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臣麟传奇
2008-04-29陈启兵
陈启兵
他是有钱人家的阔少爷,家底殷实,衣食无忧,却视钱财如粪土。为了崇高的革命信仰,他毅然加入中国共产党。此后,却被上级领导人出卖,入狱后险赴黄泉。文革中他受尽屈辱……虽历经艰险,却信念不变,书写了精彩的人生传奇—
阔少爷加入共产党
1927年 8月,金臣麟出生在重庆城小梁子复兴观巷。金家在重庆及周围县份,广有田土、树林、房屋,在清朝咸丰年间经营的全信裕商号,在城内主要经营日用杂货,生意做得红火,在重庆城是有名望的大户人家。金臣麟从小机敏过人,金家期望他日后光宗耀祖。他成年后,身高1.8米以上,腰板挺直,五官端正,面部白净,戴一副眼镜,用今天的话来说,真正是个帅哥。
在旧时代,不少富家子弟在声色犬马中混日子。而金臣麟与其他富家子弟截然不同,他忧国忧民,目睹百姓生存艰难,有的甚至是饥寒交迫,卖儿卖女。就是租佃金家土地的农民,一年忙到头,也只能勉强度日。而富户人家不事农桑,却是花天酒地,日子闲适。更令金臣麟愤慨的是:官员搜括民脂民膏,下手狠毒,几近竭泽而渔,贪污腐败无以复加。金臣麟经常在想:都是人,为什么少数人作威作福,多数人气喘吁吁?这个社会有病,不合理得近乎荒谬,他决心要找到医治社会病的药方。
抗战时期,重庆是国民政府陪都。中共南方局、八路军办事处在民众中积极从事抗日救亡运动,宣传进步思想。原本就在寻找治疗黑暗腐败社会病药方的金臣麟,很快就接受了共产党的主张,并经常阅读鲁迅的书籍和《新华日报》、《群众》等报刊,并开始读马克思的书,思想渐渐倾向共产党。
抗战胜利后,南方局撤离重庆。国民党在重庆加强特务监控,重庆城一片白色恐怖,金臣麟毅然做出了事关他终身走向的政治决定:加入共产党。金臣麟是大地主大工商家少爷,对他的入党审查比工农分子要慎重、严格得多。但金臣麟最终通过了审查。1946年冬,由中共重庆市委工运书记许建业介绍,金臣麟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决心跟着共产党,去治疗已经腐败不堪的社会病。
1947年2月,19岁的金臣麟被党组织派到北碚的相辉学院从事学生运动。金家少爷抛弃富贵生活去从事学运,没有工资、奖金,吃、穿、住等日用开支,全部自理。黎明到来之前天最黑暗。濒临垮台的政权最血腥,最会进行疯狂的报复。金臣麟当时等于是将自己的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干革命。
被上级领导人出卖
按规定,金臣麟每个月都要进重庆城去给许建业汇报工作。当时交通很不方便,如果身上带了宣传品或“违禁”书刊,就更容易出危险。金臣麟向许建业提出:“把组织关系转一下,最好是转回北碚的学运特支。”1948年2月,金臣麟的关系通过冉益智转到北碚。冉益智是中共重庆市委副书记,主要分管学运。
金臣麟与冉益智没有见过面,冉益智将金臣麟的关系交给北碚学运特支书记胡有猷。同年2月下旬,金臣麟按接头暗号与胡有猷接上了头。胡有猷是贵州人,以北碚保育院的工作为职业掩护,金臣麟与胡有猷联系、接头多在北碚图书馆。3月,胡有猷传达上级指示,告之现在形势很紧张,要加强革命气节教育。
