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鲸鱼能飞(外一篇)
2006-11-23向祚铁
向祚铁
黄昏时分,炊烟从各家的屋顶升了起来;村长从外边赶集回来,带了一些鲸鱼苗给大家,让大家发展鲸鱼养殖业。养殖鲸鱼的最大好处就在于等它们长大了,我们可以把它们的脑袋砍下来做剁椒鲸鱼头。鲸鱼苗装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瓶中,它们长着一层光滑黧黑的皮,大约有无名指头大小,像蝌蚪一样在瓶中游来游去。大家将这些鲸鱼苗分了,各自带到家中分别喂养。
鲸鱼苗长得很快,但是麻烦也开始出现了。以我为例,我最初把鲸鱼苗放在一个精致的眼药瓶中,为了避免老鼠把它咬死,我把眼药瓶挂在房间中央。第二天醒来,我就发现鲸鱼苗已经把眼药瓶撑满了,它正在痛苦地想扭动一下身子。我赶紧把眼药瓶敲碎,将它放到碗里;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开始搜寻家中的各种容器,以适应鲸鱼不断变大的身子:饭碗、菜碗、汤锅、脸盆、脚盆……在搜寻容器的过程中,我有一个意外的收获。我发现,以前我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各个器官需求其实都有一定的空间范畴,在生活中分别有序地对应着一系列的容器。
但是,鲸鱼的成长速度不让我有更多思考的时间。我每天都得为它寻找栖身之地而发愁,最后,我将它搁在了浴缸里。——但愿我没有干这种傻事!第二天傍晚,当我收工回家的时候,就见我的小木屋往外绷得紧紧的,木板在叽叽嘎嘎地发响,终于一声巨响,散架了。就见鲸鱼脑袋搁在浴缸的这头,尾巴搭拉在另一头,正咧着宽大的嘴巴,乐呵呵地朝我喘气。
这时候,我们大家都意识到,为了避免类似的祸患再次发生,我们得赶快想办法把鲸鱼送到河道里去,再让它们沿着河道游回大海。
但是,怎样将鲸鱼送到河道中去,却让我们非常为难。鲸鱼的皮只有头发丝那么薄,皮下面就是肉。用绳子绑好抬它们走,这显然会勒伤它们,甚至导致死亡,况且,鲸鱼全身都是脂肪,软绵绵的,油脂在绳套里滑来滑去的,用绳子也捆不住。最后,我们想到了一个办法,就像船坞让新船下水那样,我们在通往河道的路上铺设了长长的木板,木板上涂满了油脂,然后让鲸鱼沿着木板滑往河道。
唉,想想我们村子里的情形吧,我们就像一群蚂蚁搬运一条胖乎乎的虫蛹,挨家挨户地围着那些鲸鱼打转;而我们的秧苗却在田头一天天地荒废下去。好在我们最终把各家喂养的鲸鱼都抬上了滑板,它们都滑到了河里,我们站在河两岸,看着它们成群结队地往前游去。
那是一段令人难忘的快活时光。它们快活地追逐嬉闹着,喷出一束束水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沿途的村民都放下手中的锄头,站在岸边饶有兴趣地指指点点,同时,也向我们打探这些鲸鱼当时的成长情况,每逢这种时候,我们就忘记了这些鲸鱼当初带给我们的麻烦,就好像看着儿子戴上博士帽的毕业照片,我们总忘记了当初把他拉扯大的辛劳,总是带着一种幸福的辛劳之后的语调谈起它们当初是怎么折腾我们的。
然而,令人揪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鲸鱼还在继续长大,河水已经搁不下它们的身子了。它们再也不能自由沉浮了,前些天,每当它们将穹隆的脑袋从水底缓缓浮出,岸上的人们总是屏住呼吸微张着嘴,看白花花的水沫沿着它们的脑袋往下流,然后发出一阵欢呼声。但是,现在河水已经显得太浅了,鲸鱼的嘴巴老是露在外边,喷出来的水柱也都撒在了自己身上,这让我们怎么看都觉得别扭。为了让鲸鱼继续自由沉浮,我们采取了紧急措施,先是把两岸的水田挖开口子,把水全部放到河道里去,然后,在征得女人同意之后,我们男人都解开裤带,一起朝着河道,将尿液全部射到河里去,为了保证足够的射程,那些老年人都憋红了脸;有人甚至还因此忏悔似地告诉大家,他悔不该今早去上厕所的。——尽管大家都努力了,但是,鲸鱼的处境却没有得到有效改善。而最新传来的消息是,联合国救援小组的采冰船还刚从南极洲启程,问题是,等这些冰块运达我们这儿时,已经是冬季,这些冰块未必能够化成水,将鲸鱼漂浮起来。
