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楸树之泉

　　风带着花楸树的清香吹过来，有些冷。
　　风如果也有面孔的话，它今天的面孔应该和我一样，是绝望的。
　　我紧咬着唇，看着眼前那些人残忍的笑容。
　　“我们必须毁了这泉。”他们对我说。“村里的人口越来越多，需要腾出地方给他们住。”
　　“你们可以开辟村子附近的空旷之地。”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静。
　　“可我们不能允许这样一个丑陋的建筑在我们可爱的村庄里。”他们无情地继续说着，“在明天的圆月夜，我们一定会毁了它。”
　　透过透明清澈的风，我看见他们身后的泉。它隐在一片花楸树后面，修砌得如此华美——水漆黑如夜，在月光下闪着华贵的光芒。它哪点丑陋？丑陋，只是欲加之罪吧？真正的原因是他们忍受不了思缪的德高望重，一心要铲除他。
　　思缪是我的丈夫，也就是这泉的建造者。他不分昼夜地建造了十天十夜，终于建成了它。建成它以后，思缪的功力尽失，成了一个废人。现在，他正病得奄奄一息。
　　建造泉的原因说来好笑，那年村中大旱，而作为一名不小心落入凡间的天使，思缪偶然经过这座小村。也许是心底的善良使然，也许是一时意气用事，思缪开始替村庄找水，哪知道，他只用剑在地面刺了一下，泉水就喷涌而出。
　　也许是上天报答他的好意，泉水至此从未枯竭。
　　思缪因此受到村民的爱戴，他留了下来。后来，他和村里的一个姑娘结了婚，那姑娘就是我。
　　“思缪。”我轻轻地唤着。
　　他苍白的脸正望着窗外。
　　我走过去，看见他失望的面容。忽然间我开始害怕，仿佛他会在一瞬间消失——我轻轻拥住他，对他说：“请别离开我。”
　　他清澈的眼闪过惊讶，然后他莞尔一笑，像是在笑我的孩子气。
　　“别离开我，思缪。”我重复着。
　　思缪轻轻推开我，转移了话题，“明天，又是圆月祭了吗？”
　　“是的。”
　　“那么……族人答应把泉留下了？”
　　我沉默着，努力露出微笑，“当然。”
　　“那就好……”
　　他听到我的保证，笑了。很久不曾笑的他，笑容还是那样明亮耀眼。我的心，却隐隐不安。如果思缪知道族人将在明天毁泉，他会疯掉的。
　　次日夜晚，族人兴奋的声音和圣歌的吟唱将我唤醒，我睁开蒙眬的睡眼，缓缓坐起。
　　忽然，我一怔。思缪呢？思缪在哪里？
　　我的心脏宛若停止——思缪一定是知道了，他，一定是去了那里。
　　冷风呼啸着自发间流离，火红的裙随着我的奔跑摆动，在月亮寂寥的光辉下，显得越发忧伤。
　　我停在祭台边。音乐和圣歌的吟唱戛然而止。祭台上面鲜红的液体布满了我的视野，它们蜿蜒流淌，画出一道道美丽的线。
　　仿若被窒住了呼吸，我缓缓抬起头，看见如水的月光照耀着思缪那张美丽苍白的脸庞。在夜色之中是如此的安详。
　　他胸前的匕首还在闪着光，带着妖冶的红，让我想起天边最后晚霞短暂的舞蹈。
　　我轻轻跪下，眼泪沿着脸庞滑落。
　　我知道，我的丈夫，思缪，永远地，永远地不会再回来了。
　　“你的丈夫破坏祭祀，已经被献给神祇了。”大祭师的声音倨傲而冷漠。
　　族长已经命人在泉周围堆好了炸药。我却已经麻木。我缓缓抱住了思缪，轻轻抚摸他的脸，用最轻的声音说，“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我拔出思缪胸前的匕首，缓缓将它插入自己的胸腔，看着那些面无表情的族人，没有感觉到一丝痛意。
　　就在这时，泉水忽然全部涌起，形成巨大的水柱，直冲天际。当它们落下时，泉水变成了一把把银色的刀子。而天空中有一只巨大的凤凰，正对地面的人怒目而视。
　　这些蒙昧的村民们不会知道，原来，三万年前，有一只邪恶的凤凰在此服罪，上天为了镇压它，将它深埋地下，凤凰在地下仍不老实，跟村民们开玩笑，时常用火烘烤大地，造成一年年的旱灾。直到三万年后，落入凡间的天使思缪经过这里，一把剑不小心刺向地下，那一剑说来凑巧，正好刺中凤凰的左眼，于是，凤凰的眼泪形成泉水——
　　凤凰不再作恶。只可惜，人们并不懂得珍惜。愚蠢与无知是人们自己察觉不到的，可是地下的凤凰却把这些看得一清二楚——虽然它只有一只眼睛。
　　“如果你们真的要灭亡，我可以成全你们！”
　　凤凰笑着，羽毛一抖，村庄瞬间燃起大火。
　　在火中，有一个灵魂飞升，向天堂飞去，那是我的丈夫思缪。
　　而另一个灵魂则随同邪恶的人一起毁灭——那就是我。
　　其实，我一直忘记说，我就是那只凤凰。
　　
　　编辑/孙栎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