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战
2006-12-18晓正
晓 正
一
金龙要是小肚鸡肠的人,今天他同董事长就真的掰脸了!可偏偏金龙是个念旧的人。
因为今天的一切成就,实在是来之不易。他真的丁点儿也不想因某种原因给自己的力源公司在经营上带来负面影响。虽然,这几年公司每年以翻几番的成绩高速发展,但还是沙滩上的城堡好看不中用。人不应该忘本,这是做人的起码道理。
尽管如此,金龙还是觉得董事长有时对他有些过分。
但毕竟董事长是他的恩人。如果金龙不是在丰林公司锻炼了十年,学到了一身企业管理理念;如果起初没有董事长的支持,把丰林公司当成扶梯,能有今天的力源公司吗?而细细地琢磨,董事长的心态还是可以理解的。自己的部下越发壮大,有几个老板会视而不见、心平气和?总会有那么一点点不得劲儿的心理存在。这是自尊心在作怪,也是要失去部下那种失落感的必然反应。
足足十年的公司经营,关于生产管理方面董事长基本上没有插手,完全是靠金龙一手经营管理的。如果失去金龙,对董事长来说就像失去了左膀右臂。况且,力源公司毕竟发展迅猛,而且向着丰林公司同行业发展,谁敢保证将来不成为竞争对手?有哪个老板还愿意跟自己的部下搞竞争?虽然力源公司还算是初出茅庐,但往往初出茅庐不怕虎的嘛!
丰林公司近一年没给力源公司结算加工费了。资金的短缺,给力源公司的正常经营带来了不少困境。一个公司就算业务发展迅速,利润可观,但因流动资金缺少导致企业的困境,甚至面临破产的情况是屡见不鲜的事情。在财务陷入困境的时候,也要保持一定量的现金,这是经营公司很重要的一环!
金龙虽然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但还是期盼着少许的幸运。他就是怀着这种心情,不安地走进董事长的办公室,想找机会谈谈加工费的事。
董事长面对金龙沉默无语哈欠连天,后来干脆忙碌着文件的批复,有意忽视金龙的存在。金龙有口难言,觉得自己面红耳赤,只能极力自然地对着董事长笑一笑,以掩盖某种尴尬和伤感。
后来,金龙避开董事长那高深莫测、冷淡漠然的眼神,低着头走出门,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感觉有些乏力,靠在椅子上闭上了双眼。此时利与义纠结成一股说不清的情绪,那情绪变成一条冰凉的蛇,从脚底往上爬,盘绕着他的整个身心使他动弹不得。
二
金龙很想用自己的辛勤劳动创造出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地盘。
可是,如果他目前离开,会给丰林公司带来不少管理方面的错乱,这一点,金龙还是不愿的。金龙的心是那样的矛盾,甚至不知所措。他不仅一次地请求,赶紧找一个能取代他的人。但董事长总是回避这个话题。金龙是乡下长大的,在城市里也延续了乡下人朴实和有恩必报的品德。
金龙在丰林公司上班,同时搞自己的企业,在别人看来,又是吃鸡又是吃蛋,拔了鸡毛还可做绒衣,真是春风得意的成功者。但哪知道金龙的苦衷?它不是来自金钱上的苦闷,是源于人世间复杂的人际关系。最为突出又迫在眉睫的,就是金龙不知如何搞好和董事长的关系。
“厂长您醒了?很疲劳吧?唉,您家里外面两头忙,有点太辛苦了!要注意身体呀!别光顾着挣钱,要把身体搞垮了可是不合算啊?”