而这些鲸鱼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厄运牢牢盯上,它们仿佛中了魔,在现有的困境中还是一味地长,它们仿佛就知道长大这一种生活方式似的。眼见它们一个个地困在河道里,肚皮无可奈何地耷拉在石头尖端处,张着它们又宽又大的嘴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们持久的绝望情绪终于变得焦灼起来。不知道是谁最先传递了这种情绪,有人在下面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话,这句话很快就在人群中传开了,并且越来越受到大家的一致认可,最终,我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喊出了很多天以来一直就憋在心头的愿望:“唉,要是鲸鱼——能够——飞——”
偏偏是第91天你捏疼了我的乳——姜涛语录
最近,我有了一个男朋友。他是我们系里的,他比我高一届,我们同上一门选修课。有一天,他来晚了,他见我旁边有一个空位子,他就请求让他坐那里,于是,我把我的书包移到自己的座位上。他坐下后,向我要了几张纸做笔记,不久,又向我借铅笔和橡皮,我也给他了。课间休息时,他又借我的笔记本看,于是他就知道我的宿舍和我的名字了。课后,我就走了。此后,上这门课的时候,他就挨着坐我旁边。以前,我经常和我的一位女伴坐在一起。现在,她坐在我的另一侧。他经常以饼干作早餐,课间休息时,他请我俩一起吃。因为他的神情有些张皇,所以我就吃一点,但我的女伴吃得比我多。他经常将系里老师的各种趣闻轶事讲给我们听,女伴听了常“吃吃”地笑,将饼干屑喷到了桌面上,我低着头吃饼干,有时也笑。开始时,我们三人坐在后面的一排座位。有一天,女伴坐到班里其他女同学那儿去了,从此,就我俩坐在一起了。
不久后的一个傍晚,宿舍管理员广播说有人找我,我走下楼,看到他在楼门口不停徘徊。他手里捏了两张票,他要请我去看电影。我说我明天要考试,去不了。他说电影非常好看,得了四项奥斯卡奖。他说:“去吧,去吧,还是去吧。”他说得很急切,我又担心被班里的女同学看见,就快步随他去看电影了。男主人公躺在床上,临死时不断地呼唤着情人的名字,情人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突然,他握住了我的左手,我把手往回拿,整个手掌恰好落在他的手掌里,他眼睛笔直地看着电影,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于是,我不动了;他就将我当作女朋友了。
他送给我一个心脏形笔记本,在扉页上写着:To my dear little Sparrow。有一天晚上,他将我的头搂在胸膛里,低声地叫道:“小麻雀。”我没做声。他又说:“你就叫小麻雀吧,好不好?”
我说:“好。”
从此,没其他人的时候,他就叫我“小麻雀”。
他又告诉我,他家里人都叫他的小名“龙龙”,让我也叫他“龙龙”,他是南方人,[n]和[l]分不清楚,我脑子里总是当成“脓脓”,有时,叫他“龙龙”的时候,我都忍不住感到好笑。他觉得他的小名很逗,他也笑了。
今天,他要我晚上去他宿舍。我说我不想去。他说,反正迟早要让大家知道的,而且大家一直在一起上课,都是熟人,没有什
么可怕的。晚上我上完实验课后,时间有点晚了,我向男生宿舍区走去。他所在的宿舍楼藏在男生楼群的最里面。晚自习刚结束,男生们有的骑车回宿舍,有的拎着开水瓶去打水,在楼与楼之间的空地上有不少人在走动,我忽然觉得,周围都是男生,就我一个是女生。
我找到了他的宿舍楼。他住在三楼。我们班上的男生住在二楼。我在二楼的楼道上碰到了我班的生活委员,他拿着漱口杯往水房走去。他会意地微笑着向我点了下头:“你好。过来了?”
