找。把他的相片复制出来,立刻组织人员搜索。”

“沈局,你是否这样认为,”周队长说,“吉安平来到这里,发现燕文君欺骗了他,又同别人结了婚,因此又妒又恨,于是就……”

“我不这样认为,但也不排除这种分析。我想快点找到吉安平,是为了弄清那6万元钱的下落。别忘了,中间还隔着个胡娜呢,何况她自从与钟声下火车分手后便失踪了。那6万元钱说不定就是打开本案之谜的钥匙。”

手机响了,周队长接电后告诉沈宁伟,长江路派出所汇报,燕文君的母亲和哥哥从新加坡回来了。

二十分钟以后,沈宁伟走进越秀宾馆916号房。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个珠光宝气的贵夫人,在用面巾纸拭泪,抽泣使她瘦削的双肩不时颤抖。她的身边站着一个气度不凡的青年男子,但面容沉郁。

“刘太太,”沈宁伟和气地说,“我非常同情你的不幸。因为涉及有关案情的事,需要得到你的协助。”

“刘太太,你出国前,你女儿是否给了你一笔钱?”

“10万元,是他们两口子的钱,钟声说为他们夫妻办出国用的。”

“你知道燕文君在洪门镇有个家吗?”

“知道……”老夫人平静了许多。

“那么,钟声知道吗?”

“钟声也知道。”

“既然如此,燕文君怎么又会同钟声结婚?”

“文君和吉安平离婚后才与钟声结合的。”

“离婚?”沈宁伟有意表示疑问。

“是的,”刘太太愤愤说道,“这都是钟声做好的圈套让我和文君钻,才弄成这样子。”

“妈妈!”儿子打断了母亲的话。

“钟声一开始就不安好心!”刘太太痛心地回忆起往事。

文君与钟声从小青梅竹马。后来,钟声应征入伍,文君医专毕业后分配到山区工作。由于天各一方和岁月的流逝,钟声过去的“小朋友”已经嫁人。一个偶然的机会,钟声在长江路上的一家咖啡屋与文君母亲相遇了。交谈中,当他得知文君母亲将赴新加坡定居时,便主动提出帮文君调回城工作。文君母亲早就对女儿在山区轻率结婚成家表示不满,听钟声说愿意帮文君调回来,自然非常乐意。不过,已离婚的钟声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就是同文君重续前缘。对此,刘太太表示认可。由于多年山区生活的清苦

加上母亲不迭的唠叨,燕文君同意与钟声交往,但暂不办离婚。她这一要求,正中钟声下怀。

谈话快结束时,沈宁伟向刘太太提出了尽快解剖尸体确定死因的要求。刘太太却坚持见了女儿的遗体再定。

沈宁伟离开宾馆回到公安局宿舍,颜明宇就缠他来了。

这回倒是沈宁伟先开了腔:“大作家,想听一个重续前缘的爱情故事吗?”

“有味儿吗?”颜明宇来了劲。

“它无疑是一篇小说的题材,”沈宁伟卖着关子说,“看你怎样发掘它。”于是,他讲了上面的故事。

经过一段时间的重温旧梦,加上调动也办成了,女的同意再嫁。结婚之日,钟声对丈母娘说,希望日后能把他和文君办出国。但丈母娘婉言相告,目前时机尚不成熟,等她去新加坡安置好了再说。

得不到丈母娘的承诺,他又要燕文君去求母亲。燕文君牵挂在山区的小女儿,不想出国,但见他拿出10万元钱孝敬丈母娘,只得将丈夫想出国发展的想法同母亲说了,母亲才答应了。

由于新加坡对移民控制很紧,钟声出国的手续办不成,他让燕文君把给她母亲的钱退回来,不然就将房产归到他名下。

燕文君看穿了他把她当作出国跳板的卑鄙用心,便同他反目。她对再婚不抱任何幻想了,更不会将房产拱手交出。她以后还得把女儿接来一起生活,没有房子怎么行?然而,即便如此,文君却从不张扬,因为她毕竟没离婚,是一女嫁两夫啊。

终于有一天,钟声与情妇在自己家中幽会,燕文君突然回家发现,怒如狂狮,誓决雌雄……她之死,钟声脱得了干系吗?

颜明宇听罢,思忖许久后,说:“我想到另外一个人,是否也涉嫌本案?”

“是胡娜吗?”沈宁伟问,“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胡娜的失踪是周二下午,那个时候,媒体已将燕文君之死的新闻捅了出去,我认为她是看了报道后怕连累自己而躲避的,不过,此人日后将是一个重要的证人。”

“是不是钟声不在杀人现场的证人?”

