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裁缝的爱情等2则)
2008-05-14
裁缝的爱情
●曼 绡
他第一次见她,是在她的公寓里,红木椅子,翠鸟屏风,午后的秋阳透过洁白的窗纱,轻轻地爬上狭长的穿衣镜,映照着她尖刀一般的鼻子轮廓,美丽,刺人。
他是老裁缝新收的小学徒。“华小姐,您的衣服做好了……”他尊敬,而又语含颤音地叫她,她回过脸,只是斜瞄了他一眼,既没让他把衣服放下离开,也没让他站着别走,自顾自地讲着电话,“赵先生,好久不见……”他听着她夸张的笑声,压抑着的谄媚,看到她脸上,和他一样为了讨生活所特有的一种神情。他的心里陡然地起了怜惜。
他成了她专门的裁缝,尽心地为她做着每一件旗袍,仿佛每一块衣料都是她的肌肤。他每次来,都隔着那面迷雾般的镜子,听着她讲电话从低声到高声又到吞声。有时他还能碰到她的“赵先生们”,只是越来越多摔门的声音。她摸着自己腰上松软的肉问他,自己是不是胖了?她说,她要去工作了,那样她就能瘦下来。
两年后,他接到她的电话。他像踩在音符上,赶到她的住处,那是在一家旅馆的地下室,她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她让他再为她做一件漂亮的旗袍,一定要做得漂亮些,她的一个老朋友从美国回来,还惦记着她,想见见她。她说:这是我惟一的机会了。半晌,她说:你量一下我是不是瘦了?他的手轻轻地揽上她的腰,她紧紧地握住他从身后伸过来的手,眼泪从她凹陷的眼睛里流下,经过她尖刀一般的鼻子,从她瘦削的脸庞滑下,落到他的手上。
第二天,她死了,她的肺早已是千疮百孔。他看着那件华丽的旗袍,无声地哭了。
要强
●千 絮
28岁时,她成了一个要强的人,村里的人,已经开始当面无所顾忌地叫她“老姑娘”。她心里恨恨地想:我一定要让你们后悔。
她当年就嫁了人。婚后,她像个男人一样干活,让自己的男人像牲口一样干活。改革开放,她把三岁的孩子扔给婆婆,说服男人外出打工。他混成了建筑工地上的头儿,她则管工地工人的伙食,很快,她就攒下了本钱。她催他出来单干,很顺,他们发了家。大年29,她回老家给手下发工资,家门前排着长长的队,她洋洋得意。当初指指点点过她的人,不断地有人来求她给介绍个活,求她带孩子去外见见世面,她嘴上说好,心里说不。得罪过她的人也无话可说,此一时彼一时。
干了几年,钱越挣越多,她心里却越来越空。男人不是读书的料,她于是自己进了建筑培训学校。她从不怕出丑,不懂也要说,说得不好也要说。她渐渐地看不起男人,她坚信龙生龙,凤生凤,于是把大儿子送去了美国,把小女儿送去了法国。孩子本来无心学习,花着钱在国外苦不堪言,心里恨她,宁愿在国外站柜台也不敢回来。一回来,她就在他们耳边念:你们要对得起你们每年花的那100万。亲戚朋友更是怕极了她,她一边用钱四处周济,一边念念有词:见不得你们那一副穷相。
她尤恨两个小姑子,虽然穷,却是穿什么都好看。她却发了福,虽是燕莎的衣服,穿在身上也藏不了那一圈一圈的肉。对她来说,生命很华美,只是,内心的恨意蚕食了这一件美丽的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