我也点了下头:“你好。”
他急忙从我身边走了过去。我也匆忙来到了三楼。
男朋友的房间在走廊的那一头。走廊上挂满了裤子、衣服,还有好几条内裤,由于刚挂上,衣服不断地往地面掉水滴。过道的灯本来昏暗,被衣服遮掩后,显得更暗了,因此走廊看起来比较长。
为了不淋着水,我贴着右边墙壁走。有时,湿淋淋的裤角碰到了我的额头。我低着头走。突然,我感到右边仿佛抽空了。原来是一个男生打开了门。他手里端着脸盆,盆里装着他洗完脚后的热水,里面还漂着袜子,腾腾地冒着热气。他斜着脑袋看了我一眼,趿拉着拖鞋“劈哩叭啦”向水房跑去。到水房门口时,他突然大声地唱了一句:“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男朋友房间的门是关着的。我在外面站了好一会。这时,那个男生又回来了,他又看了我一眼,走了。到他宿舍门口的时候,我以为他又会唱歌,但他不唱歌就进去了。我敲了门。门开了,是他们宿舍的老二。老二对我说:“老三一直在等你。刚才他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你等会儿吧。”
他们的房间地面上有很多废纸和方便面的塑料袋,书桌上堆满了书,还有一小堆桔子皮。老五坐在床沿上洗脚,脚掌在不停地打水,同时弯着头在桌面上吃方便面,老五的耳朵塞着耳机,没有注意我进来。男朋友此前向我要了张照片,说要我看着他晚上睡觉,老五右手拿着勺子吃方便面,左手拿着有我照片的像框,因为吃面,他脱下了眼镜,所以他就眯缝着眼睛,靠得很近地仔细看我的照片。照片是我暑假爬上南岳山顶拍的,我当时挺着胸,做了一个胜利的V字手势,我担心老五的眼睛会碰至到我的胸。
老二走了过去:“来,我喝口汤。”说着,老二就把碗拿了过去。老五的一口面还没吃完,因此,余下的面条晃晃荡荡地从碗里抽了出来,就好像在他下巴长了一撮黄胡子;汤汁滴滴洒洒地往下掉,有些油滴滴到了像框的玻璃上,遮住了我的脸。这时老五看见了我,慌忙去床上的手纸筒扯下一块手纸,擦我照片脸上的油。
老二喝完面汤,看到我在看着他们,他把碗还给老五,说:“你坐吧。”他拿了一张凳子过来,让我坐。凳面上踩满了脚印,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太脏了。”他从桌子脚下捡了一张报纸,在凳面上用力地擦了几下:“你,坐吧。”
我坐了一下,又站起来了。老大和老四正在计算机上玩《街霸》格斗游戏,还有另外两个其他宿舍的人在观看。老大用和尚上阵,老四用安妮上阵。和尚的上半身裸着;安妮的身子很苗条,穿着泳装,脚上穿着高跟鞋。和尚与安妮打得很激烈,他们的招法都很灵活。双方拳来脚往,有时安妮踢出连续的扫蹬腿,观众们就叫道:“老四,别老攻下盘呀!”和尚退到了一边,突然朝安妮的小腹处发出了一道冲击波,安妮躲过了,她还落地未稳,和尚又发出了一道冲击波,击中了。旁边的人都兴奋地催促老大:“快点发,快点发!别让她喘气!”老大让和尚不停地发出冲击波。突然,安妮一个跟斗腾空而起,踢了一记漂亮的飞腿,用她的高跟鞋尖狠狠地踢在和尚的裆部。安妮又向和尚的裆部踢去,和尚避开了。和尚攻了上去,他扎了个弓步,右拳直统统地向安妮的小腹处打去,没等安妮做出反应,左拳又直筒筒地向她的小腹处打去,大家都静了下来,微张着嘴,嘴角带着僵滞的笑意,聚精会神地看着和尚击打安妮。安妮因为遭到连续击打,行动迟缓了。所以和尚一拳接一拳地重复击在她的小腹处。安妮把腰往前挺了一挺,往后僵躺下去,和尚耍了个漂亮的旋风腿,从高空重重地落了下来,单膝跪在安妮的小腹上。和尚赢了,咧着嘴笑。
刚才,他们忍着没笑出来,看到和尚咧着大嘴,他们彼此看了一眼,忽然心领神会地爆出笑声来。他们越笑,笑得越厉害。他们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合不拢嘴。
老四用手捶了一下老大,喘着气说:“老大,你的和尚也太阴了!”
