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特使图穆卡
2007-05-30沁涵
沁 涵
结识图穆卡,是在和乌干达本地员工的一次家庭舞会上。
那时,刚来到异国他乡的我心情正处于低谷,愁眉苦脸靠墙而坐,与欢歌笑语的气氛格格不入。
“你怎么不去跳舞,不开心吗?”不知什么时候,旁边多了一个身穿白色公主裙的女孩,卷卷的头发扎成很多股小辫子,有几根辫梢还点缀了贝壳,黝黑的皮肤越发衬托出她真诚美丽的大眼睛。交谈中,我得知她叫图穆卡,才12岁,是个孤儿,我的黑人同事苏拉是她的养父。见我有点心不在焉,图穆卡从一根辫梢上解下一枚精致的紫色贝壳,放在我手心里,坦诚地注视着我:“也许它能让你开心点儿。”
那次舞会后,我很久都没再见到图穆卡,那枚紫贝壳也被我放在抽屉里,渐渐淡忘。
苏拉一连迟到了几次,主管问起来,他说女儿病了。人事部门下了最后通牒,如果苏拉再迟到一次,就要将其辞退。苏拉终于不再迟到,工作也还完成得不错,月底得到了一笔可观的奖金。那天,他邀请我们去家里做客。我们知道,这是他能给予我们的最高礼遇了。
苏拉的妻子帕莉把他们方正的院落打理得干净整洁。我们推开屋门,长凳上由大到小坐着四个孩子,二男二女,其中包括图穆卡。她看上去很憔悴,高兴地上来牵住我的手。我弯下腰想拥抱她,苏拉竟有点紧张地将她拉开了。
我们品尝了当地的特产饭蕉,还喝了好几杯帕莉自酿的香蕉酒。我开玩笑地问:“是哪个孩子经常生病啊,我可略通医术,让我瞧瞧好不好?”说着,我伸手去招呼图穆卡。
图穆卡不好意思地回答说:“是我,不过你可能救不了我,因为我得的是艾滋病。”
“啊?!”几乎所有在座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包括我。伸向她的手臂顿时有些僵硬,倏地渗出了冰冷的凉意。
图穆卡知趣地领着比她还小的妹妹退了出去,席间一片寂静。苏拉红着眼圈给我们讲述了图穆卡的悲惨遭遇。
她的父亲是个十足的恶棍,并不知道自己已在花街柳巷染上艾滋病,酒后还照样强迫妻子和自己发生关系。图穆卡降生后,医生判断她只能活到十几岁。在她四岁时候,父母相继死去,好心的苏拉收养了她,发誓要让她在爱的氛围里度过短暂的生命。
然而,作为一个与生俱来的艾滋病毒携带者,小图穆卡不可能得到正常人的快乐。为了增强免疫力,她每天都要吃四种不同的药片。在学校里,老师常向她喷洒各种消毒水,同学做游戏不让她靠近,邻居也禁止孩子和她交往……她惟一的娱乐活动就是坐在屋外大树的垂藤上荡秋千。
她曾问苏拉:“爸爸,等我到了天堂,那里的人是不是也躲着我?”苏拉倍感心酸地吻她的额头:“只要你勇敢地挑战病魔,到了天堂,你就会变成人见人爱的天使。不过,天堂很冷,我们都希望你永远留在我们身边。”
寂静中,不知道是谁开始抽泣,然后,所有人都哭了。我无法把那个曾送给我紫色贝壳的女孩和故事里的孩子联系在一起。
屋外传来两个女孩的欢声笑语,她们在树藤上荡秋千,衣裙随风飞扬,看起来是那么满足,对世界充满了发现的惊喜和探索的向往。
从那以后,我一有时间就带图穆卡去市中心玩。她总是那么天真、开朗、善解人意,尽管面临巨大的病痛却还能时常记挂别人。
一次,我在超市给她买了一小桶薯片,她吃了几片就不肯再吃。我问:“你不喜欢吃薯片?”她笑笑,不吭声,用裙角把装薯片的小桶擦了又擦。下午一到家,她就迫不及待把薯片分给哥哥和妹妹,还特意给苏拉和帕莉留了几片。她回过身对我说:“一直都是他们把快乐分给我,这次轮到我分给他们。”
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在她所有的贝壳里,再没见过第二枚紫色贝壳。她平静地告诉我,那晚送给我的是她惟一一枚紫贝壳。那是一位意大利女医生送给她的,女医生来自国际援助艾滋病患儿基金会,不但送给图穆卡很多免费药品,还自费带她去了东非海滨城市蒙巴萨。面对大海,她告诉图穆卡,大自然是如此波澜壮阔,人的生命不过是沧海一粟,既然人人如此,那还有什么好恐惧的呢?临别前,她送给图穆卡这枚稀有的紫贝壳,希望她能带着自己的祝福乐观生活。
我把那枚非同寻常的紫贝壳交还给了图穆卡:“它对你意义深远,你要好好保存它,记住医生的话。”
图穆卡的书包里藏着一张她亲生父母的照片,揉得皱巴巴的,图像也很模糊。我试探着问:“你恨他们吗?”
“爸妈去世时,我觉得我迟早会和他们一样,像牲畜那样被打骂受虐待,最后在没人理会的角落里告别世界……可苏拉爸爸让我知道了什么是亲情,医生阿姨让我懂得了什么是奉献,你让我了解了什么是友谊——这一切还不够吗?上帝给我的已经够多了,我感激这一切,会尽力长久地开心地活着。”
我曾以为,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疾病的杀伤力能比得上艾滋病,它可以把一个人从精神到肉体全盘掌控,像吸血鬼那样将人的活力和斗志吸吮殆尽,直至万念俱灰,成为行尸走肉。然而,年幼的图穆卡面对不幸遭遇,却不曾控诉,不曾呻吟,反而对生命满怀感激,试图用快乐感染他人,像一个游弋人间的天使。
这个黑人小姑娘沿途撒下的尽是隐忍美妙的花种,它们必将绚烂整个世界。
(摘自《时文博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