“现在不便说,以后你会知道的。”

颜明宇说:“从利益角度,钱姨的作案动机不存在。燕文君为报答哺乳之恩,曾表示过供奉她颐养天年,即使生身父母也不过如此,钱姨不会干那种傻事。”

沈宁伟赞许地笑笑:“那你从没怀疑过钟声?”

“我不怀疑他,听了你刚才的那番话'我就更不怀疑他了。但从他与燕文君重续前缘这件事看,他是个办事周密又留有余地的人。我听到有关钟声的顺口溜:‘一心向上,两眼望钱,三餐公费,四处游骗,五毒俱全,六亲不认,欺上瞒下,八面玲珑,久居要职,十足贪官。这种人可以丧尽天良,唯独不会对自己做绝事的。与他相比,另一个人就显得鲁莽、冲动,是个逞一时匹夫之勇而不计后果的人了。”

“你指何人?”

“那个下岗者。”

“唔,你差不多接触到问题的实质了。说下去吧,看你能探究多深?”

颜明宇得意地说:“此人有作案动机。因为,他来到本市后,发现妻子背叛自己另组家庭,而妻子企图以6万元钱私了,愤怒的他一时失去了理智……”

沈宁伟听罢不置可否,只是说:“不管怎么说,现在只有找到吉安平才能弄清燕文君被害的真相。”

沈宁伟的手机响了,他接通了电话:“是我,请讲。”

“吉安平找到了!在和平医院。”手机里传来周队长兴奋的声音。

吉安平晕倒在街头,被110民警送到了和平医院。医生诊断,是过度疲倦和刺激引起的,昏迷。他随身携带着一只加了锁的大旅行包。

沈宁伟来到医院时,吉安平已经苏醒了。他倚着床栏,半躺半坐,目光呆痴,对警察的到来没有一丝的惊讶。

“好了一点吗?”沈宁伟温和地对他说,“有几件事向你了解一下。”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燕文君的照片给他看:“你认识她吗?”

吉安平浑浊的瞳孔里显出一束亮光,但很快就消逝了。他摇摇头:“不认识。”

沈宁伟指着床头的旅行包说:“可以打开让我们检查吗?”

“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请配合我们执行公务。”

开锁、拉开拉链,包内立刻现出各种各样的童装、玩具及儿童食品,周队长从底下掏出一个黄色坤包。

沈宁伟一见期盼已久的东西,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他双眼紧盯着吉安平的面孔,想从对方的神情上捕捉惊慌的表情。然而,对方除瞪着浑浊的大眼睛、呆呆怔怔地望着坤包外,别无所示。

“你还说不认识她吗?”沈宁伟的口气依旧温和。

“不!我不认识她,我不认识她!”吉安平泪水如断线之珠滚在颤动的脸庞上。

“你还替她隐瞒什么?”沈宁伟长叹一声,“她已经死了。”

吉安平如遭雷击,失神地叫喊:“胡——说!”

沈宁伟脸上闪过一丝苦楚的笑容,他取出一张现场照片给他看。

吉安平惊愕、茫然,口里喃喃念叨:“死了?死了?你也死了?”

随行的颜明宇瞧他那副熊相,终于忍不住了:“你装什么蒜!燕文君不就是你杀死的吗?”

“别!”沈宁伟严厉地瞪了颜明宇一眼。

“我……”吉安平嗫嚅着,“我会杀她?杀……杀死她?我……杀的?”

“吉先生,”沈宁伟拍拍他的肩,“我们正在调查燕文君遇害案,请你谈些情况吧。”

“我……我说什么?”

“你到城里后的情况,越具体越好。”

一周前,吉安平带着女儿含芳来找燕文君。在长江路19号巷口,他见一个女人从里面走出来,便一眼认出是燕文君,不禁悲喜交集。

含芳也认出了妈妈,她不顾一切跑过去,欢快地叫道:“妈妈!”

燕文君猝然一震,站住了。她极力不想使自己相信眼前这个事实——女儿甩开小手向她奔来,丈夫含着泪朝她望着。

一愣神间,她的双腿被女儿抱住了。

“妈妈!”

“含芳!”

她抱起女儿,惊慌地回顾一瞥,匆匆对吉安平说:“快走!”

“怎么啦?”吉安平赶上去,大惑不解。

“别问了,走就是!”

她烦躁得近乎无情。因为她担心,也许一分钟之内,钟声就会出门上班了,那时候,两个男人猝然相见,该是何等难堪啊!