金龙刚刚睁开眼睛,就看到董事长的秘书美子眉飞色舞的关切眼神,他不知她什么时候坐在了自己的旁边。金龙看得出她正在飞快地转动着脑筋,酝酿着某个重要的话题。
她每次到生产办公室和金龙谈话,其实都是给董事长传话的。但她从来不说董事长让她下来告诉金龙什么,而是好像都是自己要说的话,对金龙说这说那。
往往在公司里做秘书的人,总是搞不清自己的正确位置。很多人认为如果自己是董事长的秘书就相当于是副董事长,她们最容易犯恃宠生骄仗势欺人的毛病,一时忘了形,天多高地多厚她们是看不到的。金龙认为美子也是这一类,她是什么事情都自以为是的那种性格的人。在公司,她的眼里装不进任何人,惟独在金龙面前她还不敢随心所欲。因为金龙从来不给她面子,金龙是靠实力和威望吃饭的,不像有些人怕得罪于她,给自己的前程带来负面影响,专靠“擦苹果”,也就是拍她的马屁吃饭。金龙一心把工作做好,从来不计较个人得失,所以老板特别欣赏他,信任他,凡事都让他做主。既然老板给金龙封上土,就让他称王。这样日子长久,金龙也就成了无竞争对手的钦点“太子”。就为这般,在美子的眼里,金龙的存在就是眼中钉,是自己要做“女皇”的绊脚石。可是她向来都是笑里藏刀,在金龙面前从来不表露自己的内心。心里恨得要死,表面上反而甜蜜无比。
美子人长得比较大,有那么一点损于女人的灵巧,但却很注重修饰与打扮,来展示自己的姿色。她身穿低胸时装,把一大片雪白的肉显露在金龙的眼前,胸前的钻链,好似怕平白糟蹋了,耀眼地放在两团豪乳中央上部。每逢她尽情地说笑时,那漂亮的钻链,便把不甘寂寞的两团雪白的肉,碰来跳去的来回颤动着,让一些男人想入非非。
与她的身躯相比,美子的为人却是很“精细”很“技巧”的,云彩般变幻莫测的眼珠,骨碌一转就是一个主意。金龙说话从来不直接面对美子的眼神,那不是因为惧怕,而是每当转动着眼珠酝酿主意的时候,平常看起来并不难看的双眼,金龙感觉好像是猫头鹰的两只眼球在动,给他带来反胃的情绪。
“厂长,总公司欠你不少加工费了吧?董事长也真是的,一年多不给结算加工费,让人家公司怎么过啊?分明是让人死吗!咳,你们搞企业的也真不容易!你说呀,活少了闹心,活多了操心,就算有了活做,可要起账来更是费心,一般人还真是干不了呢!”
“如果搞企业那么容易,岂不是谁都做老板了吗?谁还能给别人打工?”金龙眼睛向着窗外说。
“那是,那是。对了,听说你在工业园里征了地,怎么不盖厂房呢?”
“废话,你是在气我呢?还是关心我?我身上值点钱的东西就剩下这‘老二了,卖给你换俩钱盖厂房?”
“去去去,真麻人!人家分明是关心你的吗,干嘛那么凶?再说,你还真别小看我,既然你敢卖,我就敢买,有能耐给我拿出来呀?”
“好好好,我当然不敢。”
金龙嘴上说不敢,心里却嘀咕着:哼!那么多的人,把你身上的毛孔都能一一细数,我再怎么渴,也不至于饥不择食,把“宝贝”卖给你!
金龙微闭上两眼,心里在猜想: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美子,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呢?他叹了一口气:“咳,能盖厂房我当然要卖,只可惜不值那么多钱了。”
“好了好了,我们别开玩笑了,说正经的,我天天和老板在一起,最了解他的心肠。他是不希望你发展的太快,太强大。我想那是因为,怕你翅膀硬了会飞,同时担心你发展太快,成为他的竞争对手。”
“他是缝制行业,我是缝制附属行业,哪跟哪儿呀?搞什么竞争?”
“不要玩小孩子家家了,目前你的情况确实是这样。你敢保证不向缝制行业发展吗?不然征那么多地干嘛?搞地产?我想不可能。我敢肯定,你已经在缝制行业打好了基础,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是想自己正式搞企业的时候了。”
金龙不得不看了美子一眼,美子两只猫头鹰眼正带笑不笑的冲着他,他刚要张嘴说话,被美子一扬手挡住了:“你用不着辩驳理由,因为这是避不开的现实,是你必然要走的路。我想你绝对不是满足于现状的等闲之辈!”
美子终于把董事长的心事说出来了。
金龙说:“不错,我承认不甘心于现状。但缝制行业我确实是不想上。”
“为什么呢?”
“理由很简单。第一,我没有那么多资本;第二,我不想和老板搞同行业,惹出不必要的矛盾,弄得不愉快。”
“我想这个问题算不了什么,很好解决。就算搞同行业,如果和丰林公司搞合资企业,对你对他岂不是都是好事?”
