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深度报道概说
2007-12-07姜小凌
姜小凌
对我国新闻界来说,“深度报道”这一名词并不陌生。自20世纪80年代被介绍到我国后,虽然引起了极大的争议,却活跃了我国新闻界的思维,推动了我国新闻人对传统的报道形式进行反思与创新。20世纪80年代后期,深度报道在报纸新闻中已占相当数量,并诞生了一批激动人心、永垂史册的优秀作品以及具有现代新闻意识的记者。从90年代开始,深度报道继在报纸上取得巨大成就后,又开始向广播电视等电子媒体大举进军,一批有影响的电视深度报道栏目如雨后春笋般地先后涌现,堪称中国新闻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深度报道所表现出的纵横捭阖、谈古论今的思辨力和穿透力,从相当广阔的时代背景上展示了20世纪中华民族第三次历史性巨变的内涵和深度。时至今日,深度报道已经不再处于先锋地位,它早已内化为一种基础性意识,为各种媒体共同开掘。
一、“深度报道”概念的界定
“深度报道”本是西方新闻学中的术语,英文为In-depth Reporting。在英美等国也称“大标题后的报道”,在法国则称为“大报道”。它一出现就被西方学者称为“任何人都不能抗拒的、一天比一天流行的报道趋向”。一般认为,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复杂的政治、经济形势的变化是深度报道产生的社会历史原因;而广播电视的迅速发展,电子媒介向印刷媒介的挑战是深度报道产生的信息传播技术方面的原因。
对于“深度报道”的认识,国外学者多从操作的层面进行论述。如美国内布拉斯加大学新闻学院副教授高普鲁在《深度报道研究》中说:“深度报道将新闻带进读者关心的范围内,告诉其重要的事实、相关的缘故,以及丰富的背景材料。”①美国专栏作家朱蒙得(Roscoe Drummond)认为深度报道就是“以今日的事态,核对昨日的背景,从而说出明日的意义来”②。这些定义并未揭示出深度报道的本质,其意义更多地体现在指导从业人员进行深度报道的写作实践。
在我国,许多新闻工作者、新闻学者对“深度报道”也从不同的角度进行了阐释,如:
深度报道是“通过系统的背景材料和客观的解释、分析,全面深入地展示新闻内涵的一种报道形式。与一种动态报道相比,深度报道要求对新闻事实的表述既有深度,又有广度。从深度说,它不仅报道发生了什么新闻事件,而且还要阐明事件产生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内在规律及其重要意义;从广度说,它不仅要求报道事件本身,还要求提供与事件有关的历史和现实的各种背景材料,对新闻的诸要素——事件、人物、时间、地点、原因、结果,作必要的拓展和延伸。总之,它要求对新闻事件进行全方位、多层次、立体化的观察和表现”③。
“深度报道是一种系统反映重大新闻事件和社会问题,揭示其实质,追踪和探索其发展趋向的报道方式”。④
“深度报道是一种报道重大新闻或为舆论所关注的有争议的问题的报道方式”。⑤
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国内关于深度报道的定义有50多种。从以上所列举的部分定义不难看出,多数学者对深度报道基本特征即以解释和分析为主的看法,与外国学者是一致的。主要的分歧在于对“深度报道”这个概念的界定以及表现形式。
深度报道能否构成新闻的一个品种(体裁),把它当成“文章的类别和样式”?回答是否定的。原因之一,深度报道可以运用于任何一种新闻报道体裁之中。这就是说,各种新闻报道体裁包括消息、通讯、专访甚至评论等都能采用深度报道去表现。它只是新闻报道的一种方式,是属于深层次新闻报道表现的方式。原因之二,在我国,组合文体深度报道的出现进一步否定了“深度报道是一种新闻文体”的判断。因为组合文体的深度报道是将各种新闻文体(包括图片)加以整合,使之从整体上变成了深度报道。一篇深度报道中就包括了消息、通讯、特写、评论等各种新闻文体。这样来看,认为深度报道是一种不同于消息、通讯、评论等的新文体的看法显然是站不住脚的。
把深度报道看作是一种新闻理念、思想方法或写作旨趣,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这无疑会使深度报道与报道深度混淆不清,实际上,深度报道“侧重于反映报道自身价值对社会生活和社会实践的影响和作用”,而报道深度“则侧重于表达报道对其反映的客观事物内在本质及其运动规律揭示的程度”⑥;前者是一种质的规定性,后者是一种量的规定性;同时将“深度报道”完全看成是一个形而上的概念,势必使新闻实践难以操作,使研究和评价工作陷入尴尬境地。
笔者认为:深度报道应属于报道方式的范畴,这主要因为“报道方式”本身已经包括了“报道思想”和与这种思想相适应的表现形式这两层含义。所以若要给深度报道下个定义的话,它理应是在某种报道思想(如报道的深度)指导下的新闻报道形式。
二、深度报道的特征和中国化
从中外学者关于深度报道的种种定义来看,深度报道具有以下基本特征:
第一,题材的重大性。深度报道所指向的无疑都是有代表性的和重大的题材,或者关系到国计民生,或者是重大的突發事件,或者是难以理解的社会现象和问题等。也有一些题材看起来微不足道,却广受关注,那是因为它的背后深蕴着人性、社会等更富有价值的存在,如《中国青年报》的《冰点》栏目报道等。
