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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究竟是不是贪官

2008-03-29黄全彦

中州学刊 2008年2期
关键词:经济生活辛弃疾

黄全彦

摘 要:辛弃疾的经济生活是一个备受争议的话题,他的经济是否清白,直接关系到对他的罢职原因的解释及其个人品格的评价。从南宋将帅的俸禄标准及经济生活状况、辛弃疾执政态度、金钱观念、实际生活几个方面进行梳理分析,结论是:辛弃疾和贪污受贿没有关系,辛弃疾罢职是当时政治斗争的结果。

关键词:辛弃疾;经济生活;官僚体制

中图分类号:I206.2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751(2008)02—0202—05

问题缘起

辛弃疾的经济生活一直是学界一个敏感而又棘手的问题,最早可追溯到20世纪30年代。吴世昌先生在《辛弃疾论略》一文中写道:“你瞧他带湖的新居,这模型得花多少钱?后来又在期思卜筑,买得瓢泉,这又得花多少钱?”①20世纪80年代,香港大学罗忼烈教授《漫谈辛弃疾的经济生活》一文认为,当时“政治腐败,贪污成风”,辛弃疾作为官场一员,他的财富和自身的贪污有摆脱不了的关系;不然“看他的家庭和产业,如果不是生财有道,靠什么办法可以壮观到这种地步呢”②?

罗忼烈的文章发表之后,在学术界引起强烈反响。辛弃疾研究专家邓广铭教授为此专门写了《读<漫谈辛稼轩的经济生活>书后》一文,对罗忼烈的观点进行驳斥。邓广铭通篇用大量篇幅阐述了辛弃疾的带湖居第并非大庄园,“只是稍不一般的几间房屋,称不起‘豪华的府第和‘庞大的园林”,后来的瓢泉居第“也无非又多盖了一些‘茅庐”。生活如此一般,自然和贪污沾不上关系,邓由此说道:“究竟辛稼轩的贪污、裒敛的罪状能否成立呢?我以为的确是不能成立的,全都是由政治上的敌人诬构而成的。”③

邓广铭的文章发表以后,并未让学界信服,因为辛弃疾的居所,是当时人们所公认的豪华富丽。辛弃疾在其《新居上梁文》写到自己带湖新居,亦言:“青山屋上,古木千章;白水田头,新荷十顷”④;他还有词写道:“文字觑天巧,亭榭定风流。平生丘壑,岁晚也作稻梁谋。五亩园中秀野,一水田将绿绕”(《水调歌头》)。可见其居不凡。辛弃疾新居修好之后,曾请当时著名文人洪迈写作一篇《稼轩记》,对其居第有这般描述:“郡治之北可里所,故有旷土存。三面傅城,前枕澄湖如宝带。其纵千有二百三十尺,其横八百有三十尺。截然砥平,可庐以居。而前乎相攸者,皆莫识其处。天地作藏,择然后予。济南辛侯幼安最后至,一旦独得之。既筑室百楹,度财占地什四,乃荒左偏以立圃,稻田泱泱,居然衍十弓。意他日释位而归,必躬耕于是。故凭高作屋,下临之,是为稼轩。而命田边立亭曰植杖,若将真秉耒耨之为者。东冈西阜,北墅南麓,以青径欵竹扉,以锦路行海棠。集山有楼,婆娑有堂,信步有亭,涤研有渚。”⑤辛弃疾所建的“稼轩”,有房屋百间,另外还有楼台、庭院、湖泊,足够称得上豪华。另外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辛弃疾对自己新居是引以为豪的。

