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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因比“挑战-应战”之文明史论与全球化时代的国际关系

2007-03-11徐腊梅

学术论坛 2007年11期
关键词:国际关系全球化模式

阎 静 徐腊梅

[摘要]文章阐述了汤因比提出的著名的“挑战-应战”文明互动模式的基本内涵,探讨了该模式对全球化时代文明与国家之间关系的价值和意义,认为文明“挑战-应战”模式将始终与人类历史相伴随,全球化时代的国际关系也必然要求人们在文明的深度和广度上探讨彼此间的关系。

[关键词]“挑战-应战”模式;文明史论;全球化:国际关系

[作者简介]阎静,江苏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南京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博士生,江苏镇江212013;徐腊梅,江西财经大学人文学院讲师,江西南昌330000

[中图分类号]D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4434(2007)11-0065-04

阿诺德·汤因比(Arnold Toynbee)是二十世纪西方史学界最有影响的学者之一,其一生著作颇丰,重要作品多达几十部,这些著作在很大程度上拓宽了人类观察自身的视角。其巨著《历史研究》十二卷本最完整、系统地阐述了他以文明为主线的人类历史理论,重点以人类历史上曾经和仍然存在的三十多个文明体作为研究对象和单位,对二十世纪后半期以来人们对传统历史的认识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对将新的文明研究的视角引人历史领域作出了杰出的贡献。

关于文明的概念,学术界众说纷纭。有学者认为文明应该具有至少这样几种要素:城市化社会,代表更加庞大而复杂的社会组织;共生经济;公共建筑物与有纪念意义的建筑,代表更加复杂的精神生活。汤因比把某些概念如文化、社会、文明等放在一起综合讨论之后,指出:“在精神的意义上给文明一个定义。它也许可以称之为创造一种社会状态的努力,在这个社会状态中,整个人类成为一个无所不包的大家庭的成员,将在一起和谐地生活。这就是迄今已知的所有文明一直有意无意追求的目标。”可以这样认为,所谓文明既是一种状态,也是一种过程。它既是人们所追求的在最高水平上最好地实现了的人类集体理性,同时也是这种理性不断逐步地得到实现的过程。汤因比对人类古往今来的诸多文明进行了详细的研究比较,对于各种文明在普遍意义上的起源、发展、兴盛、衰落以及解体都进行了独到深入的分析,并提出了著名的“挑战-应战”模式。

一、“挑战-应战”的文明互动模式

关于文明的起源,汤因比认为种族因素不是决定性的。欧亚非古代几大文明再加上同样辉煌灿烂的美洲印第安文明分布在世界各地,并非是由单一的种族承担创造的重任。他也排除了“自然环境决定论”,尽管从某种意义上或者个别文明的独特经历来看,环境的严峻挑战确实成就了有些文明的伟大崛起,而另一方面,过于苛刻的自然条件也残酷地把某些处于萌芽状态的文明扼杀于襁褓之中,使它们无力闯过生命的第一关。汤因比把文明的诞生,或者说是文明的强烈进发归因于人类社会对外界挑战的成功应战,由此阐发了“挑战-应战”的文明互动模式。

人类在文明时代取得了重大的物质和精神进步,但前文明时期的人们同样有许多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成就,区别在哪?汤因比指出:“文明和前文明社会间的差别不在于是否存在或缺乏某些制度,文明同前文明社会的区别也不在于是否有劳动分工,在这种运动不止和停滞不前的反差中,我们最终看到了文明和原始社会之间的区别之点。每一个已形成的文明社会都指出了人类的目标,都赋予我们实现目标的方法。因此,尽管人类前赴后继、加倍努力欲实现的那个目标是始终难以看到的,但我们却知道它到底是指什么。”那个目标就是人类所努力追求的完美状态,尽管它永远都不可能实现,但恰恰是这一现实促使人类永无止境地去攀登更高的层次,使人类社会形成了一个完全自觉的能动机制,这就是文明时代的社会区别于原始社会的标志,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文明的本质。人类一旦进入了文明,其历史便发生了质的飞跃:文明发明期的那些最初挑战带来了其后无穷无止的挑战,人类文明总要在对这些挑战的应战和征服中不断前行。成功的应战征服了一些挑战,于是发现自己进入了一片新的未知领域,从而又遇到了新的挑战。如此往复、生生不息,历史在螺旋中上升。那种为文明所特有的能动机制就总是以“挑战一应战”的模式表现出来,不仅表现在普遍意义的文明中,而且表现在特定文明的彼此关系上,并最终表现在了人类共同文明的征途中。