第二,主题的深刻性。深度报道要挖掘新闻背后的新闻,揭示新闻事件或事物现象深层的发人深思的内部规律性、本质意义及其发展趋势。其主要任务不在于写“是什么”,而在于写“为什么是这样”和“现在与未来如何”,目的在于为受众提供深层次的信息,因而具有深刻的内涵,以深度取胜。
第三,材料的丰富性。深度报道必须整合宏观、中观、微观各个层面的背景,将新闻事件放到各个层次的背景中去表现它对人和社会的意义,“必须注重事件与事件、背景与背景、事件与相关背景之间的联系,而不能像细菌培养实验那样将事物与外部隔离开来”。这说明,深度报道要依靠大量的背景材料对所报道的事物进行全方位的扫描,以展示事物的立体形象。它常常表现为围绕新闻人物和新闻事件,上下求索,左右逢源,时时穿插进以时间为条件的历史背景,或以空间为条件的环境背景,或生动通俗地介绍有关的科学知识等,内容丰富,材料翔实。
第四,思维的立体性。深度报道的对象是一个广泛联系、不断发展的动态体系,只有运用立体思维,对报道对象进行宏观的、运动的、全面的反映和多角度的扫描,才能既“新”又“深”地反映事物。它常常将一个具体的新闻事实放置于宏大的空间来思考和诘问,它是一种宏观地、开放性地审视事物的行为。
如果从深度报道的原始意义和形态上来说,它仅指解释性报道、分析性报道以及调查性报道。然而,从中国20世纪80年代后深度报道的实践来看,中国的深度报道无论在具体操作上还是表现形式上都与西方深度报道存在巨大的差别,或者说已经发生了某种变形,具有了一些个性特色。中国深度报道“是一个扎根于中国泥土、具有中国特色的新闻学术语,它已远远突破了西方‘以今日之事态,核对昨日之背景,从而说出明日之意义,以解释性报道为主要模式的所谓深度报道”。除了深度报道的基本特征外,中国深度报道的个性特征在于:
第一,鲜明的思辨性。西方深度报道受客观报道根深蒂固的影响,通常都是大量地使用有关背景材料来完成“解释”的任务,而中国的深度报道在作“解释”时,则较多地借助逻辑的力量,依赖议论抒情等手法,其思辨色彩比较浓厚。“既能以情感称胜,又可以以哲理见长,既有重于当代社会的批判眼光,又有偏于历史经验的回溯思考”。⑦具体表现是:把笔触导入复杂的群体和跨越的时空,多结构、多层次、多侧面地对社会生活进行综合立体性评述;从一般新闻事实中提炼出带有明显理论色彩的分析,这种分析是在大量事实基础上由表及里、层层深入的分析,因此具有很强的穿透力和说服力。由于深度报道的思辨色彩具有较强的理论分析和宏观思考成分,因此即便是所谓的“中性报道”,其背后也一直隐藏着一个“幽灵”——作者的痕迹,往往通过对事实的组合,传达出作者对这一题材的思考结果。
中国深度报道强烈的思辨色彩和启蒙意识,有着深刻的文化背景,与我国媒体行使宣传职能的传统密切相关。在一些大是大非问题面前,在关系到国计民生的重大政策、理论问题上,不允许也不应该态度暧昧、模棱两可,而必须鲜明地表达自己的立场、态度,积极地引导受众。”⑧
第二,体裁的综合性。在我国新闻报道中,深度报道不仅以解释性新闻、新闻分析、新闻综述等单篇形式表现出来,而且更多的是以连续报道、系列报道、组合报道等形式表现出来。因为部分连续性报道包含了属于深度报道形式的事件性通讯、解释性新闻、新闻分析和新闻故事等;而系列报道是一种以延伸新闻领域、深入新闻事实内部、揭示新闻事实的含义为目的的一种报道方式,组合报道则是以拓宽新闻领域、详尽报道同一新闻主题下的各方面事实为目的的一种报道方式,因此,把它们纳入深度报道这个大类之中,是符合深度报道要求的。
第三,表现方法的灵活多样性。正因为各种体裁都可作深度报道,几种体裁综合起来也可作深度报道,所以我国深度报道会灵活运用多种表现手法。在一篇深度报道里,常常既有“通讯的技巧,消息的简明”,又有“文学的笔调,政论的气势”;表达方式多种多样,既有叙事也有描写、既有抒情也有议论,无所不用,无所不包。
正是基于以上对中国深度报道特征的认识,笔者认为,中国的深度报道并不是20世纪80年代中国改革开放后的产物,因为早在近代报刊上就已经有了类似的深度报道。回溯我国近现代新闻史,从《申报》对杨乃武案件长达3年的连续报道,到梁启超“笔下常带感情”的时务文体,再到黄远生的解释性通讯以及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揭露社会黑暗面的调查性报告、充满时代气息的范长江的《中国的西北角》等都是今天深度报道下属的几种报道形式。
由此看来,20世纪80年代在我国崛起的深度报道不完全是受西方报道理念和实践的影响所致,它也是我国报纸文体本身继承和发展的体现。
注释:
①王春泉:《现代新闻报道形式及其写作》,西安出版社,2001年。
②甘惜分:《新闻学大辞典》,河南人民出版社,1993年。
③刘建明:《宣传舆论学大词典》,经济日报出版社,1992年。
④程世寿:《深度报道与新闻思维》,新华出版社,1991年。
⑤彭朝臣:《“深度報道”的写作》,《新闻与成才》,1988(9)。
⑥谭荣修:《深度报道与报道深度》,《报林》,1995(3)。
⑦时统宇:《深度报道范文评析》,新华出版社,2001年。
⑧强月新、单波:《现代新闻形式写作》,安徽人民出版社,2001年。
(作者单位:襄樊学院)
编校:施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