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 笔

手工业者的职业病

这几天，多写了几个字，立刻右手腕一阵阵不舒服起来，酸、麻、胀痛，那种掣肘的无力感很难受。我几乎是愤怒地想：我用两只手打电脑，为什么只有一只手疼?简直是为了呼应我的愤怒，我的左手食指中指很快就牵牵拉拉提不起来，一伸一屈间，生理感觉是指缝间生了鸭子的蹼，牵一发动全身的沉重。

——求求你，腱鞘炎，不要来，等我写完这些稿子再说。

教科书上是这样说的：腱鞘炎多发于半机械化产业工人、体育工作者、戏剧和杂技演员、伏案工作者及家庭妇女，是手工业者的职业病。

还有腰椎病、颈椎病、肩周炎……大概都是。常常地，在电脑前一坐十五小时，腰痛得直不起来，我心想我这么胖，胖得都没腰了，腰还会痛；而肩背紧张，我不能洋派地耸肩，我会听见自己关节的咯咯吱吱；两只手臂都是软的，我去超市想挑一只柚，正拎在手里掂分量，忽然一阵软弱袭击我，柚脱了手，轰轰烈烈满地滚……胆战心惊去拍过片子，医生说看不出骨头的明显变形，只有轻微的骨质增生——也许补钙补多了?随即收起笑容警告我，骨头一旦变形就变不回来了，而我，还这么年轻。

有朋友慷慨悲歌道：“我把腰写断了，我自己医。”而我该向谁，带怨含嗔地说：我为你，落下了一身的病。我从来不敢说文学选择了我，我不是詹姆士一世的钦定本，反而是我五体投地，选择了文学。“我自愿的。”这一句经典台词，是所有创作者胸口的红字，与天地抗衡。

在发廊，小妹帮我按摩，手一搁上我的肩背，就问：“你是做电脑工作的吧?”我正想叹苦情，却从大镜子里看见，隔壁有个洗头小妹，正皱着眉，在一下一下用力甩手，满脸痛楚。她们为客人按摩，一捏就是45分钟。我只付出10元钱，到她们手里的才有多少?在辛苦之前妄谈辛苦，太轻浮，我只说：“啊，可能上网聊天比较多。”很想对甩手的小妹说：用热水袋敷一下，会舒服一点。我已经久病成医。

因此不抱怨，我谢谢祖师爷赏了我饭吃，但这饭不是免费的，我怎能不付代价呢?想中五百万大奖也得先买一张2元钱的彩票呀。我必得不断地写，这所有的痛，就是我交的饭票之一。

这么痛，或许我还是写不出什么来，但没有值得不值得。写作这件事，不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大奖获得者与血本无归者，付出的，是同一个2元。

叶倾城

小眼睛的大秘密

说起小说中的女一号和女二号，虽然时不时有精细描绘，总结起来无非是一个是骨感的，一个是丰腴的，一个是气质好的，一个是皮肤好的，也许还得加上一点大家想当然得出来的结论，就是一个眼睛小，一个眼睛大。于是又有人得出结论，你看，中国传统审美，也认为大眼睛的姑娘比较漂亮哦。

关于这一点结论，我倒是无条件地赞同。自从我小学二年级听说了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双眼皮和单眼皮，并且回家问妈妈什么叫双眼皮却发现她无法从身边举出一个恰当的例子的时候就知道，此生与双眼皮是无缘了，同时也就意味着，我此生与大眼睛是无缘了。

其实，我本来是无所谓的，再加上几十年来，一直有不同的人真情或者假意地安慰我说，现在流行单眼皮，多特别，多有味道啊，日子也就一天一天过下来。当然，我知道他们都是骗我的，按照他们的说法，单眼皮已经流行了N年，可是到今天不仅没有流行成为社会主流，现如今做双眼皮手术都不算整容了。可是，后来我上了几次电视节目，到播出的那天搬个小板凳坐在电视机前面痴痴地等着看自己，等镜头一出来，我闪电般地关了电视，并一再告诉自己，是幻觉，绝对是幻觉，那个满屏幕只看得到脸看不到眼的人，绝对不是我，根本不可能是我。

话音没落，电话响起，一个我没有通知他收看电视的亲戚打来说，我看到你啦，电视上看起来比本人漂亮哦……我气愤郁闷了好几天，对着镜子花痴般地研究了几天，最后终于相信了一句话，根据科学研究，一个人在镜子中看到的自己，比实际的相貌要好看30％以上。我想，大概是我的大脑神经自动将我的眼睛PS大了30％的缘故。

那，实际上，有没有办法真的进行一下PS呢?我非常虚心地向我的一个美女朋友请教，她是个主持人，同时，让我很惊讶的是，她也是单眼皮。她告诉我说，诀窍就是画眼线，而且是拼命画，画出眼眶边缘30％不就行了?我醍醐灌顶，正准备实行的时候，她的男友，一个专业的摄影师提醒我说，此计慎用。他说，用化妆技巧让眼睛看起来更大，是一门专业的技术，如果我自己在家随便就能画出来，那些专业化妆师就该失业了。

“眼妆多重要你知道吗?”他说，“那些女明星，眼睛本来就够大的了吧，裸着眼睛上电视，你问她们敢不敢?跟影涂四五层，假睫毛、双眼皮胶和美瞳，一样都不能少。好家伙，全套折腾下来，一两个小时呢。至于你，”他仔细打量了我之后，摇摇头说，“两条路，要不去做手术，要不彻底忘了自己是个美女的想法。”

