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2006-05-30[日本]阿刀田高著全贤淑
[日本]阿刀田高 著 全贤淑 译
阿刀田高,日本短篇恐怖、黑色幽默小说名家,文坛誉为“日本异色小说之王”。1935年出生于东京,毕业于早稻田大学文学系。在国立国会图书馆任职期间开始文学创作,1978年以《爱从冷藏库开始》成名。1979年《来访者》获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短篇小说集《拿破仑狂》获1982年直木奖,1995年《新特洛伊故事》获吉川英治文学奖。曾任第8届日本推理小说文学大奖暨新人奖、第124届日本直木奖评审委员以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理事长。
阿刀田高的创作题材丰富,内容具有神秘色彩,充满了悬念,是一位勇于探索的作家。他巧妙地将推理、悬疑、恐怖小说的创作要素完美结合,以怪异的风格,给日本文坛增添了一道耀眼的亮色。由于阿刀田高的作品写的大都是平民百姓、凡人琐事,因此他的作品以独具的“异色”越来越受到读者的首肯与喜爱。
所要追赶的目标还是没有找到,于是汽车放慢了速度。
武市感觉到坐在他身旁副驾驶员位置上的淑子夫人的面部表情微微起了变化。
噢,确切地说,不应再称她为“淑子夫人”了,因为她的丈夫田边一郎已经去世。对一个独身女人,还是称她的名字更好一些。武市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应该承认,淑子很美。这种美不是可以精心打扮出来的,这是一种丽质天生的美。从侧面看,她显得更美。那直直的鼻梁勾勒出漂亮的脸型。即使是她在那里正襟危坐,脸上也挂着淡淡的笑意,实在可爱。
天边骤然布满了乌云,看样子马上要下雨,武市不由得又加快了速度。突然,淑子的脸抽搐了一下,随即眼里涌出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接着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怎么了?”武市把车子开到路边,然而回答他的却是越来越大的哭声。
淑子两手捂着脸,伤心地哭着,泪水顺着手指缝滴落在衣服上,身子也因哭泣而不断地抖动。或许是哭累了,一会儿,她扭过身来将脸埋进了座位的靠背上。
看着身旁的淑子,武市不由得联想起雷阵雨:刚感到云层在加厚,即刻就落下大滴的雨点,接着就变成了倾盆大雨……他望了望天边的乌云,又侧耳听了听眼前的哭声,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这是在扫墓的归途中。从陵园出来时淑子还像平时一样有说有笑,想不到一下子竟会变成这个样子。
武市关掉发动机。想劝劝她,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好无可奈何地看着她那随着抽搐而不断颤抖的双肩。
女人的哭是不需要说明理由的,这个理由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女人哭的理由是复杂的,往往是因为一件事引起了哭泣,而在哭的过程中又不断地演变和接续地变换着理由,一直到再也找不到持续的理由哭声才能停止,而往往到了这个时候,女人的心情也就平静下来了。这时候的女人是最能接受男人的劝解了。
淑子痛哭的原因武市当然清楚:她的丈夫田边一郎去世已经两年多了,悲痛在她心里占据了相当长的时间,所以今天这样突然的痛哭明显不是因为悼念丈夫。一个多小时以前,在田边一郎的墓前见到的情景深深地刺伤了淑子的心。
淑子和田边一郎结婚后感情一直很好,对丈夫另有所爱的事情,淑子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但刚才的一幕,却又让淑子不得不承认现实。女人对女人之间的事情是非常敏感的,不需说破,谁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所以武市尽管知道她伤心的原因,但也还是无法开口相劝。何况现在类似这种情形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只好任她哭去吧。武市注视着淑子抖动的双肩,不由得想起几年前读过的一位作家的随笔。
这篇随笔写的是关于一部叫做《充满阳光》的法国电影的一个场面。
那部电影武市曾看过,现在大概的情节还记得。但随笔中所写的那个场面却已经记不清楚了。影片讲述的是一对相爱男女的故事,由阿兰·德龙扮演的男主角一心想侵占一对恋人中男方的财产并想得到那个女人。于是他便把这个女人的恋人给杀害了。当女人得知自己的恋人被杀害后,一下子陷入了极度的悲痛之中。由阿兰·德龙扮演的那个凶手却千方百计地想把那个女人吸引到自己的身边来。
随笔中写到:凶手对女人说,“你的恋人真是个好人啊!”单纯说说这样讨好对方的话还可以,但要说“现在我们交往吧”却是很难为情。在这个女人的脑海里,她的恋人已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因此,作为凶手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武市也曾诅咒过淑子的丈夫是个“很可恶的家伙”,现在这个“可恶的家伙”已经不在了,可他照样得不到痛苦之中的淑子的心。她的心里只有她过去的丈夫。在这一点上,武市也像影片中那个凶手一样,无法得到心爱女人的好感,更无法建立新的关系。武市感到自己已到了进退维谷的地步。
影片中的阿兰·德龙是怎样做的呢?
