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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总理

2008-03-06

党史纵横 2008年1期
关键词:几内亚陈毅周总理

柯 华

1976年,当中国人民敬爱的周恩来总理逝世的噩耗传来,北京的十里长街陷入一片哭声中。中国人民哭了,世界人民也哭了。当时,我正担任中国驻菲律宾大使。1976年1月8日,中国外交部通知:1月15日北京举行周恩来同志追悼会时,使馆可以下半旗。而此时,菲律宾华侨已经自发地于1月8日下了半旗,菲律宾政府的一些部门也下半旗,以表哀痛。中国使馆怎么办?当时我驻外使节要严格遵守外事纪律,下半旗与否要听从中央的统一安排,大使无权自作主张。然而当同志们请示我是否要下半旗时,我却毫不犹豫地回答说:“下!”

外交部的干部在“文化大革命”时相对安全,因为周总理是我们的“保护伞”。在那个极其微妙、复杂的情况下,总理以其高度的政治才能和斗争艺术,忍受着常人所不能承受的辛劳,保护了大批干部。特别是针对“四人帮”多次揪斗陈毅同志的事情,周总理坚决维护陈毅,并亲自规定四条:一不准提“打倒陈毅”的口号;二不准在外交部门口“安营扎寨”;三不准冲击外交部;四不准泄露外交机密。这在很大程度上保护了陈毅和外交部,保证了外交工作的正常进行。“四人帮”也借此大肆攻击周总理,谢富治到外交部察看了这四条规定后,很不满意地说:“这样还搞什么‘文化大革命。”

在所谓的“二月逆流”时,总理召集我们和外交部造反派开会,陈毅气冲冲地走进来说了句气话。总理看到以后平心静气地对他说:“陈总,你要耐心一点。”陈毅听从总理的劝告坐了下来。周总理向造反派问道:“你们把领导干部的汽车还给他们没有?他们年龄都大了,不能骑自行车上班。如果摔坏了,我唯你们是问!”接着又说:“你们要把他们的电话都安上,我随时都要给他们打电话。”

造反派们对外交事务造成了极大的干扰,他们派人火烧英国代办处,周总理得知后,亲自前往代办处向英国代办道歉。后来还发生了多起违反外交政策,影响外交关系的事件,总理都得亲自处理善后工作。总之,“四人帮”到处放火,周总理不得不到处灭火。北京大大小小的许多单位都能看到总理忙碌的身影。

在极端混乱的情况下,总理亲自抓经济、抓科研、抓外交,保证人民生活供给,保证卫星上天,促进导弹和核潜艇研制建造,推动联合国大会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主持打破中美关系僵局的谈判,主持同日本、联邦德国等国家建交……正是总理所做的一切,将因为混乱而造成的损失降到最低,为粉碎“四人帮”的斗争打下基础,为邓小平同志复出扫清了障碍。

我是1954年调到外交部的,在周总理领导下工作了22年,总理给我的教导实在是太多了。当年林彪被定为“副统帅”、“接班人”的时候,有一天,外交部几个同志同周总理谈话,陈毅走了进来,当着我们的面对总理说:“怎么是他呢?应该是你嘛!”总理立即摆手说:“呃,我只能做助手。”我们常说,周总理是“千古一相”。他运用经天纬地之才,统理一个泱泱大国,他以宽广的胸怀联合不同国家和民族推进世界和平发展。周总理对党和国家大事,无不全局在胸。他日理万机,举轻不苟;他知微见著,洞察秋毫;他呕心沥血,事必躬亲,常常一边吃饭,一边听取汇报、作指示……他是辛苦的总理,周到的总理,是人民真诚的公仆。

1963年7月25日,美国、英国、前苏联在莫斯科签订部分禁止核试验条约。对此联邦德国报纸一针见血地指出:“它们三国只想关闭原子俱乐部而不让新的原子大国加入。”但是这个条约也迷惑了相当多的国家,必须及时揭露。这是一场同美、苏两霸的尖锐斗争。当时,只有古巴、柬埔寨、几内亚、阿尔巴尼亚明确支持中国的主张。周总理亲自主持部分驻外使节商讨对策,并指定18位大使立即返回驻在国,向各国领导人面陈中国政府全面禁止核试验和彻底销毁核武器的主张,揭露三国部分禁试条约的实质。时间很晚了,会议还没有结束,周总理招待我们吃晚饭。这时已是晚上8点多钟了。总理宣布要这18位大使第二天就出发返回任所。大家本来想趁回国开会的机会,料理一下留在国内的事情。周总理知道大家的心事,说道:“大家难得回来,但是事情紧迫,必须立即向各国领导人表明我们的态度,提出我们的主张,争取他们的支持。至于签证和机票都已经给你们办好了,明天派专机送你们先去香港,从那里转道回各自驻在国。”