辛弃疾居所的豪华,从辛弃疾好友陈亮的《与辛幼安殿撰》信札中也可见出。对于稼轩新居,信中写道:“如闻作室甚宏丽,传到《上梁文》,可想而知也。见元晦说曾入去看,以为耳目所未曾睹,此老言必不妄。去年亮亦起数间,大有鹪鹩肖鲲鹏之意。”⑥元晦即朱熹,朱熹感叹“耳目所未曾睹”,可见非同一般。陈亮这里说到自己的新居,他在给朱熹的《又乙巳春书》详细叙述了其建筑规模,原文太长,简述如下:宅院里面有很大的一个名叫“小憩”的亭子,有一大一小两个池子,小池上有叫“舫斋”的房屋数间,大池上有叫“赤水堂”的房屋数间,除此之外,还有“临野”、“隐见”两个亭子,书房12间,另外还有“观稼”的园子20亩,“种蔬植桃李”的园子20亩。⑦陈亮的住所已经够让人惊叹的了,可与辛弃疾相比,竟然只是“鹪鹩肖鲲鹏”,如小鸟和大鹏一般,完全不在同一等级。可见稼轩居第,绝非只是“稍不起眼的几间茅屋”和“茅庐”,而是豪华园林无疑。既然这个问题没有解决,邓广铭说辛弃疾罢职乃是出于政治对手诬陷而致,也缺乏说服力。

辛弃疾的经济生活,成了辛弃疾研究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因为它不光是辛弃疾生活本身,还涉及到辛弃疾罢职原因,以及他的人品问题,确实关系重大。施议对教授亦言辛弃疾:“两处居第,两座大庄园。经济来源,令人生疑——这是词界所不愿正视的问题。但是,为着实事求是地对待其人其词,似不当为尊者讳,因特别提请留意这一问题。”⑧这一看法也代表当今学界的普遍观点。

那么,究竟该如何来看待辛弃疾的经济生活,他究竟是不是一个贪官?这一问题尽管以往我们“不愿正视”,但如今却必须面对。笔者今不揣愚陋,于此文对辛弃疾的经济生活及其相关的罢职原因作一探讨,敬请方家指正。

南宋将帅豪富乃正常现象

周启志在《宋代的“益俸”政策及反思》一文中写道:“高薪养廉为宋代首创,也是宋朝的一项国策。”⑨在这一国策之下,使得宋代官员特别是中高级以上官员普遍都能享受到优厚待遇。辛弃疾于绍兴三十二年(1162)南渡入宋,至淳熙八年(1181)退居带湖之前,为官20年,仕途颇顺,先后由江阴军签判、广德军通判、司农寺主簿、仓部郎中、一路做到江西提点刑狱、湖北安抚使、湖南安抚使、江西安抚使。当他做到安抚使时,已经算是国家的“封疆大吏”⑩。作为一路的军政长官,安抚使是极为重要的。宋人赵升《朝野类要》载:“安抚、转运、提刑、提举实分御史之权,亦似汉绣衣之义而代天子巡狩也,故曰外台。”(11)可见地位之显赫。《南宋史稿》言安抚使品级:“官阶在太中大夫(从四品)以上或曾历侍从官者称安抚使。”(12)辛弃疾在《新居上梁文》谈到这段时间的仕宦经历时说:“稼轩居士,生长西北,仕宦东南。顷列郎星,继联卿月。两分帅阃,三驾使轺。”(13)语气相当自豪。洪迈《稼轩记》言辛弃疾“入登九卿,出节使二道,四立连率幕府”(14);宋人楼钥亦言辛弃疾“三畀大藩,宠以论譔之华”(15)。当时人普遍呼辛弃疾为“辛侯”、“帅臣”,都可见辛弃疾政治地位的崇高。

有宋一朝,中高级官员俸禄极为丰厚,《宋史•职官志》“奉禄制”有详细记载。当时官员除正俸、禄粟以外,还有禄米、职钱、食料等钱、傔人衣粮、傔人餐钱,此外还有茶酒厨料之给、薪蒿炭盐诸物之给、饲马刍粟之给、米麦羊口之给,在外做官的额外还有公用钱,以及数量不等、相当可观的职田(16)。由此可见,宋朝官员的合法收入名目繁多。而就南宋官员的经济情况,清人赵翼专门言道:

建炎南渡,以兵兴,宰执请俸钱禄米权支三分之一;开禧用兵,朝臣亦请损半支给,皆一时权宜,后仍复旧制。此宋一代制禄之大略也,其待士大夫可谓厚矣。惟其给赐优裕,故入仕者不复以身家为虑,各自勉其治行。观于真、仁、英诸朝,名臣辈出,吏治循良。及有事之秋,犹多慷慨报国。绍兴之支撑半壁,德祐之毕命疆场,历代以来,捐躯徇国者,惟宋末独多,虽无救于败亡,要不可谓非养士之报也。然给赐过优,究于国计易耗。恩逮于百官者惟恐其不足,财取于万民者不留其有余,此宋制之不可为法者也。(17)