他怀抱着吉他,默默地在那伤心女人的身后踱着步,然后从后面拥住她的双肩,握着她的手一同拨动琴弦。琴声不断地变换着旋律,渐渐地,女人的心从过去恋人的身上转到阿兰·德龙这里来了。
随笔的作者写到:如果这个场面演得生动,那将会有相当的说服力。
看到悲痛欲绝的淑子,武市想阿兰·德龙那样做也许是对的。
但那毕竟是演戏,有些浪漫的色彩。现在别说是让淑子的感情转移,就连让她不再痛哭都做不到。
“会不会有什么出入呢?”武市小心翼翼地避开在墓前见到的情景,绕着圈子试探地问道。
淑子终于止住了哭声抬起头来,边擦着满脸的泪水边小声地说:“怎么会呢?”
武市的话并没有打消淑子的疑虑。这一点武市心里很清楚。“怎么会呢”就等于说“根本不可能有出入”。
淑子这样说不是没有道理。
倘若知道了还有另外一个女人也在爱着自己的丈夫,倘若清楚地掌握了那些证据,哪个女人会不伤心绝望呢?
两年来,淑子用整个心来回忆过去与田边一郎君的恩爱生活,好像只有这样才是她现在和今后生存的目的。
淑子还不到三十一岁,人长得既年轻又漂亮。武市一直劝淑子重新开始生活,但淑子坚定的信念好像无法改变,因而武市的话一点作用也没起:她仍然是那样深深地爱着已故的丈夫田边一郎。今天突然发生的事情,似乎动摇了她的这种信念。
“你……都知道吧?”淑子的语气里充满了怨恨。
因为武市是田边一郎最好的朋友,所以,淑子这样想也无可非议:经常有这种情况,妻子不知道的事情好朋友却非常清楚。
“不,我一点儿也不知道,真的。”
“那是什么样的女人呀?”
“也许不会是妓女吧。”
“那是正经人家的女孩?”
“我是这样想的。”
“……”
武市和淑子最初是在陵园的茶室里休息时遇到那个女人的。当时,淑子正在挑选准备放在墓前的鲜花。
那个女人也在茶室里,她穿着红绿相间的格子布连衣裙,让人一看,就会产生“真是个美人啊”的感觉。看上去,她大约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请把扫帚借给我用用,另外,再买一些香。”声音非常悦耳。看情形好像是女儿在为父亲扫墓,不过这种华丽的服饰跟墓地的气氛多少有些不协调。几分钟后,却看到这个女人站在田边一郎的墓前潸然泪下。
淑子一下子茫然地僵立在那里。
……
“如果不让你来扫墓就好了,”武市从汽车后座的箱子里取出纸巾递给了淑子,淑子流鼻涕了。
“您是没有责任的。以前就有人在墓前摆放美丽的鲜花,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没有想得太多。说起来,我还应该好好地向她学习呢。”淑子不无自我解嘲地说。
这次来扫墓还是武市提出来的,当然他的真正目的不是扫墓,只是想带淑子兜兜风。“刚买了汽车,天气又这样好,您不想到哪去散散心吗?”
前几天,武市这样在电话里邀请淑子。她当时兴奋地回答说:“太好了,这几天不知怎么了,总是提不起精神来,就请你带我去吧。”
“行啊,同美丽的女人一道出去,我想连车子也会高兴的。想到哪儿去呢?”
“这样……我想去扫墓。”
“……好吧。”
“请原谅。”
“哪里,没什么。”
同淑子出去是一种乐趣,尽管是去扫墓。没有办法,武市还是同意了。
“哇——太好了,真是部好车子呀。”
在淑子家附近的国道入口处,淑子看到了武市新买的车子。一开始淑子的心情就很好。武市知道今天的事情会有个良好的┙峋帧*
淑子身着闪光的绿色连衣裙,上面罩了件短上衣,那是件时髦的衣服,看上去很华丽,很高贵,完全不是寡妇的装扮。
武市的心头一热。
几年前也曾同淑子一道出去游玩过,那当然是在淑子与田边一郎结婚以前。
真是奇妙的巧合呀。对此,武市不能┎幌搿*
其实,武市与淑子相识比田边一郎要早。如果那时知道淑子会和田边一郎结婚,武市是绝不会介绍他们认识的。
那是在他工作后的第三年。现在想起来,不知怎的,武市的心倏地收紧了。
那时他的工资还很低,也不能担任很重要的工作,并且对人世间的事情还不甚了解,整天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地生活着。
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武市与学生时代的好朋友田边一郎一起在一个小酒馆里一边喝着廉价的啤酒一边聊天。武市说:“看来明天天气一定很好。”
“是啊,到山上去玩玩怎么样?”