周总理时刻把党和国家的事情,把同志们的事情放在心上,而把个人的事情置之度外,特别是对一些人不正确的议论,他毫不在意。1958年,在外交部的一次会上,有个别同志发言说总理管事太多,以致别的领导人不好工作,甚至把报道总理经常深入群众,特别是和演员、歌唱家、文工团接触的消息,说成是总理爱出风头等等。听到这些人的发言,陈毅同志当即批评了会议主持人,制止了这些无端的议论。大约半年以后,总理要我去办一件事情。一见到我,他就说:“听说外交部有人说我管得太多了,你看这件事我该不该管呢?”这时我把那次会上的情况,向他汇报了一下。我惊讶地发现总理对此事竟一无所知。他问我有什么意见,我告诉总理,在那些同志发言后,我发言反对他们的意见。陈总也在总结发言时严厉批评了他们。总理说:“真有这么些事?有记录吗?”我说:“当然有。”总理说:“我找来看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

60年代初期,有一次我坦桑尼亚大使馆一辆汽车不慎撞死了当地的一个居民。因是黑夜,又在郊外,没有被发现。使馆有的同志主张不必报警,有的主张立即报警。使馆将两种意见报告给国内。总理知道后立即批示大使应该亲自去向坦总统报告真相,并把肇事司机交由坦桑尼亚处理。尼雷尔总统对此十分感动,大大增加了对中国的信任。

总理对外事工作抓得很细致,很周到,很多事情都是亲自过问,自己动手。有一次,总理访问巴基斯坦时,巴方派代办陪同总理去访问。下飞机迎接仪式结束后,代办来向我辞行,我向他表示了感谢。总理与迎接要员握别后,问我:“代办在哪里?”我说:“他已向我辞行,我已向他致谢。”总理听后很不愉快地说:“他是陪你的,还是陪我的?我怎么能不亲自感谢他呢?”

南斯拉夫与我国建交,经历了一段特殊曲折的过程。建交后,为了给南驻华大使找一处合适的官邸,总理亲自带我到刘澜涛同志家看房子,还亲自和刘澜涛同志谈。缅甸总理吴努来中国参加我国国庆典礼,晚上的天安门城楼上寒气袭人,总理立即叫人到百货大楼买来大衣。每次国宴主宾席位及菜单,天安门城楼座位,晚会节目,总理都要亲自审查,甚至礼品有时也要亲自过目。送给西哈努克的玉器就是他亲自挑选的。可能有人觉得总理未免管得太细了,其实,座位、礼品、晚会节目这些细节问题,如果处理不当,会引起很严重的后果。客人因为这些感到不愉快,甚至退席的事情,在外交上是很多的。

周总理对工作、对干部,要求都很严格。有一次,我奉命去某国访问,预定第二天出发,当晚午夜一两点钟,我还在办公室准备有关资料,忽然接到总理的电话,询问另一个国家发生突然事变的情况。我当时正在整理手头的资料,贸然间随口回答说:“我明天就要去某国访问,我没注意您所说的那个国家的情况。”周总理严肃地反问我说:“你现在走了吗?”“是的,我还没有走。”为什么我就没有注意那个属于我主管范围的国家的事变情况呢?我赶忙说:“总理,我错了,请等半个小时,我向您汇报。”

周总理对外交干部和在他身边工作的同志的使用、提拔、定级等问题也很严格。他曾在外交部干部大会上讲话说,为了工作需要,凡调到外交部工作的同志都要降一级使用,并举例说,像某某同志如分配到的部门可以当部长,但在外交部只好当部长助理。可是总理对同志又特别关心、爱护。在“克什米尔公主”号飞机遭国国民党特务破坏爆炸后,他立即致电在日本访问的外贸部副部长雷任民同志,要他改乘轮船回国,不要坐飞机。龚澎同志病重,总理亲自到医院探视,并指定医疗小组专为她治疗,还亲自听取医治方案的汇报。“文化大革命”中,总理保护了很多同志,这其中就包括我和我的妻子。有一次,总理和我谈话,我偶然提到喜欢打猎。总理随即说要送我一支猎枪。过了几天,总理的卫士长成元功真的拿来一支猎枪给我,说是苏联的朱可夫元帅送给总理的,总理叫转送给我。我爱如至宝,当作是最珍贵的纪念品。只可惜在“文化大革命”中,它被抄走了,迄今没有下落。

