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通过伤害经济来降低通胀”

范　佳

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斯蒂格利茨

中国经济正在复杂的国内外经济环境下高速发展。根据中国银行全球金融市场部3月27日发布的报告预计，2008年3月CPI同比增长幅度为8%～8.4%，估计2008年第一季度CPI平均同比增幅为8.1%。这使中国政府面临前所未有的宏观调控压力，从而使2008年成为本届政府执政以来经济“最困难的一年”。

如何看待和解决中国经济目前出现的问题？美国的次贷危机与中国的通货膨胀之间有何关系？

3月来北京参加“中国发展高层论坛2008年会”的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教授、2001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约瑟夫•斯蒂格利茨，27日接受了《中国新闻周刊》的专访。针对中国经济高速发展中出现的问题，以及未来解决的方案，斯蒂格利茨皆给出了自己的解释。尽管他对于通货膨胀的成因解释与以北京大学CCER教授宋国青为首的货币学派的解释有所不同，但他的回答，为我们提供了看待经济问题的丰富视角。

“中国的通胀是进口的通胀”

中国新闻周刊：你认为，中国当今通货膨胀的原因是什么？

斯蒂格利茨：中国的通货膨胀是进口的膨胀，这并不是中国本身造成的，而是全球性原油和食品价格过高的一种结果。目前的原油价格已经上涨到103美元一桶，而去年的大米价格也上扬了75%。事实上是全球性的高价格造成了全球性的高通胀。重点是，通货膨胀并不是中国一国的问题，而是一个全球性问题。当然，这个全球性问题在发展中国家更为严峻，因为发展中国家的市场购物篮(market basket)中包含更多的食品和能源。在美国这个问题显得并不太严峻，因为我们花费在食品和能源上的比例太低。而食品和能源的通胀对中国的影响更大。这也恰恰说明为什么那些惯常的治理通胀的方法并不起作用。

中国新闻周刊：那么你认为哪些方法会起作用？

斯蒂格利茨：我们必须非常谨慎，不能通过伤害经济来降低通货膨胀，因为你不会取得太大的成功。平均通货膨胀率来自平均的进口商品通货膨胀率和国内商品通胀率。为了得到一个相对较低的平均水准，在其他方面你必须有下跌的价格。

而降低的价格水平只能来源于高的进口率，这一点，可能中国政府并不希望看到。所以，中国能做的是创造就业。有两种政策较为可行，一是使货币贬值，这样能够降低国内产品价格，而非国际产品价格。但是那样也不能完全解决问题；另一种方式是同全球市场的分拆。不管怎样，试图让国内商品价格不要同国际价格完全一致地移动。每个发达的工业国家都曾经在食品领域这样做过。而这就是市场经济的做法。

“房价下跌，普通家庭将受到更大影响”

中国新闻周刊：中国目前许多一线城市的房地产市场正在呈现某种程度的增长下降趋势，以你的经验，这会造成什么后果？

斯蒂格利茨：这和在美国出现的问题一样。当房价下跌，普通家庭受到更大的影响，因为他们把一生的大部分收入投入在房子上。在这个问题上，美国比中国更严重，因为美国人通常通过借贷来购房。而这会产生两个后果。如果你房子的90%是抵押贷款，你把辛苦赚来的1万美元投入进去，而银行投入了9万美元。那么，当房子的价格下降10%，你将失去你一生的积蓄。这很艰难，而这正是美国现在发生的。美国更严重的第二个原因是，当房价下降20%，你无法偿还贷款，银行亏钱并且面临倒闭，而政府需要人来埋单，从而使整个经济出现停滞。正如美国现在发生的(次贷危机)一模一样。

中国新闻周刊：美国出现的次贷危机正在影响中国。为什么美国经济这么容易对中国经济产生影响？

斯蒂格利茨：中国和美国刚好有相反的困难。中国担忧过高的储蓄率而美国担忧过低的储蓄率。美国是零储蓄，而中国是42%，46%，然后还涨到49%，很多人都认为这过高了。两个国家都发现改变现状太难。中国希望降低储蓄率而实际上它增长了，美国希望提高储蓄率。在我担任克林顿总统经济顾问团主席时，储蓄率是5%，或者大概3%～5%，我们当时想提高储蓄率。到了布什政府，储蓄率降低了。即使布什发表各种演说和进行减税来鼓励储蓄，也很难改变。人们做的就是消费、消费再消费。

中国人储蓄率高，意味着经济很大的增长依靠国际市场，也就是出口的增长。那意味着，如果在出口上有问题，中国国内经济就会有问题。所以，如果中国没有这么大限度地依靠出口的话，衰退的美国经济就不会对中国中国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美国政府在次贷危机中缺乏监管”

中国新闻周刊：在谈到美国次贷危机时，你说过“这个问题逐步展开，就像火车不断行驶过程中的节拍一样。”行驶到目前，最突出的是哪些问题，继续行驶下去，还会出现哪些问题？

斯蒂格利茨：事实上，这里有5个相互关联的问题。

在最底层，是次级抵押贷款问题。人们向银行借钱，当他们的房屋价格下降10%或者20%，他们就无法偿还。我们预计有超过两百万的人，明年将无法还贷，事实上，大概有1400万美国家庭的住房贷款可能都会出现重新估值的情况，甚至他们会出现违约的情况。

第二层，是危机将会从次贷领域扩展到整个金融系统的其他部分。不能还抵押贷款的人通常也无法偿还信用卡，所以，刚开始的一个小次贷问题扩展成为一个信贷问题，然后是金融问题。

第三层，是银行受理贷款，然后把他们切割，然后包装成复杂的金融工具。这些金融工具太复杂，所以他们不知道风险到底有多大，当然，购买金融工具的顾客也不知道。同时，没有银行知道自己的资产负债表具体是什么，也不知道关联银行的资产负债表。这就造成了流动性不足的问题，因为没有人愿意借贷给其他人。

第四个问题是连锁破产问题。很多人持有不良资产，这些资产的净值是零。所以，很多共同基金和对冲基金都面临破产或者困境。

第五个问题是我们所说的宏观经济问题。也就是说，整体需求下降，而这会带来其他问题。

中国新闻周刊：金融工具的创新对次贷危机有什么样的影响？

斯蒂格利茨：华尔街创造的很多金融创新都是为创新而创新，或者更准确地说，为管理费用而创新而并非让经济更好运转的创新。他们说他们为了管理风险进行创新，而他们做的则是创造了工具去增加风险。

比如说，如果他们有管理风险的更好的工具，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人无法偿还抵押贷款，而现在我们有这么多人无法偿还。如果创新者曾经想过这个问题，就应该设计出让人们面临更少风险的工具。当然，创新的有些方面，比如像风险投资这样帮助融资的创新是很好的。

中国新闻周刊：对这些问题，难道美国政府没有更好地洞察和监管？

斯蒂格利茨：我们清楚的是，美国经济和全球经济都缺乏足够的监管。我们需要更多的规则。我相信在未来我们可以设计规则来减少这种问题。我不认为美国能够完全消除经济的低迷，但是这次的经济低迷是如此的不必要。它是可见的、可被估计的，而且很多问题也是很明显的。所以，这是由于联邦政府和监管者的不可原谅的监管不当造成的。而这，花费了美国和世界上千亿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