“恩逮于百官者惟恐其不足,财取于万民者不留其有余”,可见宋朝于百官的厚遇。宋代文官地位高于武将;但论实际待遇,武将却又高出文官。特别在南宋时期,将帅极为富有。赵翼另有《南宋将帅之豪富》一文,写道:

唐中叶以后,为将帅者皆授节度使之职,征敛生杀,皆在其手,其富侈固宜。宋以文臣知府事,赋税有经,稍革方镇聚敛之弊矣。然南渡将帅之豪侈,又有度越前代者。观宋人《玉照新志》、《夷坚志》、《驾幸张府纪略》等书,可略见也。张俊岁收租六十四万斛,偶游后圃,见一老兵昼卧,询知其能贸易,即以百万付之。其人果往海外,大获而归。高宗尝驾幸其第,俊所进服玩珠玉锦绣皆值巨万,自宰相以下俱有赠遗。延及其孙镃,园池声伎甲天下,每宴,十妓为一队,队各异其衣色,凡十易始罢。客去时,姬侍百余人送客,烛花香雾,如游仙窟。而杨和王建第洪福桥,欲以西湖水环其居,奏于上。上令密速为之,恐外廷有言者,遂督濠兵连夕浚成。有故人自北来投者,杨遣人押就常州本府庄内,支一百贯与之,密遣人偕往代郡,为之置田千亩,谓之曰:“当今兵革不用,无可立功名,和王遣来代办生事耳。”其女适向子丰于湖州,以妾所生子秘为己子,报王,王即拨昆山良田千亩为粥米资。偶闲居郊行,遇相字者,杨以拄杖于地上一画,令相之。相者曰:“土上一画,乃王也。”杨喜,即判五百万,令诣司帑取钱。司帑靳之,谓杨曰:“王已开王社,何用复相?恐滋物议。”杨益喜,即以五百万与司帑者。韩忠武偶游湖上,遇李晦叔改秩来京,而失举牍,坐冷泉亭叹息。王询之,具以告,王乃问其姓名阶位,明日使吏填一举牍送之,仍助钱三百千。至王之子孙迁于苏者,买沧浪亭价百万,其他可知。是营财殖产,即贤者犹不免也。惟岳忠武之藉没也,仅金玉带数条及锁铠、兜鍪、铜弩、镔刀、弓剑、鞍辔、布绢三千匹、粟麦五千余斛、钱十余万、书数千卷。孝宗时追复官爵,令给还原资,主者具当时没入之数,共九千缗。则忠武不特忠义过人,即其治家小节亦加人数等矣!陆放翁《入蜀记》:至金陵晤秦桧之孙侍郎伯和,访其家事,则谓家门衰替,岁入不过十余万缗,渐忧生计窘迫。以十余万之岁入,已谓家门衰替,则其前之富豪可知。(18)

从这里可以洞见南宋将帅收入之高、生活之富。《宋稗类钞》对南宋将帅奢靡生活也这样写道:“诸将如某某等,莫不玩充堂寝,田园占畿县。享乐寿考,妻儿满前。”(19)何忠礼《宋代官吏的俸禄》一文亦言“五品以上的高级官员,俸禄之高确实惊人”,并言“宋代高级官员的收入,远远不限于各种规定的俸禄,他们若遇皇帝登极、生辰及郊祀、明堂大礼,还有大量赏赐可得。除此之外,尚有各种名目的恩例,如生前有赆礼,死后有赙赠等等,每次数量之巨,令人咋舌。何况,他们既无守阙之虑,恩荫制度又可保其子弟人人皆能入仕为官。如此优厚的待遇,使他们有条件过着奢侈的生活。”(20)辛弃疾作为一个四品以上的大员,家庭富裕,府第豪华,是当时将帅的一个普遍现象,不足为奇。他的富裕生活当来自于合法收入,正是南宋将帅位高多金的正常体现。与赵翼所列举的张俊等将帅的豪富相比,拥有两处园林的辛弃疾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另外周维权在《中国古典园林史》言宋代园林是“中国古典园林史上的一个高潮阶段”(21),当时许多达官贵人都拥有富丽园林。辛弃疾这样的生活状况,在士大夫阶层,自然十分正常。

