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属称呼语的外化
2006-05-27张玲彭玉兰
张 玲 彭玉兰
汉语称谓系统以其庞大复杂闻名于世。汉语亲属称呼语的外化是其一大特色,即许多亲属称呼语,如爷爷、奶奶、伯父、伯母、嫂、哥、姐等,被广泛用应于称呼与说话人毫无血缘、姻亲关系的熟人和陌生人。
学术界对于称呼语和称谓语之间的差别,一直以来众说纷纭。主要有以下三种意见。
其一,称谓语就是称呼语,是人们用来表示被称呼者的身份、地位、职业等的名称。《辞源》和《汉语大词典》均以“称呼”释“称谓”,而称呼则是“指被招呼对象的身份、地位、职业等等的名称”。扬应芹、诸伟奇在《古今称谓词典》的“自序”中也指出:“称谓,就是人们可以用来相互称呼的有关名称。”
其二,称谓语包含称呼语,称谓语是人们用来表示彼此的各种社会关系及身份、职业等的名称;而称呼语是称谓语中那部分可以用来当面招呼的名称。《现代汉语词典》是这样诠释“称谓语”的:“人们由于亲属和别的方面的相互关系,以及身份、职业等而得来的名称,如父亲、师傅、厂长等。”而“称呼语”则是指“当面招呼用的表示彼此关系的名称,如同志、哥哥”。
其三,“称谓语着眼的是人们相互之间的各种社会关系以及人们所扮演的社会角色等,是人们彼此之间的各种社会关系所拥有的身份、职业、地位等在词汇中的具体表现。它可以是面称用语——这时候的称谓语同时也是称呼语,它也可以不是面称用语——这时称谓语就不是称呼语。而称呼语着眼的是人们的当面招呼的言语手段,是‘在直接的语言交往中指称某人的方式。它可以反映人们彼此间的各种关系及所拥有的社会评价等——这时称呼语也是称谓语,它也可以不反映人们彼此间的各种社会关系及所扮演的社会角色等——这时称呼语就不是称谓语,而只是称呼语。两者着眼的角度明显不同。”
综上所述,本文认为第一种观点抹煞了称谓语和称呼语之间的差别,而第二种则走上了另一个极端。其实,称谓语与称呼语是密切联系又相互区别的两种词汇用语现象。所谓称谓语就是人们用来表示彼此间的社会关系以及所扮演的社会角色等所使用的名称;称呼语就是指人们彼此间当面招呼所使用的名称。
本文着重研究称呼语中的亲属称呼语的外化现象。费孝通认为“亲属名词(亲属称谓)是亲属关系的定名,而亲属称呼是亲属接触时所使用的口头的称呼。”本文拟从亲属称呼语外化的原因和特点两方面做一些探讨。
一、亲属称呼语外化的原因
(一)文化原因
汉民族文化的特点之一就是重视亲属关系,具有亲属关系的人被视为“自家人”。在封建社会中,亲属关系是维系社会正常运转的重要力量,这种关系把亲属成员自然地组成了一个凝固的整体。人们更希望用这种关系作为纽带,把其他社会成员联结起来组成更大的整体。所谓的“天下一家”、“四海之内皆兄弟”,正是反映了整个民族的“潜意识”。因此这种关系便被推广到了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造成了亲属关系的外化。
亲属称呼语是亲属关系的载体,把这套包含丰富内涵的关系符号化,进而外化出来,正符合整个汉民族的文化心理。儒家文化是汉民族文化的主体,儒家文化的一个特点是讲究有“序”。家庭中要有“序”,社会上更要有“序”,借亲属称呼语称呼不具备亲属关系的人,正是家庭中的有“序”观念的延伸。
(二)经济原因
中国农业生产的经济模式是亲属称呼语外化的条件。不同姓氏的几代人长期定居于某处,从事农业生产,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形成了自然村落。村落里的人与人之间,达到了非常熟悉的地步,形成了类似亲属的关系,彼此之间用亲属称呼语来称呼。随着村落之间的交往,这种方式扩展开来,用来称呼其他村落的人。农民对土地的依附性,使他们不可能有太多其他的称呼方式。因而,外化的亲属称呼语便成为社会上最普遍的称谓方式。
(三)现实的交际原因