“到哪儿去?”
“到附近的小山上吧。”
“那么好吧。”
“不过,只有男人去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可没有合适的人啊。”
于是,他们就用电话联系了一两个女人,但对方都好像有约会而婉言拒绝了。
“公司里有一个很不错的女孩子呢。”
“那好,就一起去吧。”
“联系一下看看。但这儿没有电话号码,明天在集合地点,如果看到我带个女孩子来了你就好好准备一下;如果我一个人来了,那也没有办法,只好我们两个男人去了。”
“那就拜托你了。”
这样,武市就邀请了刚认识不久的同事淑子。
淑子答应再找一个同伴一道去。
看样子,姑娘们以为是到附近的山边散步,所以都穿着西装裤,鞋子也是平时穿的低跟鞋,与两个男人的装束大不相同。
“哇,去那么高的山呀。”
“从青梅那儿上去,不会太费力的。”
但这也不是那种街上散步时走的平坦的路。因此有力量的男人们就必须担当起护卫的重任来。在下坡时,差不多就是抱着她们走的;过小河时,也要像抱东西那样抱着她们过。通过皮肤的接触,自然就很快产生了一种亲切的感觉。
归途中,四个人一起到啤酒馆喝啤酒。这时,他们相互之间已经是很融洽的了。
从这以后,四个人经常见面,但以后淑子的女友要结婚,就最先离开了朋友们。武市很难解释那时候自己的心情。
凭心而论,自己很喜欢淑子,这一点毫无疑问。彼此尽管还没有像恋人那样亲近过,但武市自信自己对淑子来说是最亲近的男┤肆恕*
对于田边一郎的存在,武市多少也有一点担心,但又一想,毕竟自己先与淑子认识的呀,再说又和她是同事,两人见面的机会要比田边多得多。他认为自己有着绝对的优势,于是对田边的担心也渐渐地消失了。
几年前的武市很任性,也很贪玩。那时他觉得如果有个恋人自己就会受到约束,他那时还不想接受这种约束。若是现在的话,他绝不会那样固执己见的。没料到这期间,田边一郎和淑子已经渐渐地成为好朋友了。
当武市发觉了这一点时,他除了对自己叹息“晚了”以外一点办法也没有。等他感到像淑子这样的女人不多时已经是后悔莫及了。
“实际上我不想欺骗你,本来我以为你同淑子小姐很要好,以后才一点点地发现你们不是那样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就开始交往起来了。我很喜欢淑子小姐。像你这样优秀的人会遇到自己中意的人的。请你祝福我们吧。”
对于田边恳切的话语,武市只能说:“是啊,太好了。”
只有他自己明白此时此刻自己的心情:失掉的是何等的宝贵。淑子和田边二人订婚的那一段时间,是武市一生中最痛苦的日子。
总希望他们能因为什么而解除婚约,并且常梦到淑子从田边一郎那里逃到自己的身边来。
但是,事与愿违,淑子与田边一郎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不久,他们就结婚了,成为人们通常所羡慕的那种相亲相爱的夫妻。
这期间,武市虽然也有过一两次恋爱,但始终都没有遇到像淑子那样美丽贤惠的女人,因此也就始终没有摆脱独身生活。
“假如田边死了的话——”当这种念头闪过时,连武市自己也大吃一惊。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产生这种念头。也许谁都会出现某种奇怪的念头的吧,他曾这样安慰自己。
淑子逃来的梦,不知什么时候由杀死田边一郎的梦所代替了。
“这是我想的吗?”武市这样问自己。
回答当然是否定的。但回想起梦里所见到的,有些还真是自己所曾想过的。
“但愿仅仅是想想而已。”有时武市的脑海里会出现一种奇怪的想法:如果淑子不是与田边结婚而是与我结婚就好了。
若按世间常情来讲,未婚男人是不愿同再婚女子结婚的,但假如对象是淑子的话,对武市来讲那就另当别论了。想到最初的约会,那么武市同淑子结婚不就是理所当然的了吗?就像在乱了套的线团中找到线头一样,这种幻想使武市很开心。当意识到这只是自己的想像时,他就再次变得心灰意冷,感到一切都是枉然的。