辛弃疾的反贪观、金钱观及实际生活状况

在辛弃疾担任高官期间,对贪官污吏的惩治不遗余力,也从一个侧面见出辛弃疾自身与贪污无染。据《宋会要》记载,淳熙四年,“知兴国军黄茂材特降两官,以江西安抚辛弃疾言茂材过,数受纳苗米,致人户陈述故也”(22);淳熙七年,“知桂阳军赵善珏特降一官放罢,以帅臣辛弃疾按其昏浊庸鄙,窠占军伍,散失军器,百姓租赋科折银两盈余入己故也”(23)。从这些记载可见辛弃疾对贪污的深恶痛绝。

淳熙六年,时任湖南安抚使的辛弃疾还专门写了《论盗贼札子》,上书宋孝宗,中心意义讲的是,“民者,国之根本,而贪浊之吏迫使为盗”(24),并痛陈了官吏从上到下的种种贪虐之状,“田野之民,郡以聚敛害之,县以科率害之,吏以取乞害之”(25),可见他对当时官吏盘剥百姓极为痛恨。

再就辛弃疾本人的金钱观来看,也见出他绝非是一个孜孜为利之人,这在他的词中多有体现。他嘲笑一位“俗客”道:“有个尖新底,说底话,非名即利。说得口干罪过你;且不罪,俺略起,去洗耳。”(《夜游宫》)针对儿子劝他为后人多置田产一事,他还专门写词责骂儿子:“千年田换八百主,一人口插几张匙?便休休,更说甚,是和非!”(《最高楼》)另外还说道:“富贵非吾愿,皇皇乎,欲何之?”(《哨遍》)从这些词里,都可见出辛弃疾对金钱的不屑态度。

另外,从辛弃疾实际经济状况来看,他也并非一直都保持着富贵生活。辛弃疾于淳熙八年罢官,去职不久,即于淳熙十四年有词写道:“稼轩何必长贫,放泉檐外琼珠泻。乐天知命,古来谁会,行藏用舍?人不堪忧,一瓢自乐,贤哉回也。料当年曾问:饭蔬饮水,何为是,栖栖者?”(《水龙吟•题瓢泉》)此后还陆续写有这样的词句:“人间岂有,如孺子,长贫者”(《水龙吟•用瓢泉韵戏陈仁和》)、“医者索酬劳,那得许多钱物”(《好事近》)、“莫问家徒四壁,往日置锥无。借车载家具,家具少于车”(《水调歌头》)。从以上诸词可以看出,辛弃疾在罢官之后很快就贫困下去,他的富贵生活并没保持多久。而在辛弃疾去世后,据宋人所撰《宋兵部侍郎赐紫金鱼袋稼轩历仕始末》一文言:“卒之日,家无余财,仅遗平生词、诗、奏议、杂著、书籍而已。”(26)

辛弃疾罢官是当时的官僚体制问题

辛弃疾一生三起三落,屡遭弹劾,根本原因不在于他有什么贪污受贿等经济问题,而在于辛弃疾和当时的士风不合,最终成为官僚体制的牺牲品。

南宋时期,宋金对峙。许多士大夫认为,“南北之势已成,未易相兼。我之不可绝淮而北,犹敌之不可越江而南”(27)。在这种论调之下,统治者“忍耻事仇,饰太平于一隅以为欺”(28),苟安之风盛行。士人普遍养成一种喜好清谈、因循守旧、不思进取的风气。早年欲有所作为的宋孝宗对这种士风深表厌恶:“近来士大夫好唱为清议之说,此语一出,恐相师成风,便以趋事赴功者为猥俗,以矫激沽誉者为清高。骎骎不已,如东汉激成党锢之风,殆皆由此,深害治体。”(29)另外还斥责道:“士大夫讳言恢复,不知其家有田百亩,内五十亩为人所据,亦投牒理索否?士大夫于家事则知之,至于国事则讳言之,何哉?”(30)可见,当时士大夫普遍不恤国事,无所作为,难怪朱熹说当时士人“而今个个都恁地衰,无气魄”(31)。