人类早期的各伟大文明无不是在同环境的艰苦抗争中毅然奋起:古埃及文明征服了尼罗河三角洲的原始荒蛮,把一片蚊虫肆虐的沼泽地改造成了历史上最早的丰饶之地;阿提卡的滨海平原面积有限,山岩裸露,远没有内陆彼奥提亚的可耕地那样可以给人们的农耕带来丰厚的报偿,但正是在这种环境下,阿提卡的人们却把自己的商业天才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高度发达的古典时代经济还使阿提卡成为欧洲政治制度与思想的先驱,到公元前5世纪中叶的时候,雅典就逐步建立起希腊世界最为先进的政治制度“迪莫克拉西”,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民主政体”,对后世的西方世界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同样,中华古代文明的兴起也与对东亚大河流域自然环境的艰苦改造密不可分。这些都是人类社会在与外在环境“挑战-应战”的互动模式中取得了重要成就的典型例子。

普遍意义上的人类文明度过最初的发源期,进入蓬勃发展的时代,世界各地许多人类的子文明纷纷兴起,彼此互动交相辉映。从这个阶段开始,“挑战-应战”模式就不仅在人类和外部环境之间存在,而且也在不同的人类子文明之间表现出来,成为文明之间关系的基本模式。如果从人类普遍文明的整体高度看,这一模式促进了不同文明因子的相互交流,客观上导致了优胜劣汰,在促成交流中析出或是生成了新的普遍文明因素,最终为人类共同文明的诞生发展奠定了基础。迄今为止的人类各主要文明不论在空间还是时间上都有很大的差异,它们在各自迥然相异的环境中起源成长,克服各自所面临的自然和社会挑战;它们各自取得的物质与精神成就无一例外地都代表着人类的宝贵实践,体现着人性的顽强适应性和人类高度的主观创造性,所以,仅从这一点看就都具有同样重要的普世价值。德国学者森格哈斯认为,许多文明的重要价值实际上都是相通的,他在批判“文明冲突论”时指出:(亨廷顿)显然低估了西方价值在其他非西方社会中得到的重视,这不是因为它来源自西方,而是因为它具有包括保护个人和个人组合体在内的一些价值取向。在所有非西方社会已经或将要发生的政治与人道的运动中,人们追求的价值取向却正是产生西方文化的这些价值取向,不管这是否属于偶然。

随着文明的深入发展,人类文明的容量越来越大,内涵越来越复杂,各个子文明之间的差异也在不断加深。不同的事物只要接触就会相互产生影响;同理,人类不同文明只要交流就会表现出“挑战一应战”模式。在文明的分类上,汤因比虽然把人类文明分成了30多个子文明,而且有一些文明从地理分布上来看关系非常密切,比如说古典时代的

希腊-罗马文明分布于以欧洲中南部为主体的地中海北岸及部分东岸地区,而在其后的西方文明与东正教文明在地理分布上基本和希腊-罗马文明一致并稍有扩大,但它们却是不同的文明。希腊-罗马文明对其后的这两个姊妹文明产生了重要影响,它们之间的关系依然符合“挑战-应战”模式。当然这是一个明显的道理,不管历史上曾经存在的古文明其独有的内核已经有多少被后世的人们所遗忘或抛弃了,但它终归要对后来的社会产生或多或少的影响,今天总是建立在昨天的基础之上。汤因比把文明之间的接触分为时间和空间上两种:一种是同代文明在空间上的接触;另一种是不同文明在时间上的接触。在汤因比看来,这两种接触不管是在时间还是空间上,用“挑战-应战”模式都可以很好地加以解释。研究历史上的文明如何影响今天是非常重要的。关于这方面的互动情况,可以说既往文明对现存文明的“挑战”和后续文明的“应战”,汤因比分别从制度、法律和哲学,语言、文学和视觉艺术,以及宗教意识形态等三个方面作了深入探讨。他认为,虽然后来文明可以从既往文明的伟大遗产中吸取相当多的智慧与灵感,但新生文明自己的生机活力和开创精神显然更加重要。所以,一个新的文明可以从逝去的文明那里有所借鉴,但它自身必须具备创造的主体性和决定权,否则就只会成为逝去文明的奴隶而亦步亦趋,并最终陷入到一种非理性的对偶像的崇拜之中,接着就是不可避免地衰落甚至是消亡。