“此话怎讲?”
“道理也是很简单。如果你们联手合资,就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因为同命运,不可能对立的。再说对你来讲也是很好机会,可以承办中外合资企业。那么对公司形象,还有税务等方面都会有很大的好处。”
美子终于露底儿了。
“啊,美子,我才发现你怎么这么聪明?好事啊,这一合作,不仅我有事业干,更重要的是我用不着担心‘背叛老板而带来自责。”金龙飞速转动着思维,即刻跟美子搭上了腔。
“对呀!有这么好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老板那么赏识你,也肯定愿意和你成为合作伙伴,而不想成为竞争对手。成了合作者,自然老板在人力物力上会大力支持,更不会亏待你,因为这样对他自己也很有好处。”
“我的成长,就等于丰林的壮大。这样不仅给老板带来无比的自豪,也给我自己带来大大的好处,对不对?”
“对对对。看来你心里早就准备好了是不是?就是没有机会跟董事长说,或者不好意思开口吧?我想老板也是肯定有这个想法的。他是很欣赏你的管理能力,他并不想失去你。明知道你翅膀硬了要飞,但他还是不甘心,一直不找你的接班人,这就是最好的证明。而且他更不想跟你对立,因为对他而言,这意味着不悦,一点好处都没有。他的这种想法我是最了解的,却不愿先开这个口,咳,怎么想就怎么做得了呗,活的累不累?你们这些男人啊,虚伪!好吧,有我来做桥梁,让你们实现梦想吧!”
“好啊!那就有劳您了,美子!”
“没问题!咱们之间谁跟谁呀?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好了!”
美子兴奋地扭动着腰身走出金龙的办公室。
三
天底下没有不花钱的午餐。
金龙到底在商场上摔打了这么多年,并不是吃素的。金龙最清楚不过的是,美子今天来谈话,有一半是传达董事长的话,而另一半则属实是美子自己的心里话。但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她要走“女皇”路。
前者,董事长也确实不想和金龙对立的。原因很简单:其一,董事长确实很欣赏金龙的管理能力,能有办法不失去他就绝对不失去。其二,金龙在职工心目中,很有威望。他从来不在职工面前装腔作势,不管是工作方面,还是生活方面,他都是关怀备至。家长里短的,他都要关心关心。他认为人与动物不同的根本点就是人是有感情的,用情感管理方式,会使得职工和管理人员之间互相尊重,互相理解与支持。也就是说,不单纯是推出一系列条条框框来约束职工,也要利用“情感”来管理体制。他认为将企业培养为一个大家庭,使得员工和企业之间互相信任,会有利于决策的科学性,提高领导效率,当然就提高生产率。在人情味儿特别淡薄的外企里,能有这样的领导,职工们还不喜欢吗?就因为这,金龙在职工们心里威望很高,大家伙很愿意给金龙捧场,金龙的工作也就特别好做,特别顺风,效率也特别高,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如果金龙真的独立搞自己的企业,能保证有些职工不随他而去吗?目前,各个企业里都因高智商劳动力短缺而苦不堪言。如果随他走一部分人,那只能是给公司雪上加霜。其三,董事长认为,金龙上缝纫生产厂家,这是必然的事情,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特别让董事长不能忽视的是金龙的社会关系比较好,社交能力也强。如果搞了同行业,绝不能忽视他的竞争力的。他已经看到金龙在缝制行业打好了基础,有关缝制行业的附属行业都一一建起来了,而且在管理费用上比外企要低的多,管理模式上却同外企差不多,这就使金龙在竞争机制上占了很大优势,这一点精明的董事长是绝对没有忽略。
尽管金龙现在的实力和丰林公司比,尚远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但竞技场上的事,谁敢保障后果?不管水平相差多大,既然是竞技,那么就要付出一定的汗水与代价的。其实,用不着再举其四其五其六的理由,一万个理由董事长都是不想跟金龙对峙的,这是事实。
另外,美子清楚,董事长对她再好,也不可能听她调嘴学舌,把金龙弄走的。她是真切地希望,金龙能把自己的企业搞起来。那原因不言自明:一是金龙搞企业,规模越大越好,搞得越大牵扯的精力也越多,就没有精力继续管理丰林公司。只要金龙离开丰林,她不就是不费吹灰之力拔出了金龙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了吗?这样她自然而然地就可以做那个“女皇”梦了。二是金龙把厂房盖得越大、投进的资金越多越好。活钱变成了死钱,资金的短缺,就会把金龙折腾成霜打的茄子。丰林公司能在资金方面全力支持他吗?就算有那个能力她认为董事长也不会那么做。两家的矛盾越大,对美子就越有利。三是两家对立起来了,老板到那时才会真正放弃金龙,放弃了金龙就意味着只能更加信任于她,她就能自然而然地成为“女皇”了。自从她进了丰林,她就想通过自己的“能力”驾驭董事长所经营的这个公司,那胃口,实在不小。但她的许多想法在金龙那儿总是行不通,她想报复在金龙身上受到的委屈。她要金龙一步步按她的想法衰落,然后狠狠地落井下石,让金龙认识到她的厉害,却再也无力翻身。因为他们都清楚,丰林公司是力源公司的最大客户,他金龙要生存,很长一段时间内都离不开的。真到了那一天,那么只好对不起了,金龙,你就等着受吧!
