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谦益《吾炙集》及其他

朱财杰　陈凯玲

钱谦益辑《吾炙集》,是关于同时代人的一部诗歌选本,长期以抄本形式流传｡自民国五年(1916)顷常熟丁氏刻入《虞山丛刻》,流布始广｡1991年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据以影印,收入《丛书集成续编》第116册,取用更为方便(下引页码均据此本)｡但有关此集本身,以及其他某些方面,还存在着各种各样的问题｡现就目前所知,为之补订几条｡

一是关于编纂缘起｡钱谦益《牧斋有学集》卷十九《题交芦言怨集》曾说:“余年来采诗,撰《吾炙集》,盖兴起于遵王之诗｡”(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9月第1版,中册第829页)“遵王”指其族侄钱曾(遵王其字),今本《吾炙集》所收作者即以钱曾冠首｡但王士祯《带经堂集》卷十四《渔洋诗十四(癸卯[康熙二年,1663]稿)•方尔止言虞山先生近撰吾炙集,谬及鄙作,因寄二首》之二云(康熙五十年辛卯[1711]程哲七略书堂刻本,第1b页):

白首文章老巨公,未遗许友八闽风｡

如何百代抡骚雅,也许怜才到阿蒙?

自注说(见同页):

先生寓书云:“偶爱许友诗,因仿《箧中集》例为此书｡”“许友八闽风”,先生句也｡

根据这个说法,则《吾炙集》编纂盖兴起于许友之诗｡今本《吾炙集》所收作者以许友殿后,而入选作品据目录所列多达“一百七首”(第3页),超过其他任何一位作者(其中钱曾仅“十二首”),这或许也可以作为证明｡其所引钱谦益(虞山位于钱谦益家乡常熟)诗句“许友八闽风”,出自《牧斋有学集》卷八《题许有介诗集》(同前,上册第383页｡许友字有介);唯“先生寓书”云云,则钱谦益有关著作内未见,可能已经遗佚｡

二是关于入选作者｡今本《吾炙集》,目录列二十一家｡其中第十一家“皖僧幼光”,与第十九家“西江半衲澄之”,同为钱澄之(幼光其字),因此实际为二十人｡但在此之外,从其他资料中还能发现有些诗人本来也在其内,而今本却未见其人其诗｡这方面,以今本徐兆玮跋概括最为集中,所举包括王士祯(号渔洋)､钱嘏(字梅仙)､周容､黄与坚凡四人(见第21页)｡其所据资料,具体分别为王士祯《古夫于亭杂录》卷三“平生知己”条(中华书局1988年10月第1版,第66页｡另可参见上引王士祯诗;又《渔洋诗话》卷下第五十九则,《清诗话》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9月新1版,上册第214页)､陈瑚《确庵文稿》卷十下《钱梅仙五十赠言》十首之五(《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184册,第315页)､全祖望《鲒埼亭集外编》卷三《周征君墓幢铭》(可见《全祖望集汇校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12月第1版,上册第860页)､王应奎《柳南随笔》卷五(《柳南随笔､续笔》本,中华书局1983年10月第1版,第85-86页｡其原引钱谦益《与黄庭表与坚》,可见《钱牧斋先生尺牍》卷一,《牧斋杂著》第四种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6月第1版,上册第362页),以及前及钱谦益《题交芦言怨集》等｡而最近李圣华先生《方文著述考》一文“《嵞山诗》一卷(清康熙抄本,佚)”条,又据《牧斋有学集》卷二十二《送方尔止序》“点定《嵞山诗》一卷,贮《吾炙集》中”云云(原见同前,中册第905页),证明还应当有方文(字尔止,号嵞山)这一家(见《严迪昌先生纪念文集》,吉林文史出版社2006年12月第1版,第346页｡另可参见其《方文年谱》附录之一,以及正编卷七《晚年居游(康熙元年至康熙八年)》“康熙二年癸卯(1663)”条有关叙述,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3月第1版,第498页､第402-405页)｡这样,今本《吾炙集》至少已缺至五人,其“非完帙”更加无疑(同前徐兆玮跋语)｡

