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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式拓荒

2008-02-18

中国新闻周刊 2008年4期
关键词:农场土地

陈 晓

7500亩沙荒地能生产出什么?经过7年的努力,它可以养育400多头奶牛,20万棵树,实现自身的生态循环和经济循环。但在制度的制约下,这种模式无法复制到更广袤的荒地上。这个农场的建设者,两个来自北京的大学毕业生,正在调整着他们的初衷和梦想。这就是中国式拓荒的故事?

第一次见到许文丽,是2007年11月底在北京一家酒店的大堂。她与两个朋友一起,与一个匈牙利客商洽谈项目。她梳着精神的短发,一身深紫色套装,面对一份英文的现金流量表和商业计划书,用英语与对方从容交流。

第二次见到许文丽,是一个月后在内蒙古通辽火车站。严寒中,她开着一辆风尘仆仆的切诺基,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和大皮靴,在车站接上我,便直奔农机公司,给农场拖拉机买配件,给农场变压器买专用油。

“北”大荒上的“理想国”

从内蒙古通辽市出发,向北沿304国道行进约90公里,就是通辽市科尔沁左翼中旗希伯花镇。

公路两边望不到边的土地,冬天枝叶落尽。随着生态的退化,内蒙古草原出现大量荒原,当地人称之为“坨地”。仅在科尔沁左翼中旗,约1/3的地只生产沙砾和杂草。

“你当年怎么会到这里来?”我问道。

“2000年,通辽市招商局带我们来这里考察投资。从日照、积温、降水量和土壤地貌等来看,这里的土地,远远没有转化成生产力。

我妈听说我要来内蒙古开农场,急得一晚上嘴边起了一圈水泡。第二天跟我来看这片地,说,土地是带不走的,如果你要在这里经营,就必须留下来。等这块地有价值了,你也老了。

我原来想,这就是我后半生的事业。当年沙荒地承租金,每亩每年只有5~20元。我的计划是第一年先承包3000亩荒地,造林10万棵。每年扩建3000亩,10年可建成一个3万亩的农场,拥有100万棵杨树。

为了防风固沙,林带是按网格状规划的。网格间的空地,可种植多年生牧草,通过划区轮牧的方式养牛。我算过,3万亩的林地逐年进入采伐期,每年10万棵杨树,可以支持一个中型的木材加工厂。林间草场,可以存栏2000头大牛。”

许文丽一边开车,一边激动地回想自己当年的梦想。

“7年来,你们一共开发了多少荒地?”我问道。

“只有7500亩。我用了原计划70%的时间,只完成原计划25%的任务。照现在的情形,我们暂停了所有的扩张计划。”许文丽明确地回答着。

2001年前后,共有7家企业来这些荒地投资。如今只有满根农场存活下来,维持运转。

冬天的农场

离开304国道,驶上青灰色乡村公路。半小时后转入坑坑洼洼、没有方向的辽阔荒原。一群红白花或黑白花的牛,在树林里寻找从积雪中露出梢头的枯黄牧草。

许文丽说,农场要到了。

机器的轰鸣声渐渐从远处传来。这是农场正在铡秸秆,为牛群过冬做食物储备。

冬天的原野阴郁萧瑟,灰蒙蒙的。机器声越来越近,色彩也生动起来。路边铺着大片澄黄,那是牛群过冬的食物——25万捆秸秆。黄色尽头,是一栋亮眼的房子,红色彩钢瓦屋顶,淡黄色墙。屋檐下一口接收卫星电视的大锅。

这就是满根农场的场部。红色砖墙围起一个约2000平方米的院落,大门是雕花的铁艺栏杆,进门处对称立了一排铁杆。一到夏天,铁杆上缠绕青翠的植物,搭成绿色的拱棚。

西边,是占地50多亩的养牛场,有9排50米长的标准化牛舍和3个敞开式大牛圈。北边,是一排高大的库房和一个100多平米的饲料加工车间,库房里有两台大型拖拉机。车间和库房后面,是两个40多米长、8米宽、2.5米深的青贮壕。另外还有10个30立方米的青贮窖,里面都已储满加工好的青贮饲料。

东边是新盖好的一排房子,大约有400多平米,包括职工宿舍、餐厅和两个机加工车间。从大门向南望去,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层层叠叠的树林。

农场家庭只有两口人,38岁的许文丽和她的丈夫朱东。许文丽短发,个子不高,但性格坚强。她负责农场的日常管理和对外联络。朱东总是戴一顶棕黑色的毛皮帽,穿深蓝色棉夹克。他是农场的兽医、电工和机械师,负责一切技术活。

