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一刻·面对（五首）

金　轲

我克制着一颗嘭嘭跳动的心

我克制着一颗嘭嘭跳动的心。

坚硬的心。柔软的心。饱满的心。空虚的心。

向往着远方的心。却被我囚禁在胸膛的心。

世界陷入一片火海。一切都在燃烧。

我的孤独在燃烧。我匆匆的行走在燃烧。

我吸烟的手指和嘴唇在燃烧。我的凝望在燃烧。

我在火海里游泳。

你在我的心里燃烧。

凶猛的。也是矜持的。大胆的。也是怯懦的。

锋利的。迟钝的。笑的。哭的。燃烧的。

我逃避着无处不在的你。具体的你。

抽象的你。热烈的你。也是冷淡的你。

明晃晃的你。阴影的你。远方的你。迫近的你。

火星的你。也是灰烬的你。消失的你。残存的你。

突然居高临下的你。又突然深不可测的你。

碳水化合物的你。维生素A的你。

书房里空调在超负荷运转。你是一块巨大的冰。

高耸的。只露出十分之一的。不可阻挡的。

从北冰洋方向压迫过来的。隐形的。

每取下一块都是刀子的。握在手里都是白玉的。

可以突然下沉的。也可以突然冒出的。

我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

我拉开窗帘又合上。

我从这间屋子走到那间屋子。

哪里都有你。哪里都没有你。

我在键盘上敲响你。我音乐中聆听你。

我在笔记本上涂抹。然后又撕碎。

我把所有的书翻出来。一页一页地找你。

看不见文字的。看不见图画的。看不见批注的。

一片空白的。

我在电脑上把你的照片翻出来。

各种表情的。瞬间的。快乐的。忧郁的。严肃的。

侧着身子的。正面的。

我用幻灯片定义你。自动播放的。

缩小的你。放大的你。黑白的你。彩色的你。

向左旋转90度的你。向右旋转180度的你。

每一张都能将我毁灭。每一张都能使我重生。

幻象的。强光的。一闪即逝的。

我克制着一颗失落的心。

我独自呆在办公室里。让工作挤走你。

我在街上游荡。让灰尘挤走你。

让汽车尾气挤走你。让喧嚣覆盖你。

我来到江边。一步一个阶梯想你。

在杂草丛中想你。在江风中呼吸你。

望着滔滔长江水流走你。

我坐在一只小铁舟上想你。

一只蓬蓬蓬逆江而上的机动船没有带来你。

船上的鱼是你。鱼网是你。又不是你。

一艘拉长汽笛的轮船也没有带来你。

每一个乘客都是你。又不是你。

惟有掀起的波涛一浪一浪地冲撞着我的心。

盼望黑暗又诅咒黑暗的心。

辗转的心。憧憬的心。绝望的心。

想飞的心。又想栖息的心。

我克制着一颗想你的心。

罪孽深重的。异想天开的。可能的。

不可能的。浪漫的。呆滞的。

松动的，也是板结的。

光荣的。可耻的。诗的。理论的。

原则上的。原则下的。事实上的。

勿庸置疑的。显而易见的。

喋喋不休的。七上八下的。

我克制着想写你但克制不住的心。

精确制导的。核爆炸的。

从早写到晚的。从晚上写到天亮的。

从星期一写到星期日的。从这个月写到那个月的。

从今年写到来年的。从今生写到来生的。

从此地写到彼地的。从地球写到火星的。

无边无际的你。漫长的你。

嵌在我身体里的你。显微镜下的你。

铺满天空的你。巨大的你。

想像的你。梦的你。幻觉的你。

想的你。使劲想的你。

你在远方还好吗?

而我克制着想你的心。一颗不可饶恕的心。

一颗勇敢。坚决。不需要饶恕的心。

诗

在孤绝的环境中

写孤绝的诗

在迷茫时

写虚无的诗

被悲伤控制的时候

写液态的诗

地下三千米

写令人窒息的诗

流浪不一定就是到处漫游

写无家可归的诗

在那鸡犬升天的时候

写怀才不遇的诗

而爱

写无言的诗

诗人要把自己逼疯!

写孤立无援的诗

他自绝于时代

写创痛的诗

他尖锐

写生锈的诗

夜以继日的敲打

写用来销毁的诗

没有一首诗

可以把内心完整呈现

他什么也写不了

也许是诗在写他

这一件残酷的作品

只是无人识得

钉子

大脑插入一枚钉子

不，是两枚

嚼碎一枚钉子

生吞了一枚

脊梁打进三枚钉子

两瓣屁股各坐着一枚

左右脚掌各踩五枚钉子

两只手上各甩着五枚

他勃起的是钉子

唐天源作品

拉出来的也是

他咳出来的是钉子

眼睛里流出来的也是

他全身都是钉子

走起路来叮叮当当

叮叮当当地观察

看到的是钉子

叮叮当当地行走

碰到的是钉子

叮叮当当地说话

说出的是钉子

叮叮当当地思考

想到的全是钉子

坐是钉子站也是

躺是钉子趴下也是

这些个钉子

有的已经生锈

有的刚刚扎入

在他的骨肉里

静静地繁殖

浮生一刻·面对

很深很深的夜

我走在晦暗的走廊

我看见一个人向我走来

我抽着香烟

他也抽着香烟

都是一明一灭的

暗影掩住我脸上的忧郁

我也看不清他的脸

我在低低唱着

You can take my breath away

我听到声音从他那里传来

我用头一顿一顿地打着节拍

他也是如此

我大着胆朝外面走去

他肆无忌惮地朝我走来

我充满警觉

他全身都在戒备

我们几乎撞在一起

他是如此熟悉而又陌生

恐惧在我心里迅速而盲目地

膨胀到足以涨满整个世界

我停下脚步放大瞳孔

才发现面前是一堵玻璃的墙

我的目光穿过墙里的自己

看到了灯火通明的外面

空无一人鬼影幢幢

黑衣人

我理解石头的沉默

时间磨损着一切

把一切的灰付诸流水

我本是旧时代的人

把我遗忘顺理成章

忘记我就意味着

一场新生活开始了

我早已习以为常

谁都是一个过客

爱与生本是虚幻

我身着黑衣闭着眼

干涩地坐在黑暗中

我学会了克制悲伤

如果有人不幸想起我

不，想起的不是我

想起的是黑暗中

一只烟头

孤零零的在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