三是关于编者跋语｡今本《吾炙集》卷末,录有钱谦益一则跋语,全文如下(第21页):

余于采诗之候,撰《吾炙集》一编,盖唐人《箧中》之例,非敢以示人也｡长干少年,疑余复有雌黄｡戏题其后云:“杜陵矜重数篇诗,吾炙新编不汝欺｡但恐旁人轻着眼,针师门有卖针儿｡”闻者一笑而解｡

此则跋语,实际是钱谦益《陆敕先诗稿序》中的一段文字,原见《牧斋有学集》卷十九(同前,中册第825页)｡其中诗歌,亦曾见于《牧斋有学集》卷八,系《金陵杂题绝句二十五首,继乙未春留题之作》之十五(上册第415页)｡然而后人一再将其误辑为钱谦益佚诗,并将其前“余于采诗之候”云云当作该诗的小序,总题为《戏题吾炙集后》(可见《牧斋杂著》第九种《牧斋集再补》,同前,下册第911页)｡而其始作俑者,则实为该本《吾炙集》｡

又,上引此诗,前及钱谦益《题交芦言怨集》也曾引用,但第二句“新编”作“新篇”,则该“篇”字与第一句“数篇”之“篇”显然犯重｡此外已故郭绍虞､本师钱仲联,和王蘧常三位先生共同纂辑的《万首论诗绝句》也曾录及此诗,而第三句“恐”字误作“空”,第四句“儿”字误作“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2月第1版,第1册第197页),例当一并更正｡

附带关于已故刘声木先生《苌楚斋五笔》卷十“国朝诗品”条最末一段叙述(《苌楚斋随笔､续笔､三笔､四笔､五笔》本,中华书局1998年3月第1版,下册第1081页):

《吾炙集》于光绪□□□□□南裓草堂编入《佚丛申[甲]集》,上海排印本,所录仅贰拾壹人,诗共贰百肆拾伍首｡余颇疑其伪,决非出自尚书,盖后人所依托也｡

据《中国丛书综录》(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2月第1版,第1册第275页),光绪三十三年丁未(1907)排印本张继良(南裓其字)辑《佚丛甲集》,其中并无《吾炙集》｡疑《佚丛甲集》收有钱谦益《牧斋集外诗》等,而所述《虞山丛刻》本《吾炙集》最末有张继良跋,刘声木先生盖牵连而误记｡

今人关于《吾炙集》的研究,以山东大学孙之梅先生《钱谦益与明末清初文学》第四章第二节第四部分“《吾炙集》的编选”最为详细(齐鲁书社1996年2月第1版,第397-411页)｡又美国GRINNELL学院历史系教授谢正光先生与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系教师佘汝丰先生共同编著的《清初人选清初诗汇考》,也有专门考证(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12月第1版,第32-40页)｡中国社会科学院蒋寅先生《清集读记》一文,其第二则“张进过录何义门钞本《吾炙集》”,则着重介绍一种“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藏张进钞本《吾炙集》”(《文献》杂志1997年第1期,第96-99页),为《清初人选清初诗汇考》以及《中国古籍善本书目》(集部)等书所未及(后者《吾炙集》著录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3月第1版,中册第1745页,编号19119;收藏单位见下册第2810页,转第2195页)｡

最后说一下前及《牧斋杂著》第九种《牧斋集再补》所收一篇《唱和初集序》(同前,下册第921-922页),据注“辑自《听嘤堂四六新书》卷三”｡但这篇序,实际已见《牧斋有学集》卷二十(同前,中册第860-861页),唯标题多“李梅公”三字,正文文字稍有异同而已｡联系前述《戏题吾炙集后》来看,该《牧斋集再补》以及其前几种补遗著作,内中重出的作品可能还不在少数｡

(作者单位 浙江大学国际文化学系)

责任编辑 容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