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梦幽梦(散文)
2008-04-15周代进
周代进
一
我死了,突然死了。怎么死的?可能是车祸,要么是飞机遇难,或是得了癌症,或是老得不能再老更或是其它什么的,全都记不清了。
我的额头和身上全是死亡的汗水,那是我最后一次流汗,流尽了最后的力量和最后的辛劳,世界在我的汗水中凝固,与我一起死去,那些生活的乐趣和烦恼也一同死去。
就在一个大风大雨的晚上,我感到有一双手臂从黑暗的风雨中伸了过来,要拥抱我的灵魂而去,当那双手臂从开着的窗户伸向我的灵魂时,我突然感到灵魂与身体撕裂着的美丽的痛,有一种突然坠入深谷之中、坠入无边的黑暗与永久的寂寞的感觉。守门者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惆怅和那一点隐痛,立即为我念起祈祷式咒语:把你的人生、你的梦和过去的一切全忘掉吧,你会得到新生和新的幸福!我问他:这是什么地方?然而没有谁来理睬我。我很疲惫,需要在这陌生的地方歇息,于是我朦胧地躺在了星光下面。
二
我似乎听到了汽车喇叭的尖叫声,那是送尸车正在将我送往殡仪馆。静静地躺在尸车上,听着尸车的行驶声,我想到了人生的列车,真的有一种神奇的感觉。我想,就在尸车送我的这一刻,又不知有多少人在乐滋滋地将一个个小生命推介上人生的列车了,又有多少人从那车上跳了下来或被无可奈何地挤下来。
我终于躺在了殡仪馆里,我在哀曲和悼词中陶醉,我几乎忘记自己已经死去。我紧闭着双眼,那具没有生命的身体任人摆布,不一会,我似乎感到有一股烈焰在向我扑来,可能是焚化工在推我进入焚尸炉了,他关上了炉门,我的肉体被烧得呲呲作响,迅速收缩、炭化……我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叫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几十年经营和精心维护的血肉之驱就这样毁于一旦,最后只剩下一点点欺骗和安慰后人也安慰自己灵魂(假若有的话)的骨灰。早知如此,还不如生前立下遗嘱将遗体捐给他人,在我未化作灰烬之前,我的心、我的肺、我的肝、我的肾、我的眼(虽有一点近视)……都是好的,或许对一些需要它的活着的人还很有用处。
我的灵魂在焚化炉中左冲右突,苦苦挣扎,扑打着熊熊烈火,最后终于化作一缕青烟,从那黑黑的高耸着的如同男性生殖器一样的焚尸炉的烟囱升上天空这一母亲般的怀抱。
我的灵魂看着我的骨灰被焚化工丢胳臂少腿地象征性地装了一些到一个还算精致的盒子里,一片哭声环绕在盒子周围。
三
我的灵魂追随着我那一点零散的骨灰来到公墓群中,走向陵园和坟墓,就像一名游客走入了一个陌生的城市或风景名胜。与我同时进城的还有许多人,而且向流水一样接踵而至,一刻也不停止。
白天,我在陵园的坟莹上一小时一小时地晒太阳,想心事,小孩子一样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寂静的夜晚,活着的人们都在睡觉造梦,我的心迷失在无边的寂寞里。我看到了满天的繁星,又亮又密,是那种令人全身起鸡皮疙瘩的又亮又密,是那种让人有天离自己很近很近甚至有置身于星云之中感觉的又亮又密,在世时自己从未见过这么多的星星,是无暇顾及还是粗心忽略?已不得而知。于是我整夜整夜地数着星星玩耍,数着数着便数乱了,数字总是对不起来,可我一定要把它数清楚!我不知道是天上的星星多,还是世间的人口多,我开始在数星星中体会着人与自然的关系,品味着生与梦与死的关系。我似乎明白了,原来宇宙物质中,总有一部分在膨胀,而另一部分在收缩,一部分在化合,一部分在分解,始终保持着它的均衡,就像一部分人死去,同时有一部分人生来一样。
人生走向死亡,死亡将人生的一切美好和痛苦同时淹没,将所有的正负相加最后得0。小时候做算术题时,结果得0总是一个惊喜,但那时候并不知道人生的算术式得数也是0。
四
记得,儿时与小伙伴们做游戏时经常是假装着死,死了活,活了死,反复进行,我还是我。
那时候,我似乎总是日夜在梦中度过。白天的梦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和盼望,晚上的梦是白天的梦和生活碎片的叠加。如今看来,人生似乎就是一台不好使的陈旧的彩色喷墨打印机,就是将一切梦想打印成白纸或打出几个乱码的不争气的陈旧打印机。人生的大多数梦想都由于“打印”不出来而变成了“白日梦”,都在无耐中死去,几声叹息伴着蝉鸣,送走一切梦想。
在做人又做梦的时候,我常常梦见自己死了,很害怕、很惋惜,但总是醒了过来,享受着噩梦醒来的惊喜……但这次不一样了,是真的死了,即使是梦醒时分,也还是死了,梦与醒已没有任何差别。
死了,躺到一个宁静的地方,天地往来,蝴蝶一般枉来了一遭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