忽然,从我背后的床上探出一个脑袋,原来是老六,刚才他一直躲在他的床帘里面,我没有注意到。
老六冲着他们叫道:“老大,你是不是让你的和尚在安妮前面,尽了男人应——尽——的任务?”
仿佛听到了某句暗语,大家又暴笑起来。老六看到了我,吐了吐舌头,脑袋“嗖”地缩进床帘,就仿佛一只乌龟,将脑袋伸出壳外,受到惊吓,又马上缩进乌龟壳。这时,男朋友回来了。他拿着一束玫瑰走了进来,他看到大家在笑,看了看手上的花束,又看着大家,于是也就羞涩地但又不无得意地笑了。
男朋友是学工程的,他也经常以“文人”、“骚客”作为自己谈笑的资料。但在骨子里头,他却不认为自己方头方脑,像一块砖头,相反,他甚至认为自己是颇有那么一点诗意的。他带我来到楼外,去我们的那片草坪。他晃了晃手中的花束:“刚才我去校外买花,冷得瑟瑟发抖,就像玫瑰的花瓣一样,在寒风中颤抖。”他说着,把花送给我。我接过花,并且“嗯”了一声,表示对他的应答。我右手拿着花,他拉着我的左手,想快点走出男生宿舍区,到达那片草坪。他比我高很多,他的步伐比我的步伐大,他走得快,我跟不上,如果要跟上,我就得迈着小跑步。我小跑了几步,很不适应。我把手掌在他手心里转了几下,抽了出来。他放慢脚步,看了我一眼,又拉我的手,我把手给他了。
我们来到草坪。由于天气又干燥又寒冷,我俩又走得很快,胸腔与口腔都比较干涩。月亮很圆,他指着月亮说:“你看,今晚的月亮真圆,就好像是用圆规画出来似的。”他抬着头说话,鼻腔又涩,所以他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里听起来仿佛很远。我说道:“是吗?——嗯,确实很圆。”我俩都没说话,我低头看着影子。花束的影子投在草地上,像一个洗耳球,我的右手则握着这个“洗耳球”的柄嘴。
男朋友背过身去,用手掌挡在嘴巴的前面,他轻轻地对着手掌哈了一口气,闻了闻嘴里的气味。他悄悄地从口袋里掏出口香糖。他在一旁嚼着口香糖。我继续看着地上的影子。有时我的身子动了,影子也就动了。男朋友嚼口香糖的声音,有时大一些,有时比较轻微。
突然,他搂住了我的腰,让我的头靠在他怀里。他搂住我,轻轻地摇。我也伸出双手,去搂他的腰。因为天气冷,我俩的衣服都穿得很厚,他又长得粗壮,所以我要努力才能合抱住他的腰,——就好像游客为了测出一株大树的合围,用劲地张开双臂去箍树身一样。他俯下身子,来吻我。这时,我双手就搂不住他了,双手被撑开了。我把双手垂了下来。他的嘴唇放在我的嘴
唇上面,两人的脚挨着;他弯着身子,我站立不动。
他将右脸贴在我的左脸上,他的脸很冷。他的脸在我脸上轻轻地摩挲。然后,他吻我的左脸,有时,他用舌尖轻轻地舔我的脸,所以,当他的嘴唇离开之后,我的左脸又凉又粘。当他吻到我的耳朵旁时,他鼻息的声音很响,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寒冷,所以鼻息的声音显得突出。他不吻我了,他把脸庞搁在我的嘴唇旁。于是我就吻他。我有时也用舌尖舔他,舔到了小沙粒,在牙齿间咬得发响,我把沙粒吐了出来。
他说:“怎么啦?”
