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看见我还在

刘川北

小镇丁字路口上有一个修鞋的摊位，修鞋人40多岁，生活的艰辛让他显得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老些。我去修鞋，他示意我坐在小马扎上。他很用力地用锥子扎着鞋底，穿针引线，麻利熟练。几针下去，脸上冒出细微的汗珠，最后一针，一不小心扎到手指头上，在那一瞬间，他有些紧张，抬起头来向对面张望。我以为他的手破了，需要包扎，赶紧递过去一块干净的面巾纸，被他生硬地拒绝了。他把身子偏向一侧。显然是我阻挡了他的视线，我往一旁挪了挪，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对面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女人笑笑。摆了摆手。他也笑了，然后埋下头继续干活。

后来才知道，对面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是他的妻子。男人曾经替老板开大货车，从山西拉煤。她一个人照看着家里的几亩地，照看着孩子和老人。男人的工资供全家人生活，在村子里算不得富裕但还过得去。

可是男人出了车祸，送医院抢救的第3天，男人还没有醒过来。医生说，头部受到强烈的震荡，时间长了十有八九会变成植物人。医生希望她配合治疗，在较短的时间内把他唤醒。她守在他身边，一遍一遍地唤他的名字。给他讲述两个人过去的点点滴滴。

男人终于从昏迷状态中醒过来了，他的身体慢慢恢复。原来就不爱说话的男人，现在变得更加沉默。她发现男人有时候像个孩子，一看不见她，情绪就出现波动。她下地干活，留男人一个人在家。等她回来时，暖水瓶、玻璃杯全摔在地上。后来。她下地带着他，串亲戚也带着他，他成了她的影子。

男人再也不能开车。可日子还要过下去，于是想办法在镇上摆了个修鞋的摊子。女人每次都陪着他去，后来，她在男人对面摆了个日用杂货摊。他看见她在，烦躁的心就会安定下来。

那天，她守在自己的摊子前。男人向她这里张望，他看着她，却莫名其妙地发起怒来，用脚发着狠跺地，用小锤子砸自己的手，直到她走到他跟前才停止。后来才知道，他的视力下降了，看不清她。为了让他看见，她穿红毛衣，穿红色的绸布袄，穿红色的羽绒服，甚至一件红色的旗袍……差一点的衣服是自己买的，好点的衣服是城里的亲戚淘汰下来的。她守在自己的摊子旁边，守着那些落满灰尘的碗筷，那些灰色的扫帚簸箕，那些有了锈迹的刀具……按照她的年龄，大红大绿应该从身上褪去，换上适合自己年龄特点的中性色彩。她披一身红装，在这个小镇非常扎眼，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只是为了让他看见。或许，爱情就是这样的，在离你不远也不近的地方，让你清楚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