不同历史时期文明之间的接触对于后来文明的影响、改造甚至于决定它的命运都可能发挥关键性的作用。虽然这两个单位之间的联系可以用“挑战-应战”的模式加以说明,但更多只是表现在了后世文明对于先前文明挑战的单方面应战上面。同时代文明之间的接触也符合“挑战-应战”模式,而且由于它们都是现存的,都有主体能动性,所以它们之间的接触所产生的影响就不是单向的,两个互动的文明都会既向对方施加影响,同时也会对自己受到的影响加以适应,能动地改造自己。因此,从这方面来说,同时代文明相互间的接触可以更好、更全面地展示“挑战-应战”模式的深刻内涵。由此可见,“挑战-应战”模式在人类文明史中自始至终发挥着重大作用,对全球化时代的国际关系也必然产生深刻的影响。

二、“挑战-应战”模式对全球化时代文明与国家间关系的价值

汤因比提出“挑战-应战”模式的时候,正值人类社会处于翻天覆地变化的时期,一方面是二战结束后,西方发达国家正经历着一个前所未有的繁荣发展时期,另一方面,非西方国家正在纷纷赢得民族独立和解放,掀开了自己历史新的一页;从二战后的世界政治格局来看,这是美苏冷战由发轫走向高潮,然后再向缓和逐渐转变的时期,超级大国之间令人不寒而栗的核恐怖均势时时威胁着整个人类的生存。作为冷战时代的见证人之一,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情绪也深深地反映在汤因比的作品当中,仅在《历史研究》一书中就有至少七八处。作者向当时的人们严肃指出了美苏对抗可能给世界带来的灭顶之灾,并且强烈呼吁和平与人类的和谐共处。

当然,也许最重要的一点是,在二战后的几十年,一个完全意义上的全球化开始启动并加速向前发展。在世界范围内,无论政治、经济还是文明格局都真正多元化了,这是因为“1945年以后,非西方强国自1683年以来第一次重新开始在强权政治舞台上成为重要角色,而且不是按照西方的模式,而是根据自己的意愿。过去大约250年间,在国际政治舞台上只有现代西方文明和文化的天然成员或皈依者彼此争执不休。现在,由于恢复了正常状态,文明和文化冲突也就重新进入了国际政治舞台”。随着处于西方文明阵营之外的日本、苏联和中国先后崛起,东南亚、印度和非洲的非西方社会也开始重申他们独立的政治和文化地位,如果再加上伊斯兰世界核心地区的民族国家,“我们就会更清楚的看到,1945年以后国际关系的重新组合已经提出了一个已经被搁置了250年的文明之间的接触问题”。

由此可见,虽然现代意义上的国际关系开始于大致与欧洲近代同时开端的威斯特伐利亚体系,但300多年来,由于西方文明对其他人类社会所拥有的巨大经济、政治、文化和军事优势,除了少数的非西方参加者以外(他们包括已近末期的中华帝国,莫卧儿帝国和奥斯曼帝国等,而且在和西方列强的外交接触中,这些帝国总是处于下风),其他地区的人类社会基本上都处于被西方支配的地位。“到1914时,欧洲诸强国已并吞整个非洲,并有效地建立了对亚洲的控制;这种控制或是直接的,如在印度和东南亚,或是间接的,如在中国和奥斯曼帝国。欧洲之所以能进行这种前所未有的扩张,是因为三大革命——科学、工业和政治革命——给了欧洲以不可阻挡的推动力和力量。”在这种情况下,国际关系严格地说也就是西方文明内部的事情,是欧美强国之间的分分合合而已,其他文明根本没有和西方文明平等对话的现实可能性。如上所述,西方文明由于经历了两次大战的冲击,一枝独秀的局面已经被打破,加上非西方文明强国的再次崛起,使得全球性的文明对话真正有了基础。