辛弃疾才兼文武,念念不忘收复故国,建功立业:“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破阵┳•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万里功名莫放休,君王三百州”(《破阵子•为范南伯寿》)、“好都取山河献君王”(《洞仙歌》)。但是,他这种急于事功、不忘恢复的主战意志,却同占主流的苟安观念显得格格不入,形成一种巨大反差。辛弃疾在上宋孝宗的《美芹十论》中言:“今之天下,其弊在于儒臣不知兵,而武臣有以要其上。”(32)这句话无疑将当时朝中的文武官员得罪个遍。后来他在上虞允文的《九议》中再次猛烈抨击了这一士风:“战者,天下之危事;恢复,国家之大功,而江左所未尝有也。持天下之危事,求未尝有之大功,此搢绅之论,党同伐异,一唱群和,以为不可者欤。”(33)又言:“独患天下有恢复之理,而难为恢复之言。盖一人醒而九人醉,则醉者为醒而醒者为醉矣;十人愚而一人智,则智者为愚而愚者为智矣。”(34)辛弃疾这种一人独醒天下皆醉的口气,必然也使他和当朝士大夫群体形成显著对立。辛弃疾还把那些不恤国事、徒逞口舌的大臣比作是东晋清谈误国的王夷甫之流,对他们多有讥讽,有词写道:“夷甫诸人,神州陆沉,几曾回首”(《水龙吟》);“起望衣冠神州路,白日消残战骨,叹夷甫诸人清绝”(《贺新郎》);“夷甫诸人堪笑,西北有神州”(《水调歌头》)。而他在《千年调》一词中,更把那些碌碌无为的官吏讽刺个够:“卮酒向人时,和气先倾倒。最要然然可可,万事皆称好。滑稽座上,更对鸱夷笑。寒与热,总随人,甘国老。少年使酒,出口人嫌拗。此个和合道理,近日方晓:学人言语,未会十分巧。看他们,得人怜,秦吉了。”由本词可见辛弃疾和当时官场主流势力的尖锐冲突。“宋季士大夫议论多而成效少,小有得失,彼此相轧若聚讼然。”(35)这样的势不两立,必然也使辛弃疾遭到这些官员的打击报复。辛弃疾还曾写出《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一词,这首词词意殊怨,直刺当路。据罗大经《鹤林玉露》载:“寿皇见此词,颇不悦。”(36)寿皇即宋孝宗,可见辛弃疾和朝廷的严重对立。

除个人志向与当时士风相左外,辛弃疾不容于当朝,还和自己任职为官的行事风格大有关系。朱熹当年曾劝诫辛弃疾,为官当“临民以宽,待士以礼,驭吏以严”(37),这正是辛弃疾的为官准则。宋人真德秀言:“辛公弃疾摄帅事,厉威严,轻以文法绳下,官吏惴栗,惟恐奉条教不逮得谴。公终始居正,不为屈。”(38)但如此行事,必然使辛弃疾和当时官场冲突加剧,易于受到官员们的中伤打击,并使自己处于一种孤弱无助的危险境地。辛弃疾著有上宋孝宗《论盗贼札子》一文,前面说了一长段惩治贪官污吏的重要性之后,最后却说出这般如芒刺在背的惊恐之语:“臣孤危一身久矣,荷陛下保全。”(39)并进一步说出了“孤危”的原因:“臣平生刚拙自信,年来不为众人所容,顾恐言未脱口而祸不旋踵,使他日任陛下远方耳目之寄者,以臣为戒,不敢按吏。”(40)从这一段话,明显可以感受到辛弃疾对官场的深深恐惧,“以臣为戒,不敢按吏”,更可见出他与当时官场水火不容的境地。

辛弃疾在上奏了《论盗贼札子》给孝宗后,看孝宗对此事所持的态度,很是耐人寻味,《续资治通鉴》记载:

