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眼睛

张丽钧

有个朋友，在“大眼睛”影楼工作。他给我讲了这样一件他亲历的事——

一天，我正在电脑前看片子，从外面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在前，男的在后，直奔我而来。女的挺有派头，站在我面前。并不开口。男的不客气地劈头就扔过来一句：“找你们领导!”

我忙起身问道：“什么事?跟我说可以吗?”

那男的从包里掏出犀厚一大沓子照片，说：“这些照片不能要。有备选的话重新选，没有的话得给我们重照!”

我从那男的手中接过那沓照片，发现那是七八十个人的合影——也就是说，那是一沓同版照片，按人洗的，有七八十张之多啊!

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必须得顶住!

“这些照片有什么问题吗?通常拍这样的合影，我们要同时拍五六张的，先由你们自己选样片，然后我们才洗出照片。不是这样的吗?”

那男的说：“是。可是就算我们选过样片了，你们也该提醒啊，总不该明明知道这张照片有问题，还硬给我们洗吧!”

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我一直盯着照片看，色彩、光线、构图、清晰度、人物摆布、人物表情都看不出任何问题。我气壮了一些，跟那个男的说：“哥儿们，你先别急，你说说这张照片究竟哪儿不好。”

那男的指着照片上坐在第一排正中间位置的一个女人说：“看，这眼睛半闭着呢!——你们影楼还叫什么‘大眼睛，连人家眼睛是睁是闭都分不清!哼!”

我把照片拿近了一些，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说：“哥儿们，你再仔细看看，眼睛睁得这么大，你怎么能硬说是‘半闭着呢!”

那男的抢白我道：“我说半闭，就是半闭!咱俩别抬杠，你看看实际的眼睛有多大。”说着，回头看那女的。

——噢，我这才注意到，那眼睛“半闭”的，就是眼前这个人!

我看那女人，衣着十分讲究，沉静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见我看她，毫不含糊地迎上了我的目光。

别说，她的眼睛确实挺大的，虽说被早生的皱纹围困了，却依然很有神采。倒退十年，这可是个地道的大眼睛美人。

正在这时，那女的手机响了，她便走到一边去接手机。

你猜不出接下去发生了什么。那男的突然对我满脸堆起讨好的笑，小声说：“大哥，你快帮小弟一把!看看你们相机里还储存着那次拍的片子没?有的话，让我们老大选选。至于损失，我愿意全部承担!”

我明白了。原来，那“半闭”之说，是出

自那个女的——也就是“老大”——之口!这个小老弟大概是个办公室主任之类的角儿吧?迫于老大的淫威，为了捍卫她大眼睛百分百的美丽，不得已，陪她来影楼退换那“贪污”了她几分美色的照片。

我赶忙翻查前几天的文件夹，谢天谢地，居然还没来得及删除!

那女的凑过来对那储存的几张照片一一过目。

“放大。”

“移动。”

“翻页。”

她头也不抬地指挥着，反反复复看了若干遍。最后，她指着其中一张说道：“那就定这张好了。”

上帝!这张照片上有三个人全照成瞎子了——完全彻底地闭着眼睛。我刚要尽提醒之责，那个小老弟轻轻掐了我一把，那意思明摆着——

“求你了，千万别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