1960年,我被派往几内亚担任中国驻非洲国家的第一任大使。临行前夕,周总理特意约我作了一次长谈,嘱咐我不可有丝毫的大国主义。他说,我们同非洲人民有着共同的历史遭遇,我们要体谅他们的处境和困难,支持他们反帝、反殖的斗争,帮助他们发展民族经济,巩固民族独立。总理强调说,外交工作就要做人的工作,要广交朋友,做好当权派的工作。有人把做当权派的工作和做人民的工作对立起来,甚至认为做当权派的工作就是投降主义,似乎只有做人民的工作才是革命。他们忘记了革命不能输出的道理,我们一定要尊重各国人民自己的选择。

最令我难忘的是总理对非洲十国的访问。访问前夕,美国总统肯尼迪在美国达拉斯市遇刺身亡。毛主席和党中央十分关心周总理和陈毅副总理的安全,决定向各被访问国家要求取消夹道欢迎的仪式。驻埃及大使陈家康为此几经努力,埃及最终同意中国的建议。可是几内亚方面经多次交涉,直到总理抵几前夜,仍然没有结果。国内指示我连夜向几方交涉,务必取消夹道欢迎。我奉命深夜约见几国防部长福代巴。他立即与杜尔总统通电话,杜尔说明天一早与我面谈。第二天一早,杜尔总统对我说,此事待总理到后他将在机场同总理直接面谈。

我了解杜尔的性格,知道再多谈也无济于事。当总理的专机在机场停稳,我便第一个登机向总理报告。周总理平静地说,就尊重杜尔总统的决定吧,听从几内亚政府的安排。结果,总理和陈毅副总理就这样乘着敞篷汽车在成千上万几内亚群众载歌载舞夹道欢迎的热烈仪式中进入首府科纳克里。我们大家当时的紧张心情真是无法用语言形容。周总理是把中国、几内亚两国友好,中国和非洲人民友好置于了个人安危之上。

1月23日周总理、陈毅副总理由杜尔总统陪同,乘汽车到首都东北面的金迪亚访问,参观水果研究所,出席金迪亚市群众大会。总理在会上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返回时,几方突然改变计划,安排总理和陈毅副总理乘直升机返回科纳克里。我知道几内亚的直升机是从苏联购买的,驾驶员是捷克人。当时赫鲁晓夫在苏联当政,中苏关系紧张,我担心发生意外,便立即向总理汇报情况,建议总理不坐直升机。总理让我与几方商量。我找到几内亚国防部长福代巴交涉,他请示杜尔总统后告诉我说:总统将自己驾驶直升机,请我们放心。我将这一情况报告给总理后,总理镇定地说:“杜尔总统亲自和我谈了,怎么好拒绝呢?就尊重他们的安排吧。”就这样,我和黄镇、孔原诸同志怀着忐忑的心情眼看着直升机飞上天。直到我们的汽车返回科纳克里,看见总理和陈毅副总理安然无恙的时候,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总理访问几内亚时,让人担心的事情可以说是层出不穷。总理抵达前几天,由我国援助建设的几内亚火柴卷烟联合工厂突然报告说丢失两吨炸药。我们立即追查,但毫无结果。国内命令我们一定要在总理到达前查出结果,找到丢失的炸药。最后我们只好把工厂及附近凡是总理必将经过的道路,用推土机推了一遍,没有发现炸药。我们都劝周总理不要去访问这个工厂,但周总理说:这是我们援助几内亚建设的第一个工厂,我怎么能不去呢?事后,丢失炸药的事情终于查清楚了,原来是工厂管理员登记账目有误,炸药根本没有丢,是一场虚惊。

1975年夏,我奉命负责同菲律宾和泰国谈判建立外交关系。谈判在毛泽东和邓小平同志直接领导下进行。6月7日,马科斯总统访问中国。当时总理已经重病在身,沉疴不起,医生不让他参与工作。但是,总理却忍着病痛,会见了马科斯夫妇。当马科斯称赞中国是第三世界当然的领袖时,周总理说:毛主席讲了,中国不称霸,不当头。并诚恳地向陪同来的马科斯的女儿说:如果有一天中国有人搞大国霸权主义,你们应该起来反对。会晤原定15分钟,总理却以惊人的毅力,坚持了35分钟。

总理就是这样忘我地工作,把全部的心血都投入到新中国的国家事务中。尤其是他明知已经身患绝症,仍然不顾病痛,为中国人民和世界人民作最后的工作,这种鞠躬尽瘁、无我无私的精神令我们从心底里钦佩不已。总理的崇高品格,教育影响了新中国第一代外交官,我相信他的精神将在我国外交战线上代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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