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想翠翠(散文)
2008-04-15梁长峨
梁长峨
翠翠的祖父死了,她的恋人顺顺家的“二老”(二儿子)远行了,翠翠就在碧溪岨空空的家中孤独地等着,“把一个一个日子过下去”。可是到了冬天,那个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轻人,还没有回来。“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翠翠未来的命运如何,谁也不知道,但她仍然执著地静静的等着,等着。
沈从文《边城》中的翠翠还在吗?因为念想,翠翠的影子常在我脑海里闪现。
今年五月下旬,我有幸来到湖南凤凰。下榻后,我来到虹桥脚下观赏静静流淌的沱江水。突然觉得有人拉我的衣襟,接着一个童声响起:“叔叔,买一个蚂蚱吧!一元钱。是我亲手做的。”“真的!”怕我不相信,她又加重语气说。我回头一看,是一位约六岁的小女孩,黑黑的,瘦瘦的,声音带有几分羞怯,但眼神里透着一种稚纯和渴求。我眼前立马浮现出“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的翠翠,于是我买了一只。
往前走,遇到一家店堂。门上写着一幅有趣的对联:“一夜连两岁岁岁如意,五更分二年年年称心。”正在我品着这对联的时候,又有人拉我的衣襟:“叔叔,买一个蚂蚱吧!”回头一瞧,是一个约十岁的小女孩。或许是她看我手里已拿着一个了,紧补了一句:“好事成双么!”这让我如何是好,看她的眼神也是渴求的,但她见机而巧妙地补语,却让我心头生出别一番滋味。我想,翠翠活着会这样吗?不过,我还是买她一只。
转到虹楼的另一角,我发现路口坐着一位苗家老太太,满脸皱纹,正在做着绣花针线活。她的手总是哆哆嗦嗦,活做得很慢很慢。我想拍一张照片,老太太把脸一遮,连连说买我的东西才能拍。我愣了,哪里想到会因拍一张照片这般难堪,更想不到她会把自己的相貌当商品出卖。看来商品意识已浸入这小小边城人的骨髓了。我也许该买她的东西。但是,如果翠翠在,她会这样吗?记忆里的翠翠和祖父摆渡,从不想要份外的东西,“从不思索自己职务对于本人的意义,只是静静的很忠实的在那里活下去。”
这时已到上灯时分。沱江两岸,各类彩灯高照,把一个沱江照得透亮透亮,甚是美丽。沿江而行,我发现每一家旅店和休闲吧大都有一个或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那倚门卖笑的眼神里或多或少透着污浊气。联想到虹楼边角那位买她东西才能让照相的老太太,我深深感到,如今灵魂、肉体、相貌什么都可出卖。山里人再也不像翠翠那样“傻”了。当年翠翠同祖父摆渡,“在渡船上遇陌生人对她有所注意时,便把光光的眼睛瞅着那陌生人,作成随时都可举步逃入深山的神气。”眼前倒好,这些浑身散发脂粉气的少女。用自己的青春和美丽,专门猎取有求于她们的男人。她们发现不正经的男人不是想逃走,而是立马自投其怀。
后来,我在去沈从文墓的路上碰到一对少男少女,男的搂着女的,十分亲热。此时女的正给远方朋友打手机,朝着对方说:“我准备嫁给你。”听到这话,搂着她的男的直笑。我不明白,这女孩到底是现在搂着的是她恋人,还是在手机里向对方表白的那个是她的恋人?如果说是后者的,那她就是在欺骗后者的感情,同前者做着不光明的勾当;如果是前者吧,那她怎么如此大胆敢当着恋人的面这般放肆?实在搞不懂。我转念一想,搞不懂就不搞,说不定前者和后者都不是她真正的恋人。狗熊掰玉米,是掰一个丢一个,她们恋爱是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又丢一个。她们本来就不是翠翠了。
更绝的是,临江街道的一家旅店公然写上“一夜情”三个大字作店名,而其对面一家旅店名字则叫“翠翠楼”,彼此叫阵竟然如此鲜明。不过,如此污浊的环境,让我不免联想,这“翠翠楼”就真的有翠翠吗?倘若有,她们还能保持住当年的纯洁吗?
在凤凰城几天里,我心坎里生出一股沉忧隐痛。这里,那安静、恬然的生活没有了,那纯朴纯真纯洁的、犹如深山流出的一线清泉、没受文明污染、没有杂质、更无毒素的翠翠实在难得一见了。我甚至担心,沈从文作品中的翠翠会不会成为绝唱。
写到这里,我抬头看着挂在书桌上方的那两只草编的蚂蚱,又想到编制它的那两个小女孩。她们能否抵御着浊气的浸蚀,成为新一代的翠翠呢?我自然期待着。但恐怕也难,你瞧那大的女孩就比小的女孩说话显得市侩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