突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该是苍天有眼吧。这时的田边已是病魔缠身,只不到一年就去世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至此,武市并没有认真地祈求过上帝。出现了这种情况,还是应该感谢上帝的,他有时真的认为这是神在显灵。庆幸之余他又觉得田边一郎未免有些可怜,但转念一想,这也许是注定的命运。如此一来,武市也就释然了:这完全是偶然的,无论如何都与自己无关。武市常常这样原谅自己。
淑子却是非常的悲伤。实际上也确实有人曾担心她会随同她的丈夫死去。
武市真诚地安慰着这个处在极度悲伤中的女人。
淑子的美丽使不少前来吊唁的男人的感情发生了变化。武市对此心中并未感到不安。他认为,淑子离开了婆家,回到了自己的娘家,这样她就又变成了一个自由的人。淑子又有了重新选择人生的机会,大概她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吧。如果淑子按照武市的推测走下去的话,淑子是一定会选择武市的。武市绕着圈子将自己的这些想法告诉了淑子。她总是用别的什么话岔开,对田边还有着深沉的爱。这种爱,是无法忘却的,就像无法把断了线的风筝收回来一样,淑子不能忘掉田边一郎。武市除了耐心等待以外,恐怕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邀请她出来游玩,也是他试行的一个方法。
但淑子竟要去田边的墓地。
武市还是很高兴。只要能与淑子单独在一起,无论如何也是件愉快的事情呀。
看来淑子也很高兴。这两年来除了医院、死亡、葬礼,剩下的就只有悲伤了。现在能在这秋高气爽的天气里坐着新车在原野上奔驰,这本身就是很惬意的,何况武市一直是她的好朋友。淑子精神振奋,心情舒畅。
他们在陵园的茶室里买了香并借来了扫帚,正要向墓地走去,没想到墓碑前却站着一个身着艳丽连衣裙的年轻女子,就是刚才买了香也借了扫帚的那个女子,开始他们还以为她是来祭扫旁边的坟墓的。
……
可是再稍微向前走了一点,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那女人正在伤心地哭泣……她跪倒在田边一郎那还很新的坟墓前痛哭┳拧…
这情景,不难使人想到这女人对已故男人有着多么深厚的感情。
只一会儿,淑子就好像明白了眼前的一切,好像一把短刀刺进她的心……她如石头般一动不动地呆立在那女人的身后。
武市又向前走了两三步,想要弄个明白。这时,那个女人转过身来,朝淑子投来充满敌意的目光,并上下打量着淑子,然后就站起身来走了。直到走出大门也没有再回头。那背影像挑衅似的摇摇摆摆。
坟墓已被人细心地扫过了。墓前摆放的鲜花比淑子带来的要华贵得多,它们鲜亮的样子像是在嘲笑淑子。
只有武市一个人在墓前双手合十。
淑子始终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真的有这种奇怪的事情吗?”回来的路上淑子淡淡地笑着说。
看起来她很洒脱。以后回想起来,那是她在竭力保持着一种矜持吧。
“什么?噢,那个女人。我们追上去看看吧。”
“好哇!”
武市怀着复杂的心情开着车。车子跑了四五分钟也没有追上那个女人。这时,淑子开始心烦意乱,接着就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
“我想看看海。”沉默了好长时间后,淑子孤独地喃喃低语。
“海?”
“不行吗?”
“哦,不不,可以可以。去哪个海?”
“三浦海岸。那儿除了岩石还有旅馆。我想还是要尽力克制悲哀才好……到三浦海岸要多长时间?”
“两个多小时吧。”
“那么请带我去好吗?”
“好的。”
雨点打在挡风玻璃上。
“下雨啦?”
“嗯。”
“海面不平静吗?”
“是的,要起风浪的。”
雨一会儿就大起来了。汽车就像不愿碰到雨点似的飞跑着。待找到海边的旅馆时,已经是大雨倾盆了。
两人来到二楼大厅,透过玻璃窗向外看,外面烟雨茫茫,根本看不清海面,黄昏到来了。在这无人的大厅里,两人都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只能断断续续地讲着话。
“武市君。”淑子的声音在颤抖。
“嗯?”