我说:“没什么,是沙子。”
他笑了一下说:“一定是刚才我去给你买花时,外面的风沙刮的。”
他双手捧着我的头,在月光下看了一会儿,突然用双手搂住我的腰,头下脚上地倒起来。这次,我因为右手拿着花,所以没有像前两次那样,双手绕着他的脖子——以便他横着抱住我。我倒了过来,我的右手拿着花,所以手背打着干硬的草地,擦破了皮。他慌忙地扶我起来。
我连忙说:“没关系,没关系。”
他说:“没事吧?”
我说:“没事。”
他说:“我们走走吧。”他拉着我的手,我默默地跟着他走。我俩走了好一会,我停下了。他看着我:“小麻雀,你怎么了?今天怎么不高兴,是不是偷谷子吃,被农民伯、伯打跑了?”
他在逗我笑。我说:“刘啸龙。”
这些天来,我一直叫他“龙龙”,所以突然称呼他的本名,话刚出口就觉得空荡荡的,让我一下子不知道接着该说什么。他看着我,等我说下面的话。我于是镇定了一下,想跟他说,我俩最好分手算了。于是,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们,——我们还是算了吧。”
他体贴地看了我一眼:“对,对,天气这么冷,我们还是回去算了。”
他拿起我的左手,在手背上吻。手背上凉嗖嗖的,就好像在手背的那一块小地方刮了风。他走在我前面,我把左手伸到背后,在衣服上将他的口水擦干。
快回到我的宿舍楼时,他突然像记起了什么似的:“快看看,快看看花里面还有什么。”我从花束里拿出一张便笺。突然,我觉得里面的话语会与我俩最近看的一部电影里男主人公的幽默相类似。我站在路灯下,打开一看:“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它是我俩相识第91天——因为既不是第90天,又不是第92天,偏偏是第91天,所以它值得纪念。”果然,和我所设想的一样。也不知为什么,我就是忍不住笑了,他见他的语句让我笑了,也满意地笑了。宿舍楼的大门已经关闭了,在门外,聚着一对一对的迟归者。情侣们都在各自絮絮私语,有时,气息从嘴里出来后,在灯光下看得很分明,大家各自说着话,互相不注意,就好像北冰洋上漂浮着一座座冰山。突然,管理员把门打开了,大家“哄”地一声走进去了,男朋友说:“快进去吧。”我们向门口涌去,仿佛人很多。但是,很快,大家走向不同的楼道,楼道又黑又长,我们仿佛一支支探险队,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迷宫的各条通道。我住在最高一层楼上。上这层楼的就我一个人。楼道的灯坏了,走廊是黑的,我扶着墙面,一步一个台阶地往上走。我听得见自己脚步落地的声音。我忽然想,刚才那些女同学们,她们就在我下面的各个楼道行走着,但我为什么听不到她们的声音?她们到底已回到宿舍呢,还是正在回宿舍的路上?也许,在黑暗的深处,压根儿就没有宿舍在等着我们,我们只是以“回宿舍”作为一个借口,得以在通道里不断地行走下去,然后就慢慢地消失掉?
宿舍到了。我走了进去,她们都睡了,女伴一人开着应急灯,正在背TOEFL单词。屋里静悄悄的。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笑着说:“好漂亮的花。来,让我插上它吧。”我吃了一惊,把右手抬了一下,才记起了手中的花束。
女伴把花插在玻璃瓶里,我从水房打回冷水,再往脸盆里倒了热水,我在洗脚,我低着头,坐在床沿上,我没有动,女伴打趣道:“好幸福啊,——现在还沉浸在那里面。”我吃了一惊,抬起了头,她手里捏着一张小卡片,嘴里微动着背诵单词,我穿上拖鞋,去水房倒水。
脸盆放在水槽里,我打开水龙头,水流“哗啦啦”地冲洗着脸盆,水房的灯坏了,没有灯光,月光透过窗户,静静地铺在地板上,月光很自,使水房的暗处黑得更分明。突然,我想哭,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来。我在心里说:“没关系,没关系,就会好起来的,——只要习惯就会好起来的。”
责任编辑席永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