先是湖南漕臣辛弃疾,奏官吏贪求,民去为盗,乞先申饬,续具按奏。帝手诏付辛弃疾曰:“凡所言在已病之后,而不能防于未然之前,其原盖有三焉:官吏贪求而帅臣监司不能按察,一也;方盗贼窃发,其初甚微,而将帅、监司漫不知之,坐待猖獗,二也;当无事时,武备不修,务为因循,兵卒例皆占破,一闻啸聚,而帅臣监司仓皇失措,三也。国家张官置吏,当如是乎?且官吏贪求,自有常宪,无贤不肖皆共知之,岂待喋喋申谕也?”(41)

从宋孝宗的批示中可以看出,他对辛弃疾上奏的官吏贪污并没放在心上,“官吏贪求,自有常宪,无贤不肖皆共知之”,反而把官员的贪污腐败当成一种正常现象。从这里,可以看出南宋朝廷对官员经济管理之宽松,也透露出辛弃疾力主反贪是和当局对此事的态度背道而驰的。

辛弃疾胸襟抱负和普通士人相左,行事作风又得罪诸多当朝要员和地方官吏。他既然如此不容于官场,那么遭受弹劾罢免的命运注定不可避免。辛弃疾是宋代遭受弹劾最多的士人之一。这些弹劾一方面来自朝中大臣,一方面来自属下官吏,可见当时他在官场内孤立无援的艰难处境。辛弃疾疾呼“荷陛下保全”,本来希望孝宗能够保全于他;但从孝宗对辛弃疾这道奏章的批示来看,朝廷对官吏贪污完全持一种听之任之的态度。“岂待喋喋申谕也?”于辛弃疾对官场黑暗面的揭露,反而是严厉斥责。辛弃疾与当时的官场主流势力作对,连最后的支柱皇帝也不敢支持他了,自然会导致丢官罢职的结果。

从以上论述可以得出如下结论:辛弃疾并非贪官,他的罢官和经济问题无关,他的经济生活是清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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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吴世昌:《罗音室学术论著》(第二卷),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1年,第310页。

②罗忼烈:《词学杂俎》,巴蜀书社,1990年,第273—275页。③邓广铭:《邓广铭治史丛稿》,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543—554页。

④(13)(24)(25)(32)(33)(34)(39)(40)辛更儒:《辛稼轩诗文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102、102、108、108、41、69、92、108、108页。

⑤(14)(宋)祝穆:《古今事文类聚》卷36,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⑥⑦(28)(宋)陈亮:《陈亮集》(增订本),中华书局,1987年,第382、343、6页。

⑧施议对:《辛弃疾其人其词的评价问题》,《宋代文学研究丛刊》第9期,台湾丽文文化事业公司,2003年,第373页。

⑨周启志:《宋代的“益俸”政策及反思》,《南京林业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2年第1期。

⑩邓广铭:《辛弃疾(稼轩)传》,上海人民出版社,1956年,第48页。

(11)(宋)赵升:《朝野类要》卷3,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2)何忠礼、徐吉军:《南宋史稿》,杭州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507页。

(15)(宋)楼钥:《攻媿集》卷36,丛书集成本。

(16)(元)脱脱:《宋史》,中华书局,1977年,第4101—4150页。

(17)(清)赵翼著,王树民校证:《廿二史札记校证》,中华书局,1984年,第534页。

(18)(清)赵翼:《陔余丛考》,河北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330—331页。

(19)(清)潘永因:《宋稗类钞》,书目文献出版社,1985年,第248页。

(20)何忠礼:《宋代官吏的俸禄》,《历史研究》1994年第3期。

(21)周维权:《中国古典园林史》,清华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190页。

(22)(23)(清)徐松:《宋会要辑稿》,中华书局,1957年,第3998、4002页。

(26)辛更儒:《辛弃疾资料汇编》,中华书局,2005年,第136页。

(27)(29)(30)(41)(清)毕沅:《续资治通鉴》,中华书局,1957年,第3676、3855、3883、3922页。

(31)(37)(宋)黎靖德编:《朱子语类》,中华书局,1986年,第3184、3180页。

(35)(明)盛杲:《齐东野语后序》,见(宋)周密著《齐东野语》,中华书局,1983年,第387页。

(36)(宋)罗大经:《鹤林玉露》,中华书局,1983年,第12页。

(38)(宋)真德秀:《西山集》卷45,四部丛刊本。

责任编辑:行 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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