“我想休息一会儿。”
淑子说完,就背过脸去凝望实际上什么也看不清的茫茫大海。
武市站起身来,到一楼服务台办好了住宿手续。
“走吧。”
“……”
沐浴过的女人身体火一样的热。穿上衣服时显得很瘦,可现在的她看上去却非常丰满,坚挺的乳头就像果实一样。
淑子什么也不说。武市也习惯了。在走进房间的瞬间,他有点儿发抖,白色的床令人头晕目眩。
好像是为了摆脱这种眩晕感,武市将屋子里的灯都关掉了。两个人在黑暗中躺到了床上。
武市的手轻轻地抚摩着淑子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淑子不是不懂得男人的身体。在武市的轻抚下她的身体颤抖着,武市轻轻地躺下,两人的身体合为一体,女人发出微微的叹息声。声音一下子变成短间隙的断音,最后成为丝一样的尾音。
“武市君。”
“什么?”
“……”
淑子像要把脑子里的东西甩掉一样摇着头,恍惚间她把头靠了过来。
时间在流逝,不知过了多久。
“雨,好像停了吧?”黑暗中淑子的声音好像是已经回过神来了。
“是吗?”
武市站起身来,拉开窗帘。一抹淡淡的月光马上照了进来。
大海黑茫茫的,半圆的月亮挂在天边。大片的黑云急急地向东逃去。天空正在迅速地转晴。
月光辉映着海面,泛着亮光。武市的双眼在黑暗中已经有些适应,但还是被这闪着亮光的海水晃得有些睁不开。
“雨停了。”
淑子穿上睡衣也走到窗边来。
“是啊,雨完全停了。”
武市特别加强了“雨停了”的语气。不知道淑子听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呀。“你也在想雨停了的事吧。”武市问。
“不,想别的。”
“那是什么船?”
远处的水面上有灯光在移动。
“大概是渔船吧。”
“嗯,差不多。”
淑子看着武市。
武市拥住淑子的双肩,又把唇压了上去。
“今天不回去行吗?”
“不,那样妈妈会担心的。”
“那我就只好送你回去了。”
“嗯。”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
淑子摇了摇脑袋并不回答。
天上的乌云已经消散了。
“雨真的停了呀!”武市又一次喃喃道。
“你说什么?”
正向浴室走去的淑子又回过头来侧耳倾听。这次是武市微微地摇了摇头。他知道淑子仅仅是说天气。
回去的路上,倦意袭来,武市的心情却很轻松,尽管心底有一丝不痛快。他还是取得了很大的成功。比起阿兰·德龙,武市觉得自己不仅是个好演员,而且还是个好导演。
“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呀?”淑子轻轻地笑着问。从口吻中听得出她是指在墓地见到的那个女人。尽管是同样的问话,同样的微笑,但语气却迥然不同。
“嗯……”
“真是什么事情都有呀!”
“嗯。”
以后淑子就不再讲话了,武市感到她已经睡了。
武市把淑子送回家,等他回到自己的寓所时已经是下半夜了。想着这一天发生的事,武市一点睡意也没有。
手掌仿佛又有了与淑子接触的那种感觉。那温柔的、炽热的……
这也是自己费尽心思才想出来的。现在回想起刚才两个人躺在床上的情景,这在早晨出发前无论如何是想像不到的,只一天,事情就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
那么淑子的思想为什么能转变呢?
毫无疑问是因为有了墓前的那个女人。
人心真是无法估测呀。就连他自己无意中做了什么,同样也是并不明白的。
淑子还是爱着田边的,回忆田边比什么都重要。这一点,武市在旅馆中看着淑子摇头什么都不说的表情就知道了。
但是,能不能认为这是淑子故意装出来的呢?这一点,恐怕连她本人也没有感觉到。她不是已经开始要把过去的一切都埋掉了吗?
也许在汽车里的恸哭也是一种仪式吧。为了卸掉身上的包袱,有必要多流一些眼泪。
只有武市能够理解这一点。
窗外传来了虫鸣声。
看样子明天是个好天气。
啊,明天,想到明天,首先要做的是打个电话,给那个职业介绍所。
“感谢你们介绍了这么出色的女人。是啊,可起大作用了。真是个好演员啊,再给她增加些薪水吧……”
这是他想出来的计策,但进行得如此顺利,是他没有想到的。看来,女人的智商不一定比男人低,但是怀有恋情的女人,智商一般都是比较低的。武市感叹地想到,同时他又想到,这恐怕是因为淑子自己也需要解脱吧。
当他再次低语“雨停了”时,他听到了窗外那比昨天夜里更响的虫鸣声。
(全贤淑:大连海事大学国际合作学院副译审、东北师范大学博士生,邮政编码116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