商场就是战场。你要想赢一场又一场大仗小役,就要战胜重重叠叠的明枪暗箭,金龙想到这儿叹息了一声。
实际上,一般情况下,富人口袋里就算有很多钱,也不要误认为他们会慷慨无比。在同金龙的合作上,董事长虽然答应和力源公司合资,但实际投进去的资金基本上是等于零。尽管丰林公司给力源公司投了一部分设备,但还欠相当数额的加工费。而那个数额远远超出投进设备的金额。想起这些,金龙心里非常不平衡。
接下来,更让金龙意想不到的是,盖好了厂房,该办理合资企业营业手续,他上去跟董事长要丰林公司的营业执照等相关资料时,董事长却突然变卦,耸一耸肩,两手一摊,好像根本没那么回事儿似的,反而瞪大了双眼,那分明是在说: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在手续上办理合资?金龙真是气得五脏六腑都生火。董事长商场上的老一套竟用到了自己的身上!尽管他再清楚不过,这些人做事完全站在自己利益上打算盘,一旦达到某个目的,过去所做所言就会忘得一干二净,也就是商家所谓的食言自肥。但金龙说什么也没有想到董事长会这样对待他的左膀右臂他的合作伙伴!金龙别说如何气愤如何无奈如何发急发蒙了,手续上不搞合资还算什么合资?不是明明是答应过要搞合资的嘛?就买几个设备放进去,就算是合资了?完了,他让人耍了!他怎么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程序?一切有关的事情,都是美子和他商定的,老板可从来没有亲自参与过什么,也没有亲自答应过什么啊?!金龙一瞬间感觉自己怎么这样愚蠢,感觉自己就像傻傻地自愿被人推进冰坑还以为好玩的低智商的孩子!
他抬眼将目光投向美子。美子面不改色,若无其事摇摇头。似同情,也像无奈,模棱两可,似是而非。金龙心上暗暗呼冤叫惨!金龙突然间觉得头痛欲裂,他的手狠劲地拿起桌上的玻璃烟灰缸,紧紧地攥着,似乎要把玻璃缸捏碎,他恨不得拿起来在他们脑袋上砸个稀烂!但,金龙就是金龙,他还是忍了。
事已至此,发火解决不了什么问题。金龙将烟灰缸重重地往桌上一扔,起身连招呼都没打就走出了董事长办公室。
那一刻,金龙决定要辞职。
金龙要辞职的决定在生产办公室一说,生产办公室的女职员郭晓楚心中就一震,她不希望金龙走。她以女人的敏感与精明认识到金龙一走,那个一直妒忌金龙信任她的美子就更会目中无人地来报复她。她同样认为,别看金龙在丰林公司苦苦经营、默默奉献了十多年,那能力与辛劳董事长是看到的,可再怎么卖力,董事长也像大部分老板们的做法一样,拿十清一俗的准则来对待金龙。你就是做了九十九件有功的事,只要有一件事出了差错,那也前功尽弃,这是商场上太屡见不鲜的事情了,这种利益至上的场所不大有人肯买昨天的账。但是,到哪里还不是一样呢?金龙就是要干自己的公司,目前也离不开丰林啊,郭晓楚有些心急了,她放下了惯常的矜持架子。
“虽说外面的世界看起来很精彩,但到处乌鸦一般黑。这里总有那么多真心诚意欣赏你的人。你要再三考虑才行。”郭晓楚关切地瞄了金龙一眼。
这是个有着烈火般青春、艳压群芳的女人,很吸引男人的女人。
“谢谢!”金龙恼怒的心头像熨过一股暖流。
“你要知道,你以前都是以丰林公司的名分出去办事,谁都可以给你面子。因为他们同样有求于丰林公司。可是一旦你独立了,搞自己的企业,到那时只是你求他们,而不是他们求你,那可就完全两回事了。”
是的,应该切记!外商之间,再怎么明争暗斗,一旦是某一个韩国人和其它民族出现分歧,那么他们还是帮自己民族的,不然他们怎能在异国他乡站稳一片天地?怎么会把美国人挤出中国市场,成了中国的最大贸易国?金龙的目光木呆呆的盯着郭晓楚。