重庆地下党发生了一场大变故,地下党成员任达哉被捕,很快就叛变,供出了重庆地下党工运书记许建业,敌特将许建业逮捕。而许建业的被捕,金臣麟一点都不知道。4月底,金臣麟到北碚图书馆接头,没有见到胡有猷,他心里有点疑惑。过了一个星期,又去北碚图书馆,仍没见到胡有猷,疑惑更甚。胡有猷到哪里去了呢?他心头特别着急。
金臣麟赶到重庆城小什字街口的和诚银行,去找一个姓胡的人。过去许建业与金臣麟有什么临时联系,都是通过此人转达。但这次未找到此人。
小什字处于繁华地段,人流如织,敌特混杂在人群中像狗样随时搜寻。金臣麟不敢逗留,又赶到一家公司去找一个姓李的,当金臣麟赶拢时姓李的人也不见踪影,他心头沉甸甸地折回北碚了。
5月,他终于收到了重庆地下组织一位同志的来信,告之金臣麟:“老许生病住院了。” 金臣麟明白许建业遭了,被抓了。尽管金臣麟先已感觉到肯定出了乱子,但没料到会是许建业出了事,尤如突遭沉重一击。
更让金臣麟没料到的是,重庆地下党大地震。敌特煞费苦心,终于破获了中共重庆市委机关报《挺进报》,敌特抓捕了重庆市委书记刘国定、副书记冉益智。刘国定先没有暴露身份,但冉益智没经什么折腾,就供出了刘国定的真实身份,刘国定也马上叛变,出卖了其他一些人。
刘国定、冉益智两位中共重庆市委领导人,供出了重庆地下党内重大机密和一连串的同志,其中包括金臣麟。刘、冉二人叛变后,均死心塌地成为国民党走狗,损共毁共比国民党反动分子更恶毒更卖力。
对照刘国定、冉益智这两位领导干部,金臣麟这个出身“大地主大工商”家庭的“金大少爷”,却是真正的共产党人。
金家原在重庆城内,日机大轰炸时,金家人到巴县长生乡的家中居住。就在冉益智叛变供出包括金臣麟在内的一批共产党人不久,金臣麟因放暑假已经回到巴县长生乡家中。敌特向金臣麟张开的网正在收拢,金臣麟却蒙在鼓内。国民党特务先到北碚没抓捕到金臣麟,紧接着赶到重庆城内的金家,并将金家的一名工人家属用枪押着逼他带路赶到巴县长生乡斑竹园金家。
金臣麟正与几个同学在一起聚谈,听得被押着的人在外叫喊:“金少爷,你家老太婆生病了!”长时从事地下工作的金臣麟警觉生变,马上起身出屋顺着竹林奔跑。3名特务扑进了屋内,恶狠狠地喝问:“金臣麟在哪里?!”一个特务用枪指着一名姓黄同学的脑门,情形危急。
跑出一程路的金臣麟感到不对头,自己跑脱了,特务们肯定不会放过那几名同学。金臣麟毅然转身返回,走进屋内。特务的枪口正对准黄姓同学的脑门,金臣麟神情凛然喝道:“你把枪放下,我就是金臣麟!”
特务们当即将金臣麟带走,金臣麟母亲心痛儿子,高低要随儿子一起去。特务们叫来两乘滑竿,一乘滑竿抬着金臣麟母亲,一乘滑竿抬着金臣麟。于是出现了一个滑稽的场面:几名持枪特务步行,被抓捕的金臣麟却在滑竿上悠悠地坐着。不明内里的人,还以为那几名持枪特务是金家的护佑家丁。特务要金臣麟乘滑竿,当然不是给金家少爷面子,而是在于坐在滑竿上的金臣麟不易跑脱。如果让金臣麟步行,说不准会被他瞅空子跑了。