他们都是中国人民大学1988级学生。许文丽学工业经济。朱东是国际金融专业,毕业后曾在一家国有大型航运公司从事金融工作。

来通辽前,他们都只在画片上看过牛。现在,他们已成为种树和养牛的行家,衣服下摆和皮靴上,沾满农场必不可少的碎屑:黄色是秸秆碎末,棕色是牛粪渣或泥浆,白色是给小牛喂奶沾上的奶星。

气象台刚发布大风寒潮警报:三天后夜间温度将降到零下20度。农场有很多事情得准备:野外的牛群要赶回场部,牛群按怀孕、即将临产、哺乳期的母子、断奶的大牛犊、身体强弱等分成五群,分别关进牛舍,用青贮玉米、粉碎的秸秆和精饲料混合饲喂,直到明年春天冰消雪融,牧草返青。

“北京小姐”

背着许文丽,工人们都叫她“北京小姐”。

这是7年前当地人对她的称呼。7年之后,“北京小姐”成了许经理,当地人成了满根农场的工人。

他们悄悄观察着“北京小姐”的生活:刚来时可年轻了,像个大学生。现在长胖了,得有106斤。屋里铺木地板,还有一架钢琴。开一辆1997年买的北京吉普,雨刷不好用,右边车门必须掌握一种精确的平衡技巧才能打开,后车门得从车里打开。

“北京小姐”,还有很多当地人看不到也无法理解的生活。

她从小生活在中国科学院。父亲是联想集团成立初期香港研究发展部的总工程师。许文丽从父亲身上看到上一代知识分子改革创业的艰苦。“那时我爸已经50多岁,带着几个年轻人去香港建立联想的研发部门,租很便宜的集体宿舍,每天挤地铁上班,下班回家自己做饭。”

“我大学时常去国企参观实习。我觉得国企肯定搞不好。我去过一家国有钢厂,在车间里转一圈,觉得捡破烂都能成百万富翁。”

“1992年毕业分去首钢,我没去。我想过自由而自主的生活。我和丈夫有个约定,以毕业5年的1997年为界。如果我用创办私营企业赚的钱先买房子和汽车,他就辞职加盟。如果单位先给他分房子和汽车,他就在单位干下去。”

1994年,许文丽在北京成立一间礼品公司,五年时间内赚得千万。1997年,朱东从国企辞职,加入许文丽的公司。

准备晚饭时,许文丽说起自己喜欢的俄罗斯文学。“看了《复活》,很感动,觉得那是一个伟大的民族。主人公在救赎女囚犯的同时,自己的生命也得到救赎。”

西部拓荒

许文丽,红色夹克衫,黑色牛仔裤,系着纱巾,站在一辆红色拖拉机上。拖拉机后面是一片荒地,只有六道新土的犁痕,这是为造林开的树沟。更远处隐约的几个小黑点,那是六座坟,一间土坯房。春天的科尔沁沙地,正在刮一年一度的沙尘暴,天地一片昏黄。许文丽兴致勃勃地忙碌着,尚未预感到道路的漫长与艰辛。

这是一张2001年4月18日的照片——满根农场刚开建:没有树,没有草,没有电,甚至没有住的地方。

刚来时,当地林业局告诉许文丽,荒原上每亩地的造林费大约是200元,包含树苗、机耕、栽植和最初两次灌溉的费用。缺乏农业生产经验的许文丽,认为成本很低。干起来才知道,还必须打深井,配套灌溉设施,前三年每年至少浇5次水,加上修枝、打药、看护、10年的土地承租金(累计200元)等,以每亩地造林80棵计算,10年下来每亩累计成本在1600元左右,而且此费用的75%都发生在前3年。

反过来又一算,1600元10年换来80棵树,每棵树的成本20元,售价可达60~80元;如果进行深加工,每棵树的价值可达150~200元。许文丽又满心欢喜地干起来。

当地蒙古族老人告诉她,她所承包的这片沙荒地,上世纪50年代是一片茂盛的草场,有许多野生的榆树和山杏,灌木丛中有野兔、狐狸,还有鹰。50年来,这里人口增长了50倍,灌木都被人们砍去当柴烧。60年代以粮为纲,将这里几千亩湿地草场翻耕种水稻,没过两年,湿地草场全部盐碱化。分包土地以来,陆续有人将这几千亩退化的坡地草场翻耕,种植绿豆。几年下来,土地全面沙化……

听着老人的叙述,许文丽更加相信这土地的潜力。2001年4月,造林之后就将这几千亩土地用围栏围封,禁止耕种和放牧。到2003年秋季,不仅首批种下的10万棵树长了起来,3000亩土地也覆盖了草皮。