在近现代西方与非西方文明和国家接触的例子中,由于拥有显而易见的物质力量方面的优势,西方文明占有主动地位,从而或多或少地给包括俄国、中国和日本在内的几乎所有非西方文明都施加了自己的影响,打上了西方的烙印。尽管主动利用或是被迫接受西方的影响有大有小,在文明及国家的相互接触、“挑战-应战”模式中自我改变的程度有深有浅,结局多种多样,但不论俄国、中国还是日本,都没有在与西方的接触中完全离开自己传统文明的深厚积淀。然而毫无疑问,自从西方因素在这些文明中出现以后,它们的面貌也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而西方呢,同样无法摆脱“挑战-应战”模式双向影响的规律,在一个物质和精神条件都史无前例的全球化时代.任何施加对外影响的文明也必须接受对方的影响;挑战、应战是一体两面,彼此无法分割,而且往往是同时进行。杜维明在谈到儒家伦理的现实价值时认为:“按当代人的观点,当我们承认西欧和北美所作出的示范性现代化事业已成为人类共同遗产时,我们不应无视这种启蒙工程中固有的严重矛盾和体现在现代西方国家进程中的破坏性因素。”现当代西方技术文明所产生的诸种弊端很难仅在这种文明的内部加以解决,吸取综合其他文明因素的优点才有可能解决某些重要问题。

非西方的某些伟大文明之所以能够存在下来并创造了卓越的成就自然反映了它们的内在生机与活力,自有这种文明存在发展的合理逻辑在支撑。但反过来说,非西方文明在近代同西方文明接触中的物质劣势地位又恰恰是他们的某些致命弱点,而这一点正好是西方的优势。西方文明的活力第一次真正地把全球都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经过几代人、几个世纪的时间,统一的世界逐渐跨上了通向不同成分的文化之间相互平衡的道路,西方的成分将逐渐地降到适度的地位,这就是有待于由

其内在价值与其他文化比较所能保存下来的全部东西——现存的与已消失的,正是由于西方社会的扩张,才使那些文化相互联系起来”。

在公认的世界历史全球化时代,第一次真正出现了政治、经济和文化力量的全球性分布(虽然并不是平均分布),各主要文明和国家或多或少都拥有了一定的发言权,文明之间“挑战-应战”式的互动不仅会深刻地改变现存的传统文明,而且还会对未来人类共同文明的构建产生深远的影响。几个世纪以来由西方文明和国家支配的、长期的单向文化和政治交流结束了,最终将使得一个民族、文化和国家更愿意承认和接受其他不同文化,并逐步把围绕着一系列共同价值观的合作当作是一种尽可能的、必要的需求,其他文明和西方文明平等对话的现实可能性已经存在,一种全球共同文明终将逐渐浮出水面。然而,目前这种人类统一的文明还远没有把自己的所有重要特征清晰地展现出来,这有赖于人类生产力的继续提高,有赖于全球化的进一步深化和扩展。而且,统一性完全不同于一致性,它不是基于消除各种差别,而是基于使这些差别在一个和谐的整体中整合。自然界证明了这种整合的可能性和必要性;没有整合就不可能有最深远意义上的生长、进化和发展。人类需要多样性,而且需要统一性。因此,全球化时代的国际关系也必然要在不同的文明和文化之间的对话中探讨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也只有在尊重各国差异和多样性的文化的基础上寻求世界各文明和国家间关系的和谐发展。

三、结语

尽管全新的人类共同文明的轮廓依然模糊不清,但是,“挑战-应战”模式在人类创造文明和塑造国家间关系的古老历史中始终发挥关键作用的机制又开始在新的历史变量中开始自己的精彩演绎。全球化时代充满了新的“挑战”,作为一个整体的人类面临着许多困扰他们的共同困难和威胁,自然环境、疾病天灾、恐怖主义、经济金融安全等问题早已不把单个国家甚至个体文明当成对手,这些挑战正在逐渐超越原有的传统问题,上升到了史无前例的全球层面,要求整个人类前来“应战”!因此,“挑战-应战”模式将始终与人类的历史相伴随,人类只有把自己相应地提高到应有的层次才能够有效地面对它。全球化时代即是这样一个挑战,同时全球化也是应战的唯一途径。“挑战-应战”模式之所以有生命力而长盛不衰,就在于它本质上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人类历史在宇宙中存在的方式,即文明本身。由此,它不仅推动了完整意义上的全球化向前发展,而且反过来,全球化时代的国际关系也必然要求人们在文明的深度和广度上探讨彼此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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