滑竿到了重庆城南岸的龙门浩,就要渡过长江了。特务们高低不准金臣麟母亲随行了。金臣麟也不能再乘滑竿了,由几名特务押着渡江。望着远去的儿子,母亲伤痛欲绝。
金臣麟被押到重庆城枣子岚垭中统局的拘留所。中统局一个叫谭慧浓的行动科长审问金臣麟,谭慧浓的双眼盯望着金臣麟,脸部神情写满疑问。谭慧浓的妹妹与金臣麟姐姐原是同学,亦十分友善,经常吃住在金家。其妹妹上学缺钱,金家多次无偿资助。谭慧浓知道共产党追求的主张是实现共产主义。按谭慧浓推理,大地主大工商的金家是被共产党革命的对象,金家少爷理应与共产党对抗,保护自家财产。但眼前这个金少爷,却与共产党搅到了一块。他盯望了一会金臣麟,有些生气地发问:“你怎么也加入了共产党,咋个自己共自己的产?!”金臣麟不与谭慧浓理论,嘴上回答:“我没参加共产党。”谭慧浓的口气放缓:“不是我要抓你,军统那边抓不赢,你们这类人才由我们中统这边协助抓,是共产党那边出了问题。”
谭慧浓将金臣麟的奶奶、母亲、姐姐全部叫来探监,几代人望着视为明珠的金臣麟,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金家虽系富豪,但却深明大义,对金臣麟的行为,从没阻挡指责过。平日金臣麟不时写信介绍不少人到家中,金家虽然不问,内心明白那些人是干什么的,但只要是金臣麟介绍来的,金家好吃好住款待,走时无钱,还要给予资助。
金家人请谭慧浓想法。谭慧浓言:“人是要移交到军统,到了那边不认簧了,就没办法了。”
不久,金臣麟就被移送到老街慈居(西南长官公署二处),由一个姓张的法官审问。张法官问:“你为什么也去参加共产党?!”金臣麟眼镜片后面的双目,直端端地望着张法官,依然是在谭慧农面前那句话:“我没参加共产党。”张法官火了,突地一记耳光抽打在金臣麟的脸颊上,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掉在地上跌碎了。金臣麟双眼喷火,凛然不屈。张法官气极败坏,吩咐手下拿来一圈绳索,将金臣麟双臂反拧到背,用绳索捆死,然后将金臣麟拉悬吊起,人在空中像鸭子样浮着,俗称“鸭儿浮水”。金臣麟觉得自己的双臂快要吊拉脱了,痛得全身抖动,脑袋肿大,面部乌紫。张法官在金臣麟身边转悠:“这下好受了吧,你还是好好交待,我们这个地方是风都刮得进来,雷都打不出去!”金臣麟不睬,张法官说:“你不承认不行,有人说你是共产党!”“你们把他喊来与我对质。”“我们抓人不是随便行动,是弄准了的!”
张法官将逮捕证凑到金臣麟面前,金臣麟看了一眼,上面被逮捕人是金泽霖,不是金臣麟。冉益智与金臣麟没见过面,将金臣麟写成金泽霖。金臣麟回答:“你们抓错人了!逮捕证上面的人不是我!”张法官当然不会相信金臣麟之词。金臣麟不承认,就更加严刑拷打。金臣麟被折磨得九死一生,横下一条心:“大不了一死嘛,看你又把我怎么样!”张法官却无权将金臣麟弄死,气极败坏,无可奈何。
从假枪毙到无罪释放
1948年7月底,金臣麟被转押到了渣滓洞看守所。金臣麟至今记得清楚,他关到这里来的时候,特务们并不称这里为监狱或集中营,而是称做“爱国青年教导大队”。
所有进渣滓洞的犯人一律不称呼姓名,而按关进来的时间先后顺序编成号码,平日点名、呼叫就喊号码。金臣麟编号137。