“你不要心不在焉好不好?人家和你说话呢!”看金龙盯着她分了神,郭晓楚心一跳,脸“刷”地一下涨红了。
“呵呵,听着呢!”金龙如梦初醒,脸上露出与郭晓楚并非同样的难为情。
金龙知道,在丰林公司确实是有那么多像郭晓楚那样真心诚意关心他的人,而郭晓楚的精干也是令他刮目相看的一个,在今天这个关键时刻说出这一番真心话来,金龙心里很感动。
“要知道,人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我觉得你暂时还是不要走,你还没到走的时候。”郭晓楚说出了自己内心的全部意见。
是的,人这种动物,有时很怪。明明知道那东西不是自己的,只要曾经为这个东西付出了,就会把那东西当成自己的去爱护。其实,金龙此刻心里也很难过,从内心说,他并不愿与他挥洒多年汗水与心血的丰林断骨断筋的,就是要走,也该是好走好散。他对丰林是有感情的,他并不想拆丰林的台。可他也问自己:这份感情与牵挂如今还有意义吗?
金龙又一次盯着郭晓楚不由自主地摇摇头。
郭晓楚再一次为金龙的心不在焉红了脸。
四
金龙没有走。
有好一段期间,金龙和董事长双方都似乎有意在避开那一次的不愉快,金龙也在极力维护这种风平浪静,他不想再出什么意外。
然而,哪知道这是暴风雨前夕的可怕平静。
打乱这平静的导火索,是力源公司在外面接了一批服装单子。这个单子把金龙和董事长的潜在矛盾,再次引爆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什么叫合资企业?它的定义应该是很多。但最重要的一点应该是同甘共苦、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可是很多商人仗着有一点小聪明,认为商场就是骗人的地方,总想在别人合伙中,多捞一点,多占别人一点便宜。于是在与别人的合伙中,不能说对合伙人没有半点诚意,但却把对方看成傻瓜一样,一意孤行地计较着个人得失,总想少做一点,多占一点。这样的商人往往在处理困境和无利的时候能团结奋斗,一旦有了利润,原本应该各得其所就变成了惟我独占,商场上这是屡见不鲜的。虽然独占利益者的路要越走越窄,走到最后没有路可走了时,企业将不复存在。但抱着这种心理与侥幸的人仍如狼舔血刀一样不可遏止。
金龙接的这批服装单子,并没有直接拿到力源公司生产。而是按照规矩先拿到丰林公司挂个名之后,再拿回生产的,这正对董事长的心。也就是说,力源公司接的一切单子,都要用丰林公司名义去接。理由有两点:第一,是因为他们两家是合伙人。第二,按丰林公司名头接单子,比力源公司名下接的单子,单价要高。原因是:韩国人在国外接单子,在自己的国内生产和拿到中国来生产,接的单价是不一样的,生产费用上的不一样。拿到中国来生产,相比之下比在韩国生产费用少的要多,接的单价自然也不一样。同样的道理,在中国,韩资企业和国内内资企业,接的单子,单价也是有所区别的。
金龙是按每件USD5的价格接过来的,却以USD4.2价格从丰林公司往分厂下达,也就是说USD0.8是给丰林公司留下的挂名钱。丰林公司有关生产方面一概不参与,也不负责任,这批单子生产下来,空手套白狼赚到了人民币近十万元。
丰林真是皆大欢喜。
力源确是急火攻心。
生意人应遵循这样一个原则,只要是有利可图的交易,你赚一百,别人赚一千,对你来讲也应该说是成功的。如果你让别人赚不到一千,你自己连那一百都赚不到。但是话又重新说回来,如果一方赚到一笔钱,而另一方却赔进一笔,那么问题的严重性就不小了。