沈威风

心中有鬼

某日搭朋友顺风车，坐在后排。半路朋友去接了他的另一位朋友。那位老兄一上车便滔滔不绝，像一个谈话类节目主持人一样将热场视为己任。车开过一条正在施工的狭窄小路时，一根小棍子从天而降在车前玻璃上，“啪”一声就滚落了。那位聒噪的老兄忽然沉默起来，半天一句话也没说。我朋友这才想起坐在后排的我，便对他说：“你一上车就吵个没停，害我忘了给你介绍朋友了。”

只见，那位老兄满脸错愕地回过头来盯着我看。我回之以礼貌一笑：“你好!”他呆了半天，才说：“你怎么才介绍啊?我一上车就见后面坐着个人，一句话也不说，披头散发，面无表情。我又不敢问你，生怕万一是什么诡异的东西，一被问到便让你把车往西天开去。只好不停地说话，试图隔断阴界对你的磁场。”我朋友笑到不行。那位老兄拍着胸口大喘气，连连喊冤。其实莫名其妙就被人误以为是倩女幽魂，冤枉的应该是我才对。

这还没完，那位老兄继续碎碎念我：“我一直劝诫女孩子脸上抹了白粉就不要直发披着出门。如果是晚上，往这街边一站，扬手叫车，我敢保证，没—个司机敢停车载你的。”

至于这么夸张么?我看了看后视镜里的自己，明明就是一直让我惆怅的平凡啊!把我往人群里一扔，我怀疑连我妈都要看了我腿上的胎记才敢认我。我这样出租车司机都拒载，那简直拒绝了大半人类啊!

几周后再次见到这位老兄，他已经帮我万儿都立好了，一见面就拱手：“江湖人称标致后排座女鬼。”看来，倩女幽魂的美称根本就没我戏。我想我究竟招谁惹谁了，落此悲惨下场。每当再遇见诸如朋友的朋友，知晓本女子名号的人，都会诡笑：“听说你是……”我便要马上仰头大喝一口水，润润喉清清嗓，说来话长解释原委是怎样怎样的。

再之后，我也开始会编故事了。为啥

那位老兄会如此多疑身后有人呢?估计他那可追溯到清朝的前生，是一位风流的马夫，爱上了某位痴情的村姑。他俩好的时候，马夫老兄常带村姑妹妹策马扬鞭。村姑妹妹也是琼瑶戏看饱的女子，把心上人想象成贝勒爷，把自己想象成格格。谁知道，那马夫老兄却对这村姑妹妹始乱终弃。于是，村姑妹妹伤心之下，奋身跳下绝情谷。马夫老兄堕入轮回，到这辈子总是觉得身后凉凉的……

这个故事经多回讲述加工，越来越曲折，越传越广，终于被男主角知道了。一日，他盛情邀我喝茶，席间友好与我讨论那个传奇故事的细节。他其实只有一个要求：“村姑妹妹一定要像王祖贤!”

上上签

伴舞者

我打算写一本小说，书名都想好了，叫《伴舞者》，现在不是流行跟风出版么，海岩的《舞者》能卖几十万，我这《伴舞者》能卖个零头也不错。我有很多打算，所谓打算其实就是想想而已，并不见得真的动手去实施，再者，“舞者”有他的舞台，有可能成为被关注的中心，“伴舞者”在这个讲究眼球经济的时代是没有太大机会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以春节晚会为代表的各种晚会的舞台越来越复杂眩目起来，与此同步增长的，是给歌星演唱时担任伴舞的人数。每当看晚会的歌伴舞节目我就头疼，首先把唱歌的那个人从舞蹈裙里找出来就是个麻烦事，而且越是大牌的歌手，越是喜欢把自己隐藏在伴舞者中间，什么时候等到观众忍无可忍要砸电视了，才—个箭步窜出来，甚是烦人。

我觉得除非是歌剧，一般的歌舞有两三个人伴舞就差不多了。中国人讲究条理分明、各负其责，唯有在歌舞这件事上搞得过于繁杂，弄得唱歌的不像唱歌的，跳舞的不像跳舞的。一个人唱歌，搞上几十个人为之伴舞就更没必要了。每每看到那么一大帮人在舞台上挤来挤去，我就有些揪心，不是担心这帮人拉来扯去免不了有走光的可能，就是担心好不容易搭起来的舞台让这帮人给踩塌了。

好的伴舞其实也是可以接受的，但各种晚会的舞蹈编排好像一个学校老师教出来的，歌词唱到太阳就双臂合拢并成一个大大的圈，唱到“心”或“爱”就双手从腹部往外掏，也不知道掏的是心是肺还是胃。伴舞者很难得到上镜头的机会，所以当摇臂摄像机镜头对准伴舞者的时候，总会看到被对准者分外卖力一些，那动作大开大阖的啊让人不忍卒读，甚至有的家伙还趁机对镜头挤眉弄眼，这不明显挑衅全国观众的承受力么。

史上最有名的伴舞者当数项庄了，虽然项庄只是项羽和刘邦两位主角的伴舞者，当时他可是有机会一举成为最佳男主角的啊，可惜刘邦没刺杀成，反而成了后人讽刺别有用心行为的一个佐证。不知道现在各种晚会上的伴舞者有没有项庄的心思，面对面前的明星，他们也曾想过取而代之吧，可这世界上舞者和伴舞者的角色不是谁愿意当就可以当上的。如果舞者是发光耀眼的圣诞树，那么伴舞者就是这树上的彩色灯泡……

这些年来，艺术类的人才过剩，从这个角度看，舞台上不断增加的伴舞者对于解决一部分人的就业还是有帮助的，可我希望看到更多的人能有自己的人生舞台，获得专属于他的掌声。不能实现也没有关系，在现实中，我们太多人也都属于伴舞者，等待音乐停止、大牌被簇拥而去、观众散场，默默地摘下面具，走向无人认识的街头……

韩浩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