因金臣麟系共产党嫌疑犯,被关押在男牢楼上2室,他关进来的时间稍早,牢内人员较少,楼上2室只有他和中共下川东地委委员杨虞裳两人。他关进之日,恰遇杨虞裳刚受过刑,被两个特务象架布袋样拖进了牢房,扔在地板上。杨虞裳趴在地板上一动不动气息奄奄。金臣麟看得心如刀割,上前想帮扶一下,杨虞裳眨眨眼,轻微地动动头,意思是“我挺得住,无需帮忙”。
几天后,杨虞裳缓了过来,他询问了金臣麟的一些基本情况,又从其他渠道了解了相关情况后,对这个“金家少爷”充满了信任,两人逐渐无话不谈。
杨虞裳被捕后,先是关在万县监狱,不管敌特如何审讯折磨,他坚不承认自己是共产党。有一天,敌特将他提出押往狱外,弄去假枪决,目的是想吓倒杨虞裳。而杨虞裳以为是真要枪决他了,口中高呼“共产党万岁!”敌特问:“你不承认是共产党,咋个喊共产党万岁?”杨虞裳被敌特转到了重庆渣滓洞。
金臣麟进渣滓洞时只有一床薄被,在楼板上睡半边垫半边。杨虞裳有床薄毡毯,他将毡毯铺开,与金臣麟合睡一处。令金臣麟震动的是,曾是他直接领导人的许建业因叛徒任达哉出卖,也抓关到渣滓洞来,被列为重犯,关押在楼上7室,脚镣手铐全戴上,门口有特务整天专门看守。许建业被酷刑折磨得变了形。但他坚不叛党,真正保持了共产党人的高尚气节。不久,许建业壮烈牺牲。至今金臣麟仍十分尊敬、怀念许建业这个当年的直接领导人。
关进渣滓洞的人越来越多,到后来,金臣麟所在的房间关押了20多人。余祖胜、胡有猷、凌春波等都与金臣麟关在一个房间。
渣滓洞看守所环境恶劣,牢房低矮、牢门紧闭,后墙小窗口竖立着成人手臂粗的几根木柱,室内空气流动差。上层楼房靠后部很矮,人站起来头会撞到屋顶,无法挺身站立,只能弯腰移动。因关押人多,每个人睡卧处只有一脚半宽。被关押者大小便,均拉在室内屎尿桶里。牢房顶木条搭架,青瓦遮盖。冬季冷风透窜,冷得直打哆嗦。夏季像蒸笼,汗臭、狐臭、屎尿臭钻鼻。所有关到渣滓洞看守所的人,均被强行脱下原来的服装,发给两套国民党冬、夏军服,一套灰色,一套黄色,每人衣服的前面和背后,用蓝墨水各划了一个大叉,标志此人是渣滓洞的关押囚犯。每天上、下午两餐牢饭,饭量不够,还是没经过打磨的糙米,饭里有“三多”:谷头子多、稗子多、泥沙多。没新鲜蔬菜,每顿只有虫钻洞眼的几粒水煮干盐胡豆作下饭菜。被关押者把自己处的环境,概括为:睡的是一脚半,穿的是叉叉服,吃的是“三多”饭。
监狱是一个炼狱。杨虞裳对金臣麟说:“这个地方是人与狗的分界线。”参加过“梁大达起义”的李忠良,撤回重庆后被刘国定出卖,被捕后未能经受住酷刑与利诱,叛变投敌。杨虞裳说:“李忠良就是狗!”他的双眼定定地望着金臣麟,那意思很明白:“你要坚定地把人当下去!”
金臣麟在放风时与胡有猷碰头,胡有猷知道金臣麟意志坚定,没有变节,说了一句:“老的不如小的。”金臣麟一听就明白,知道他是说刘国定、冉益智这样的领导人还不如一些刚入党的小青年。胡有猷在狱中是暴露了身份的共产党人,敌特获知他与金臣麟在北碚有联系,逼问他金臣麟是不是共产党。胡有猷回答:“不是共产党,只是个赤色群众。”对胡有猷的“赤色群众”说法,金臣麟不满意。杨虞裳对金臣麟说:“共产党与赤色群众是有区别的,人家是在保护你嘛!”