许文丽说:“我只不过是还原了这块土地应有的价值。我们这儿,本就应该是一块美丽富饶的土地。”

许文丽提起通辽,总是说“我们这儿”,仿佛她就是一个通辽人似的。

2004年,许文丽又承租相邻的4500亩荒地,两年栽下10万棵树。再后来树成林,于是野兔回来了,狐狸回来了,鹰也回来了,林子里还有刺猬和许多不知名的鸟。

2004年,许文丽开始建养牛场,从100多头发展到400多头。最早买来的母牛已经在农场生下第三个牛犊。在这里出生的第一个母牛犊,也马上就要做妈妈了。

2007年底,站在2001年4月18日照片的位置看过去,最早栽下的一批树已有碗口粗细,四五层楼高。夏天到来,农场染上大自然的颜色,蓝天白云,绿草黄花,树木和牛群充满生机。农场的生活呈现出许文丽想要的“自由而自主”。

寒冷,多风,养牛场

2003年,许文丽和朱东在土坯房的位置建起新房。房子是他们自己设计的,单层砖墙,靠烧小锅炉取暖。

没人告诉他们,一栋建在荒原中央的单层砖房,在零下20度的天气里无法保暖。“冬天应该对房子进行保暖改装,在外面围上泡沫板。但造房子时屋顶和地板没做保暖处理,热量还是会流失,只能多烧煤。”朱东说。暖气管烧得烫手,但热量很快通过单层砖墙渗透到外面,屋里必须偎着电热器才感觉温暖。

2007年12月28日,大风雪开始了。风在荒原上空滚来滚去,撞到场部的彩钢瓦顶上,发出打雷一样的噼啪声。大风经常导致停电,而锅炉的热水需要依靠电力在暖气管内流动。最糟糕的是半夜停电。有一次,朱东不得不半夜去工人房挤热炕。

冬天是农闲季节,场部不过十几个工人,“邻居”在几里地以外,也少有客人。生活的主要乐趣来自于农场最多的动物——牛。许文丽给牛起了“美人系列”的名字,比如“白美人”“黑美人”“大花美人”。

早上赶牛出栏,她会满心欢喜地赞叹:“看,多漂亮,大眼睛,双眼皮,多美的身材,犄角也好看。可不是每只牛都当得起‘美人的称号。”

“嗯,起码‘笨熊的妈就不行。”朱东应和着。

“笨熊”的妈叫“熊猫”,长相憨厚,敦实,一边一个黑眼圈。它已经为农场生下三个牛犊,分别叫:“小熊猫”“小花熊”“小笨熊”。

冬天是小牛犊出生最频繁的季节。2007年的最后几天,每天都有小牛出生。有时候,值班的工人,会在凌晨4点敲许文丽的窗户,说“又有牛犊子生下来了”。每只小牛出生,许文丽都得亲自去照看。

小牛刚生下来,身上沾满液体,需要母牛及时舔干,不然会被冻死。碰上生第一胎或母性不强的母牛,就得把牛犊抱进屋里,许文丽和工人一起帮小牛擦干身体,甚至要挤母牛的初乳,人工喂两次小牛,直到它能自己站起来采食母乳。

他们的养牛场从规模到资质已很出众。2006年11月,他们应德国宝牛育种中心邀请,赴德国参观汉诺威欧洲畜牧业展,考察巴伐利亚州的私人养牛场和宝牛育种中心。

2007年7月,中国与德国巴伐利亚州签署合作育种协议,决定对中国现有的西门塔尔牛进行杂交改良试验,共同培育适合在中国长期繁衍的乳肉兼用型西门塔尔牛。

满根公司已通过项目组的考评,成为内蒙古东部地区规模最大的科技示范场。杂交的牛犊将在2008年6月陆续出生在满根农场的牛舍。

离2008年还有4天,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牛被大牛踩伤了,瘫在地上呕吐,发抖。朱东一边查阅《兽医内科学》,一边试着给小牛喂云南白药、糖水、牛奶。小牛依然一天天委顿下去,皮毛光泽渐失。书上最相似的病症是肝破裂,农场没有条件为内伤施行手术。3天后,小牛死了。

老乡们

2007年12月30日,大风铺天盖地,气温零下十几度。积雪像流沙一样,顺着风势乱走。

依然有村民在风雪中放自己家中的10来只牛。积雪下的杂草已经枯黄,牛和人一样瘦削,在风雪中站立。他们有一种让人惊叹的生存能力。夜里在没有任何目标和辨识物的雪原上,也能走回家。城里来的人,像寒号鸟一样缩在车里哆嗦,却看见村民在风雪中打马跑向天边。

