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给我一段歌声

　　十六岁的时候，我遇到了陈暮。
　　“请问，林老师是住这儿吗？”这是陈暮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地点是在我家楼下的草坪前，那天我抱着狗，正一个人傻玩。
　　二十分钟后，陈暮进了我家，房间里传来他的发声练习。
　　陈暮成了我爸爸的学生，每个周末按时来上声乐课，每每陈暮上完了课，我都会代表爸爸将他送出门去。我的狗很喜欢有些忧郁的陈暮，总会在门关的瞬间，刷地一下子从门缝里蹿出来，咬住陈暮的裤脚。我从不阻止狗狗这样的热情和依恋，总会呵呵笑着引导它将姿势做得更优美一些。
　　我极少问陈暮关于他的家庭及日常生活的问题。我觉出他在这方面似乎极其敏感。有一次爸爸教他一些乐理知识时，问了一句：你父母在音乐方面一定也是给过你很多的指导吧！这样平常的一句话，却让陈暮原本晴朗安静的面容暗沉下来。
　　暑假很快到了，我带着狗狗去远一些的地方溜达。有一次它在行至一个广场旁的酒吧时，突然地停住了。我刚要抱它离开，不经意抬头，却发现对面小小的舞台上，轻抚着木吉他唱歌的，竟是陈暮。
　　陈暮唱完的时候，在一片“多给点！”的叫喊声里接过一沓钞票。我在他回转身之前，抱起脚下的狗狗，悄悄离开了。
　　“爸爸，今天我听到陈暮唱歌了，在酒吧里，引来好多喝彩呢！”晚上，我对爸爸说。爸爸一听，脸色突然难看起来，而后砰地将茶杯一放，道：“幸亏我没有向有名的音乐学院推荐他，早知道他连我严格定下的规矩都不放在眼里，我收都不收他这个学生！”
　　看着愤怒的爸爸，我不知所措。爸爸极其爱惜自己的名声，虽然认识很多名校的校长，但是他轻易不会向人推荐学生。但是爸爸喜欢陈暮的才情，觉得他是能在艺术上有大作为的孩子，在此前是很想推荐陈暮的。可是，这次，因为我的多嘴，爸爸生气了。
　　第二天陈暮来上课，还没开口问好，爸爸便冷冷地扔给他一句：既然你破了老师之前定下的规矩，那么，我们师生的缘分，也到此尽了！陈暮一时有些迷惑，等明白过来，却并没有我想象中的伤感和难过；他只是重新背起吉他，向爸爸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走出去了。
　　九月份开学后，有一天，在邻校门口的人群里，看到一个小巧的女孩，温柔地笑着与陈暮说了声再见，便转身离去了。而陈暮，则站在原地，看她在人群里再也看不见了，才默默离开。我莫名其妙地有种失落，但还是在第二天拦住那个衣着素朴的女孩，委婉地向她打听陈暮的情况。她相信了我是师大附中乐队的主唱，要挖陈暮去担当主力军的谎言。于是很详细地将陈暮之所以去酒吧唱歌的原因讲给我听。我这才明白，陈暮那个有钱的父亲早已撇下他和母亲远走高飞。长年有病的母亲连学费都很难给他凑齐，更不必说请名师指点的费用了。但陈暮太爱音乐，他唯有瞒着我爸爸，到处唱歌养活自己和母亲……
　　回家后将这些话讲给爸爸听，他却依然是淡漠，说人穷志短，在艺术上耐不住清贫的人，终究成不了大器。听着爸爸的刻薄言语，我忍不住抱着狗狗哭了。被我哭得烦了，爸爸终于丢下一句：如果他愿意，过来给我道歉，我会考虑帮他推荐保送的。我立刻停止了哭泣，拿起手边的电话，拨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那边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只是平静地说：早想给林老师道一声歉的，担心他不肯原谅，所以……保送的事我从没有奢望过，只希望凭借自己的努力考入理想的大学……
　　陈暮没告诉我考哪所大学。
　　几个月后，我在附近高中的宣传栏里，看到唯一的保送名额终于还是给了陈暮。回家后问爸爸，是不是他帮了忙？爸爸抚着跳到他膝盖上撒娇的狗狗，轻声反问我：你觉得这样努力又好强的陈暮，不应该被保送吗？
　　几乎是同时，我和狗狗凑过脑袋，偎在爸爸的肩头。
　　
　　编辑/孙栎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