也有一些被关进来的人,开初慷慨激昂,表现尚可,但关押时间长了,有的就变质了。重庆城里一个姓李的人,学美术出生,被捕前在一个中学任美术教员。关进渣滓洞看守所的初期表现尚可,时间一久就招供了。1948年秋,渣滓洞看守所来了一个白佑生,这人是出卖组织的叛徒。为邀功请赏,他出了不少烂点子、坏主意,其中之一就是办《新生壁报》,企图再拉一批人下水。给金臣麟印象深刻的是,那个姓李的招供叛变者,就给白佑生的《新生壁报》画刊头画,并拿着笔在监狱的墙壁刷写一些蛊惑人心的蓝色标语:“青春一去不复返,仔细想想,认明此时与此地,切莫执迷”,“迷津无边,回头是岸。宁静、忍耐、毋怨毋尤”。金臣麟想,人一旦变样,就会鲜廉寡耻。
办壁报就得组稿,被关押者中有不少人原本就是编辑、记者。白佑生通过狱方,要被关押者人人都要交稿。多数被关押者抵制不写,有的敷衍了事,有的借机讥讽。女牢的胡其芬写了一篇《纪念耶稣》的文章,大意是说耶稣被出卖后,钉在十字架上,最后牺牲了,但死得慷慨从容。胡其芬提出要学习耶稣那种坚持真理,不怕牺牲的精神。文章最后结尾“主啊,请你考验我吧!”从表面上看,这是一篇不涉及政治,用基督教徒口气写成的文章,但实际上要求人为捍卫真理经得起考验。还有一个叫阿龙的人,写了一篇白字连篇,牛头不对马嘴的文章,白佑生知道这是在与他软对抗,气得不得了,嘴上说:“文理不通,连小学生都不如!”也有一些软骨头写了一些《戡乱曲》、《三民主义是活路,共产党是死路》等拍马逢迎文章。金臣麟坚称不会写,而且眼镜摔坏了,看不清,更无法写。《新生壁报》只出了3期就短命了。
有一天,金臣麟在楼上看到过去他与许建业临时联系的传达者小什字和诚银行姓胡的那个人,也被关押进来了,而金臣麟又不知这个姓胡的具体情况。金臣麟感到遇上麻烦了,进屋将这个情况告之了杨虞裳,分析姓胡的可能不知金臣麟关进了渣滓洞,两人最好不要见面,了解情况后再说。杨虞裳吩咐金臣麟就呆在屋内,不要下楼去。连续一个多月的时间,金臣麟就在楼上2室不出门。到了9月,姓胡的又被弄走了,不知去向。金臣麟悬在嗓子眼的心才落了下去。金臣麟放风再走到放风坝时,狠命呼吸了几口室外空气。连续一个多月关在牢内不外出一步的那种极端难受程度,金臣麟至今感触尤深。
在关押期间,金臣麟被提审过几次,但他始终不承认是共产党,坚持是被错抓了的,他不是金泽霖。有天晚上,敌特将金臣麟押到渣滓洞外面的坡地上去假枪毙,他想起了杨虞裳在万县刑场上被假枪毙时呼喊“共产党万岁”口号而被敌特认定是共产党的教训,坚持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金臣麟被重新押回了牢房。狱友们原以为他已被枪决了。金臣麟将情形一五一十地告之,杨虞裳拍拍金臣麟肩头,意思是:“金家少爷,经得起考验。”
1948年9月,金臣麟又被押到了与渣滓洞相隔不远的梅园。特务头子徐远举亲自审问金臣麟。为了吓唬他,现场还摆了一架老虎凳。
徐远举问:“你为什么也去加入共产党?”
“我说过多次了,我不知道什么共产党,你们要屈打成招么?”
“还有哪些人是共产党?”
“我自己都不是共产党,啷个晓得还有哪些人是共产党!”
“你们都从事了一些什么活动?”
“我不是共产党,不知道谁是共产党,也就没有、也不知道他人从事了一些什么活动。”
“你不是共产党,没从事什么活动,怎么把你抓捕了?”
“你手下的人疯了,乱抓乱捕,逮捕证上的名字根本不是我!”