在破烂的乡村土路上,许文丽一边开车,一边说:“古时候这里就是曾经打败大宋并掳去皇帝的辽国。在这里你不能软弱,必须坚强。每当看到这里的农民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地耕作下去,就觉得他们似乎已丧失择业和迁徙的能力。他们大多数对自己的处境毫无知觉。”

从前的战士,现在成了贫穷的老乡。老任是满根农场最全才的工人,会养牛、做饭、开拖拉机、修机械。来农场前,他是村支书。他所在的村,自1996年实行“均分耕地,承包权30年不变”,按7亩/人均分农田,每亩地年纯收入不到300元。

引入机械化播种、耕作、收割,每个农忙季只需要几天时间。喝酒和麻将就成为当地最盛行的生活。朱东说起老任,“随时去他家,都摆着一桌麻将”。一圈麻将,输赢最高200元。

说着,车开过农场北面一个无人的院落,“这里以前住的邻居,40多岁,有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他们夫妇拼了全家的力气,供儿子念书。儿子补习到第三年,考上南方一所本科大学。7年间为他花去11万元,其余四口每年只靠8000多元维持生产和生活。

儿子毕业,在昆明找到一份好工作,三年后接父母去养老。老两口兴高采烈地卖掉牛、房子,转包土地,带着十几万元去昆明买房安家去。临行前对我说:‘许经理,我就不明白你到我们这儿来干吗?你原先待的地方,我们想去还去不了呢。

显然他对农耕生活充满厌倦。这令我想起德国的农场主们,坐火车或开汽车,带孩子去汉诺威看农牧业展。他们个个神采奕奕、兴致勃勃。他们多半受过高等教育,既是农机手,又是本行的专业人员。他们个个有别墅,有汽车,有稳定的收入,有体面的生活。”

原先说起“许经理”的农场,老乡们会露出不屑的神色:“那都是坨地,好地哪能给她啊。”但现在一说起农场的收入,老乡们又会露出羡慕的神色,“可赚大钱啦,一年得有几十万呢”。

种下最后一棵树

开车在满根农场巡视,会发现不要说3万亩,7500亩也已经大得一眼望不到边。它相当于澳门的五分之一。

来到农村,许文丽才知道,她所租赁的土地属于集体所有。根据现行乡村自治法,村民委决定集体财产如何使用,村民委三年一换届。与他们签约的那届村民委,一是为了推掉林业局分配的造林治沙任务,二是为了筹集资金给村上的小学盖新教室,一致同意将村上这片最大的沙荒地承包给满根公司。

2004年,村民委换届。有一天,新村主任的一个亲戚来满根公司偷东西,被朱东送交派出所。新村主任认为丢面子,便鼓动亲信劝说村民委更改合同,重分满根的土地。在当地政府领导的干预下,这件事迅速平息了下去,但许文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

即使一切顺利,满根农场的土地,也只是承租30~50年。由于“得不到完整的产权”,她决定不再把满根农场的模式复制到更广袤的荒地上。

农场能否获得采伐证,也是个不确定的问题。栽树的人等待10余年想采伐变现,必须向旗林业局申请采伐证。2008年看来是个好年头,2006年种下的最后一批树到了办证的时限,木材的价格也比2001年上涨了一倍。但每年旗里的采伐证指标有限。

满根农场的树,还承担着防风林的任务。它不仅是招商局引进投资的成果,也是通辽市林业局“5820造林治沙工程”的一部分。招商局当年的承诺,到了林业局、土地局等部门,根本就没有效力。

7年来,在这7500亩土地上,满根公司累计投资超过1000万元。这全是北京公司的自有资金,没有一分钱的贷款。

“这里的农业银行,因早年坏账太多,早已被上级剥夺审贷和放贷权。它们的职能就是吸纳储蓄和提供汇兑服务。其实质就是从原本贫弱的乡村抽血,继续输往城市,继续扩大城乡差距。”朱东到底是学金融的,说话言简意赅。

西部开发正陷入一种矛盾:土地惊人地便宜,却在制度捆绑下,受制于各种行政利益。这为经营增加了一笔难以预料和估算的成本。7年里,满根农场在技术上日趋成熟,规模上却走到“极限”。