问题恰恰就这样出现在力源公司。生产结束一结算正好赔进去八万元。
金龙心里是很不平衡。自己辛辛苦苦劳动换来了赔钱的结果,丰林公司不劳而获得丰盛利润。
为了找回一点心理平衡,金龙在结算申请单上把单价向上浮动了一点。这一点的修改结果,他可以少赔两万元,丰林公司少挣两万元。但是董事长却没有批下来。还是按原价结了账。金龙实在是感到欺人太甚,忍无可忍,他怒气冲冲去找董事长评理。
看到金龙一脚踏进董事长办公室的神态,董事长就已经觉着事态同以往有点不寻常。金龙那张本来端庄好看的脸,涨得红红的。
“我看,人做什么事不能太过吧?!”金龙的语气中火药味已经出来了。
“怎么过了?别的分厂都不赔钱,为什么你们赔钱?不要把责任往别人的身上推,要在自己的身上多多找点原因嘛!”董事长微微一笑,轻描淡写的就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话不应该这样讲,公司刚开张,属实有些漏洞,这避免不了。但既然是合伙人,就不该有赔有赚的,就应该互相承担点责任才对!”
“责任?哪来的那么多责任?责任只不过是满足要脸面的人的虚荣罢了。金厂长,你还是很嫩,商场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商场不是慈善机构,是战场,是残酷无情的。你有漏洞,关我什么事儿啊?”董事长一副教训的口气。
“商场也还是要讲商道的吧?钱好,就不讲商道、不讲良心的吗?”
“商道?良心?经商不讲商经讲商道,经商不讲利润讲良心?我可真没听说过。哈哈,那你来说说看,什么叫商道?怎样叫做有良心?”
“……”面对董事长的一副无赖嘴脸,金龙气得一时无言可对。
“我来告诉你吧。利润本身就是商道,良心本身就是利润。这就是‘商经!小伙子,别这边要经商,那边连说话都不像个商人。”
“你怎么不说话?你恨我是不是?就拿这次的事说吧。你觉得自己赔钱,而我却赚了钱,很不公平是不是?我却认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难道你赔钱,非得我也跟着赔钱才行?世界上有这个道理吗?生意,就是生意,拿利润争分夺秒,这本身我没有错!”
“你别恨恨地看我,我用别的方式能不能帮你,是我自己另一方面的问题。能多赚时不择手段,不赚时极力保本。非要赔钱时,尽可能少赔,这是商场上的商战口决。世界上哪个富豪不是争分夺利?但做善事时,哪个不是大方无比?这就是商人!我还是再次奉劝你一句,你应该还是在自己身上多找点原因才是。”
董事长居高临下地仍是一副教训人的口吻。
金龙觉得董事长说得有些道理,但他不想买账,他压下了点火,毫无相让地回言争辩:“我还是认为,这很不合理。那些道理,只不过是你回避责任的借口,既然是合资企业,同甘苦,共命运,共同承担责任才是硬道理。”金龙强调自己的意思。
“你同样不是用良心这个‘脸谱,想把自己的责任强加于别人身上,来减轻自己的责任吗?”董事长戏谑道。
“我认为,我接单子以丰林名分接,这已经很讲究了,您觉得您应该这样对待我吗?”
“用丰林公司的名分接单子,有什么不对吗?不然你能用那么高的单价接来单子吗?再者,我们不是合伙企业吗?”
“这算什么合伙人?力源公司投资几百万,丰林公司只投几万的设备,张着口袋只管装钱,不管力源的死活。这与赶尽杀绝、落井下石有什么区别?你讲什么商经商人?我认为你连做人都不配!”
“放肆,你这是跟谁说话,翅膀硬了是不是?没想到你会这样忘恩负义,让我大失所望!”