在大街上走了一程后,燕文君才放慢脚步,问道:“你怎么突然来了!也不先打个招呼?”她埋怨他忘记了她对他曾有“不要来信、不要打电话”的约定。

“妈,奶奶死了!”含芳说话解了围。

“啊?”燕文君向他送去关切的目光。

“涨大水了,房子都冲塌了,老人压在里面了。”吉安平解释说。

燕文君带着父女俩换乘了几次公共汽车,又走了几条小街巷,进了一家小旅店,租了一个最好的单间。对这一切,吉安平诧异不止,但只是闷在心里。

疲倦了的女儿倒在床上便睡着了。燕文君坐在床沿上,背对着坐在椅子上发呆的吉安平。沉默了一阵子,他发现她的双肩在抽

搐,便走过去,见妻子泪流满面。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说呀。”

回答他的是一声呜咽,而后是一阵号啕大哭:“我对不起你,我又结了婚……”

“什——么?!”他好像掉进了冰窟里,跌坐在床沿上,四肢倏忽变冷,全身失去知觉。

他知道重婚是要判刑坐牢的,他能忍心看她去坐牢吗?他说道:“文君,你别说了、什么也别说了。我一个下岗失业人员不值得你爱了,我不会闹的。我马上走,把含芳也带走。”

燕文君没料到吉安平对她如此宽容,一瞬间目瞪口呆,她仰起脸:“你打我吧!”

吉安平摇摇头,苦笑着说:“好离好散嘛。晚上有车,我马上走。”

“安平,含芳没到过大城市,玩几天再说,我求你了。”她猛地一把拥住丈夫。

燕文君从银行取了6万元钱给女儿买了许多新衣服、玩具和好吃的东西,又带她去闹市、公园玩了一天。

燕文君在送父女俩回去的路上对吉安平说了许多话。

“安平,包里这些钱你拿着吧。回去把房子盖起来,再找个女人过日子。找个好点的,不要像我。”她凄然地说,“但千万不能亏待含芳。忘掉我吧,安平!”

到了汽车站,她蹲下身抱住女儿说,“含芳,让妈妈亲亲你。”说着往女儿稚嫩的脸蛋上一阵亲吻,“乖,跟爸爸回家吧。”

“妈妈,你要回来看我和爸爸。”说罢,女儿给了母亲一个甜甜的吻。

燕文君强打着笑脸说:“含芳,妈妈过些日子会去看你和爸爸的。”她看了他一眼,还想说什么,但没有说。

吉安平见她的脸突然出现了痛苦的表情,一只手下意识地按住右腹部。

“文君,你怎么啦?”

“没什么,老毛病了。你快走吧。”

她一转身跨下人行道,穿越马路。

与此同时,含芳挣脱了爸爸的手,像小鹿般地奔上马路。“妈妈!”她大声呼唤。

几乎同一时刻,一辆面包车疾驶过来,即刻吞没了小女孩……

燕文君闻声回头,悲凄地惊叫一声:“含芳!”随即嘴里吐出了一口鲜血……

吉安平见沈宁伟从坤包里拿出6沓百元钞票,悲愤地说:“母女俩都去了,钱有什么用,钱有什么用啊?!”

沈宁伟安慰他:“吉安平,不要这样。男子汉在悲剧面前应该选择坚强。”

沈宁伟又吩咐周队长:“吉安平是个守法的好公民,帮他办一下车祸赔偿并派人送他回家。”

上车返局前,沈宁伟接到长江路派出所的电话报告,刘太太坚持不同意解剖女儿的尸体,还说案子破不了就算了。

坐进警车后,沈宁伟瞅着周队长和颜明宇,好一会儿才说:“案件真相大白,这是一起假案,假案!”

回到宿舍,沈宁伟向满面疑惑的颜明宇打开了话匣子。

“让我们从案发时说起。案发后,现场勘查和调查结果都指向一个人,就是钟声。至少在当时,我也认为凶手非他莫属。”

“他于案发后的次日突然归来、使我感到疑惑。这就是第一个疑点。”

“你在钟声被拘的当天晚上,向我提供了一条线索,后来证明是极其重要的,我开始发现第二个疑点。”

“尽管如此,我仍不把钟声排除在凶手之外。当晚,你走后,我缜密地过滤了整个案情所有的线索。”

“我分析了现场发现的一个现象,虽然死者衣裙不整,留有厮打过的紊乱迹象,但死者的头发却很整齐。毫无疑问,她在厮打后,曾重新梳理过头发。梳妆台上留下的一小卷头发,经检验正好是她的。”

“两位中学生证明钟声是在短头发女人进入小巷的几分钟后出去的,时间在10点半到11点之间,这就与死者的死亡时间无法吻合。我也曾想过,钟声在两个中学生离去后也就是11时后再返回杀妻的可能性。从长江路到火车站的距离,无论11时以后有多长的时间,钟声返回作案再想乘坐11时12分发出的火车都是不可能的。当然,他可以坐出租车,作案后可以急速赶往火车站,但作案十分匆忙,像电影里的快镜头才行!鉴于上述分析,我排除了钟声作案的可能性。”

“接着,我在燕文君办公室寻到了新的线索,它立刻解答了我弄不清她为什么提取一大笔现金的原因。这个原因促成了我的洪门之行,并带出了吉安平这个人。到此,我已基本能确定本案的性质了。”