2006年,许文丽种下最后一批树,不再准备扩大规模。

西部还有大量荒地

2007年12月29日,风雪越来越大,野外放牧的牛赶回了场部。虽然储存了25万捆秸秆,但到明年牧草返青前,对400多头牛的食物问题,许文丽丝毫不敢懈怠。水源决定牧草返青的时间,水源边的草地总会最早变绿,但离满根农场最近的苏吐水库和胡里斯台水库都干涸了。

在内蒙古2001年出版的地图上,还可以看到苏吐水库和胡里斯台水库的名字。现在,它们已经成为几万亩玉米绿豆的种植区。上世纪50年代,西辽河上游修了红山水库,截断了水源,再加上天干,水库干涸,附近的村民便在水库底刨土种地。

西部地貌的变化正在演示一个制度悖论:过度管制和管制无效。在土地集体所有制下,没有人是土地真正的主人,没有人去养护土地。所有荒地归各村民委对外发包,承包者年限不同,手段各异,但目的都是短期内从土地中获得最大价值。最后的结果就是土地几乎一年一变:从池塘变为耕地,从草场变为碱地,直到地力耗尽,成为一片沙砾的坨地。

仅希伯花镇的40多万亩土地,就有20多万亩都是荒地,满根农场不过是其中的三十分之一。“把这些荒地按5元/亩的价格出租,比全旗一年的财政收入还多。”许文丽说。清朝这里的王爷每年向朝廷纳贡。现在,国家为了发动当地人种树治沙,每年要为这些荒地补贴大笔钱。

“这些土地都没有发挥出它应有的价值。”许文丽说。场部的书柜里有一摞农地制度和农村基层政权书籍。她还写了一篇《西部水土退化的制度性因素及对改良办法的建议》,阐明她对“制度制约土地生产力”的看法:“如果土地的产权明确并受到法律严格保护,有充分的经营期限,允许自由流转,土地就可以集中到热爱它的人手中。”

坚强的农场梦想

饭桌上,他们说起前两天被大牛踩到肝破裂的小牛犊。“犊牛岛还是很必要的。”朱东说。犊牛岛是德国农场为刚出生牛犊准备的单间窝棚,这样可以避免被大牛误伤。

技术是朱东的专长。1997年,他从中远公司辞职去许文丽的礼品公司,为公司建设起内部网络,实现无纸化办公。现在,他用POCKET PC——一台使用微软操作系统的黑色掌上电脑简化和村民之间的买卖。

当地收秸秆按面积计算。传统方法是用50米/根的绳子测量。有一次用绳子测出总长是550米,而朱东用POCKET PC定点测出的长度是600米。最后发现是村民少数了一根绳子。从此,满根农场的买卖,没人再怀疑朱东手里的黑色小方盒。

从德国带回的图纸中,有一张现代农场的整体示意图,那是一整套由沼气发动的能源启动设备。他们参观的这家农场只有80头大奶牛,1500亩地,只相当于满根农场1/5的规模,每年却有80万欧元的产值。

一个高效的现代农场,曾是许文丽和朱东共有的愿望。但他们决定不再为只有50年使用期限的土地增加投入,“顶多再加一台灌溉机,一间大牛舍和一台挤奶机器。”

满根农场的喻意是“根系丰满,枝繁叶茂”。7年之后,农场就已生长到极限。许文丽现在觉得母亲说得对,土地是带不走的,和一块不属于自己的土地无法共老。

我问道:“后悔吗?”朱东说:“干的都是正事,没什么好后悔的,就是没有在北京时收入多。”

许文丽说他们这几年既没有浪费过时间,也没有浪费过钱,所以也就心安理得。

许文丽说偶尔回到北京,看到有些洗浴中心和娱乐城装修得金碧辉煌;回过头来看内蒙古的小学、医院,却如此简陋,设施严重不足。看到一些时尚消费类的杂志,纸张印刷如此精美;回过头来看内蒙古的孩子,课本是简朴的,没有课外书,有的连练习本都买不起……

不过,她仍然觉得这块土地有希望。如果把满根农场比做一个荒地生产力的实验,“我觉得,技术上的目标都实现了,满根农场证明了这些土地是可以产生价值的。”

上世纪90年代,许文丽初涉商海,去东南沿海谈生意,看到民营经济,起步时筚路蓝缕,但星火燎原,成为了国民财富的爆发点和制度改良的推动力。

十几年后,东南沿海财富过度集中,成为资产泡沫的发源地。股市、楼市,每个被钱追逐的领域,资产价值在成倍上涨,这让许文丽“目瞪口呆”。“城市里的钱太浪费了。在西部,我才投入一千多万,土地上已经有了这么多收入。在东南沿海,有一千万的人太多了。”

在西部,荒地的存量,足以再造无数个“满根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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