“我怎么忘恩负义,我只不过是想评评理。”
“什么?评理?你认为你有资格和我平起平坐来评评理?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吧?你以为你是谁?”董事长的语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双严厉的眼睛逼视着金龙。
“你以为你是董事长我就得低三下四?我金龙不会看高自己,却绝对不会贬低别人!更不会像你这种管钱叫爹的人那样无情无义没人味!”
“你这是无理取闹,放肆!美子,你们中国人都这个德性吗?没大没小,没有修养!”
此时的美子正是一副毫不掩饰、幸灾乐祸的样子。她若无其事地坐在一旁的样子,让争吵了半天却始终保持君子风度的董事长来火了,他冷冷的眼神,叫美子觉得像是一把寒剑射向她的内心,美子心中有些惊慌失措,一时间语塞。她后悔坐在这儿没避开,有些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难堪。
金龙也用轻视的眼神有意味地瞥了一眼美子,他更深地发现这个美子的阴险:凡是对自己有利或有求于你的时候,她便会舌头蜿蜒摇动,音调也动听无比,好话说尽。必要的时候,还会自愿吃亏,表示她的豪爽可交。可是,一旦觉得对方没有用,即刻就能完全换一个面孔,态度傲慢,表情难看,说话难听,真叫人难以置信,人间还有这种下作女人。
金龙眼看着美子,闪过去对美子的定论,话却对董事长而去:“中国人怎么了?什么叫这个德性?最起码比你们讲人情!不要因为我们个人的矛盾,把整个民族都扯进来!”
“别忘了你的祖先也是大韩民族!忘本!”董事长回击。
“不要扯得太远好不好?这与民族什么事?这只不过是我们个人的思维和人生观差异而已。”
韩国人对中国的朝鲜族,比其它民族要高看一些。他们认为朝鲜族的祖先,毕竟是大韩民国人,感情方面应该更倾向于他们才对。
但朝鲜族的心理特征并不如此,他们的心理很是特别。如韩国队和其它别的国家足球队进行比赛,他们就当然成了韩国队的啦啦队。但和中国队进行比赛,就很自然地绝对成为中国队的啦啦队。这一点韩国人是极不理解的。当然,也不想理解。
“得,得,得,我没精力和你扯皮,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如果你以后还是用丰林的名分接单子,我还是不反对。但我还是扣出属于我的那一份儿的,这没什么不合理的。”
“但是,如果我直接接单子,和丰林公司的名分接的单价一样高呢?”金龙完完全全一副有备而战模样,竟然一句都不肯相让,不肯吃亏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那我就讲不了了,那是你的能力问题。再说那是不可能的事。”
“怎么不可能?其实这批单子,就是按力源公司名义接的,并不是按丰林名分接的。我只不过是为了尊重老板你的情绪,特意没说实情罢了。”金龙想说出真相,却将到口的话咽回去了。他想,既然自己能做到了这一点,并不想公开这个秘密来抬高自己,那就把这件事一直隐藏在自己的心里吧。矛盾归矛盾,他还是希望董事长好,丰林公司好,金龙的天性如此。
罢罢罢,不管董事长如何对他,他还是不能有负董事长的。他金龙只是想切切实实地干一番自己的事业,体现一下自己的能力与价值。当然,经过这一番风风雨雨,金龙已经切身地体会到商场的冷漠无情,人间的狡诈不测。是啊,商场上,千万不能走错一步,从这一个意义上,金龙觉得他得感谢董事长,虽然损失了几万元钱,但真的还是买到了教训。从哪儿摔跟头从哪儿爬起来,他要接着奋斗下去,让力源从亏损中奋起。
五
“董事长,上批力源公司接的单子,是金龙按自己的名头接的呀?”美子翻力源的单子,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立即小声对董事长报告。
“当初我就知道。”董事长毫不惊讶。
“?”
“知道?知道那样对他,岂不是真的太不公平?”美子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金龙面临抉择,能把别人放在自己前面,难得。知恩图报,更是难取。”
“???……”美子迷惑不解。
“商场如战场,为了金龙的前程,我觉得有责任教导他。他心地太善良,弄不好会一败涂地,我让他交点学费嘛!”董事长耸耸肩,摊摊手。
一个从来不知道世情为何物的美子,一个太自以为是的美子,瞪着一双眼,眼巴巴地似懂非懂地看着熟悉而陌生的董事长。
(责任编辑/李亚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