“对钱姨,我几乎是一到现场就把她排除了。黄色坤包出现后,我再次审视了钱姨,还是认定不会是她干的,很难想象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女人会用一只不锈钢杯去杀人。如果是被害人处于昏迷状态,用杯子狠击肝脏也许能致命,但被害人厮打后梳理了头发,否定了其处于昏迷的状态。”

“再说吉安平吧,他有作案动机,却没有作案时间。女儿出车祸后,他一病不起,一直住在医院里。因医院怕他逃费,交代护士通宵看着他。”

“所有可能涉嫌血案的人都排除了,那么剩下的人只有她自己了——自杀。你看,这是从她家里找到的疾病诊断书,肝硬化晚期。含芳遭遇车祸之时,吉安平便见到她吐血了,说明她已病入膏肓。她的同事证明,她经常在外酗酒解愁,她本来就有肝病,肝硬化症由此而发。”

“女儿的惨死,使燕文君更加憎恨钟声。如果不是他的介入,她的家庭和千千万万个家庭一样过着平常而安稳的生活。她回家后,又偏偏撞见钟声和别的女人鬼混,她的痛苦和愤怒一刹那间猛烈地爆发。她像怒狮一样同男人厮打起来。钟声毫不犹豫地击倒了她,然后去追赶逃离的情妇。”

“燕文君起身后,准备走完既定的路,她换上了睡裙,梳理了头发。”

“想到死是一回事,怎样死又是另一回事。这时,她又吐血了,大口的血吐到了抽水马桶里,虽经水冲洗,但仍有几滴血粘在了马桶口凹处——这后来为现场勘查所发现。”

“她毕竟是懂医的,突然想到怎么死法可以利用一下,她欲借法律之手报复给她制造灾难的元凶。”

“于是,她用钟声的不锈钢保温杯往自己右腹部猛击,这时肝脏部位的门静脉高压症发作了。她用睡裙擦去了杯子上的指纹,当然也擦掉了钟声的指纹。随即,她大口大口地吐血,吐了一地,倒在了血泊中……我在现场发现血滴是空心的,也就是说血里面有空气。经向专家咨询,这正是门静脉高压症发作致消化道大出血的典型现象。也许她的母亲刘太太知道女儿之死的真相,所以坚决不同意解剖尸体。”

“大侦探,我完全明白了。”颜明宇钦佩不已。

周队长走进办公室,交给沈宁伟一封信、报告说:“沈局,刘太太一小时前把一封信交到派出所。这封信的收信地址是长江路19号。收信人是刘太太,她昨天回家后钱姨交给她的。她说这封信很重要,将会揪出一个贪官。”

沈宁伟展开信纸看起来,原来是燕文君写给母亲的信。

妈妈:

我恨——钟声!更恨我自己!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妈妈!知道吗,一个多小时前,我的女儿,我的含芳,就在我的面前被汽车轧死了。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罪过!我的失足。我的自私才造成了今天的惨祸。我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生命留给我的只有悔恨,只有耻辱,无穷无尽的耻辱!

钟声是个卑鄙无耻之徒,他是利用我们燕家,他把婚姻当作跳板——企望出国定居,不,是叛逃祖国!他是个大贪官。他给我看过他的一个活期存折。仅一笔钱就有50万元。他说这样的存折多着呢,都是下去查税时人家塞给他的,不要白不要。有次他酒后吐真言,说他的存款达到了八位数。这都是人民的血汗钱啊!但我手上的证据很少。不然我会向反贪局举报这个贪官的(或许我的好友、公司的罗会计掌握有他受贿的证据)。

我愧对安平。我毁了自己,也毁了原先的家庭,老天应该惩罚我,而我已经得到报应了——酒精性肝硬化症已到晚期。在这个世界上,还剩下唯一的牵挂就是钱姨和我的大女儿芳芳。如果您回家了,请答应我把房产留给钱姨并抚养芳芳长大成人——女儿最后一次求您!

女儿文君绝笔

沈宁伟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半晌他才对周队长说:“在这个案子上,钟声是没有刑事责任的,我们不得不释放他,你去办手续吧。”

“什么,放了他?”颜明宇几乎从沙发跳了起来,“他还是个大贪官呀!”

“贪污受贿犯罪由检察机关继续侦查。”

颜明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说:“法网恢恢,钟声终会有一天被押上审判台的。我想,大同房产公司的罗会计、甚至钟声的情人胡娜到时都会检举揭发这个贪官的罪行。”

“我们都深信这一点,”沈宁伟胸有成竹,“警方释放钟声的同时,即将燕文君的遗书移交反贪局,检察机关一定会把他送上被告席,接受法律的制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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