徐远举感到这种你来我往的口水仗起不了什么作用,改变讯问话题:“你与胡子昂是不是亲戚?”金臣麟点点头说:“是我亲戚,他的侄女嫁给我哥哥。”徐远举说:“胡子昂是党国重庆市参议长,你有这样的亲戚不错嘛……”
蒋介石宣告引退,李宗仁上台后,杨虞裳给金臣麟分析:“你有可能出去。一是你始终没有暴露,二是你家中会积极营救。”
正如杨虞裳所说,自金臣麟被捕后,金家都在不遗余力地营救。金臣麟奶奶去找胡子昂,请他以重庆市参议长的身份相救,但胡子昂没有答应。金家人又找到《新蜀报》主笔周钦岳,周钦岳委托重庆行辕的关系斡旋。解放后,当金臣麟与周钦岳碰面谈及胡子昂拒绝援手一事时,周钦岳告之:“这个事你不必怪胡子昂,他本身就遭到敌特监视,当时又正秘密准备到香港,绕道北上参加新政治协商会议,他若出面相救,不但救不了你,说不定连他自己都脱不了身。”
1948年11月底,特务递给金臣麟一小包东西,里面都是一些常用药品,并有唐惠农的名片。这份礼物无言地表明,金臣麟会脱离这个人间地狱。
1949年7月初,金臣麟被转押到旧时的巴县衙门监狱,不久又关进特种刑事法庭。这个地方条件恶劣,又不放风,狱方无视被关押者最起码的生存条件。金臣麟在其间参加了抗争,绝食活动,迫使狱方有所改善。
在特种刑事法庭关押了20多天,才开庭审判。金臣麟的奶奶、母亲、姐姐等一干人全来了,审判系公开,由谭慧浓请的名律师予以辩护。最后金臣麟被判无罪释放,全家人喜极而泣。
奋斗不息风范长存
回家没几天,中共川东临委副书记邓照明就派人到金臣麟家中,详细听取了金臣麟在狱中的情况。经过认真审查,组织上决定与金臣麟接上关系。出狱后的金臣麟,将杨虞裳委托并口授给他的一封信,凭记忆写出后,按杨虞裳所说地址,寄到云阳的一个绸缎铺去了。
解放后,金臣麟改名为金成林,担任了巴县老五区区委委员,一面参加基层人民政权的建设,同时着手组建了一个区中队的人民武时装,积极开展征粮、剿匪活动。有次剿匪到巴县的一个乡场,发现变节后当上军统上尉谍报员的李忠良,居然在这个场上教书,金成林当即向上反映了他所了解的情况,加上其他人的举报,李忠良很快被捕。
1950年,金成林调任共青团壁山地委宣传部长,之后调任川东团委宣传部副部长。1952年9月,金成林调任西南团委研究科长、《西南青年》杂志副总编。1954年这家杂志迁成都后,改办为《四川青年报》,金成林任总编。1959年金成林正在达县从事救灾工作,接到省团委书记李培根电话,告之团中央书记胡耀邦到四川省视察。金成林与李培根一起到广元接到胡耀邦,陪同胡耀邦到达县的通、南、巴老革命根据地,再陪同胡耀邦到南充、西充、武胜、内江、成都等地视察,前后一个多月时间。后来金成林也曾陪同彭德怀元帅到四川石油管理局南充炼油厂视察。
1960年12月,金成林调中共中央西南局办公厅任研究员。一次金成林到南充公干,见到当年在渣滓洞监狱为敌效力拿着笔在墙上书写蓝色标语的李某,竟然混进了中共南充地委机关报《南充报》当美术编辑。金成林当即向南充党组织反映了这个情况。
文革爆发,金成林被人诬蔑:“进渣滓洞监狱的人,别人都牺牲了,你咋个活了出来,肯定是变节投降!”在那个黑白巅倒的年代,不容分说,金成林受尽折磨与侮辱。令他痛心的是,当年与他一起在巴县特支工作的任仕学,解放后进入石油企业,先后在东北抚顺炼油厂、石油工业部任职,后为加强三线建设到四川石油管理局南充炼油厂任厂长。文革中被造反派暴打而死,尸骨乱葬土坑中。拨乱反正后,金成林赶去参与了重起任仕学遗骨、另予安葬的事宜。
金成林复出后,1984年任四川教育出版社总编辑、党组书记。在任期间,金成林还主编了800多万字的《陶行之文集》。1991年,金成林离休,又被聘任四川省地方志编篡委员会的特约总编,历时十载,又主持完成了他负责的那部份地方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