汉民族社会交际的称谓形式多种多样,汉语社会称谓语也是丰富多彩的,基本上能满足人们交际的需要。但在现实交际中,由于交际环境、交际对象、交际欲求等的特殊性,人们常常面对交际对象却一时找不到适当的社会称谓语。此时,言语主体最简单、最得体的办法就是借用一个与交际对象情况、年龄等相适应的亲属称呼语称呼对方如“张姐”“王大妈”“李大婶”“郑大爷”之类,以此来填补社会称谓语的空缺。
二、亲属称呼语外化的特点
(一)亲属称呼语的外化具有选择性
现代汉语口语中外化的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在众多的亲属称呼语中,哪些泛化,哪些不泛化,主要是依据亲密和尊敬两条基本原则来进行选择。
1.亲密原则。中国传统文化严格区分亲属关系的亲疏远近,其基本次序为直系亲于旁系,父系亲于母系、妻系和夫系。交际中,言语主体运用亲属称呼语称呼非亲属成员的主要欲求之一,就是通过将非亲属成员纳入亲属关系网以表达亲近之意,因而在选择称谓语时要根据被称呼对象的特点,尽可能地选择亲属称谓系统中关系最亲近的称谓语。这一交际心理排除了父系以外的所有旁系亲属称呼语(包括妻系、夫系所有称呼语及母系的绝大部分称呼语)。外化的亲属称谓语中,除“阿姨”是母系亲属称呼语外,其他的全部为父系亲属称呼语。正因如此,所以外化的亲属称呼语及其变体在实际交际中均表示强烈的亲近意义。
2.尊敬原则。如果说亲密原则所支配的是亲属称谓系统不同系别间的横向选择的话,那么尊敬原则支配的则是一个系别中的纵向选择。这一原则考虑的主要是言语主体与被称呼对象的辈份和年龄关系。就辈份看,不同辈份中晚辈对长辈的称呼语外化,而长辈对晚辈的称呼语一般不外化。如:“爷、奶、伯、叔、伯母、婶(儿)、妈、娘、姨”是晚辈对长辈的,而“兄/哥、嫂、姐、兄弟、弟、妹”是同辈的,没有一个是长辈对晚辈的。就年龄看,同辈称呼语中,年幼对年长的称呼语外化,而年长对年幼的一般不外化。同辈亲属称呼语,其中“哥/兄、嫂、姐”是年幼对年长的,“兄弟、弟、妹”是年长对年幼的,从表面数量上看两种称呼语平分秋色,但在实际交际中年长对年幼的称呼语主要用于从儿、从孙称谓。如“小弟弟、小妹妹”通常用作成年的言语主体将自己降低一个或两个辈份称呼少年儿童交际对象。由于亲属称呼语的外化主要是将交际对象当作长辈或同辈年长的亲属来称呼,因而外化的亲属称呼语普遍表现出明显的尊敬意义。
(二)亲属称呼语外化的区别性标记
外化的亲属称呼语,有些直接借用亲属称呼语的形式,与亲属称呼语同形;但很大一部分的外化亲属称呼语增加了修饰成分或语缀,成为区别性标记。主要有以下几种:
1.增加了语缀“老”“大”。如“大爷——老大爷、兄弟——大兄弟”,“老”和“大”虽然是从表示年龄和排行的“老”和“大”而来,但作为类化前缀,年龄和排行的标志已不明显,仅仅表示尊敬。这样,同一个称呼语就可以有若干个变体形式。变体形式的存在,为称谓者根据不用的需要选择称谓形式提供了可能。从另一方面讲,称自己的爷爷为“老爷爷”的情况一般不存在。因此,可以把前缀看作是外化的亲属称呼语形式上的标记。
2.用前缀“小”。用“小”来称呼别人,有年轻的意味,但更多的却是表达一种亲切、亲密的感情。这类称呼有“小兄弟、小妹”等。用这种方式改造后的称呼,仅限于同辈人之间的称用或长辈对晚辈的称呼。
3.在亲属称呼前加上姓氏或名字来称呼非亲属,如“张大伯、赵小姐、小玲姐”等。在亲属称呼前加姓氏的方法,可用于对长辈和同辈称呼的改造,而加名法,主要用于对同辈称呼的改造。
亲属称呼加上“老”“大”等前缀,或加上姓氏名字等标志之后,就词来说,词形和词义及使用对象均发生了变化,已不能算作严格意义上的亲属称呼语。
(三)个别亲属称呼语的词缀化倾向
以单音节的亲属称呼名词为构词要素产生了大量的新词,如:款爷、倒爷、款婆、富婆、空姐、空嫂、的哥、打工妹等,其中亲属称呼语的词汇意义逐渐弱化。一般的亲属称呼语总是表示尊敬和亲近,意在拉近交际双方的情感距离,且一般用于面称。而在这些词中,亲属称呼名词“爷、婆、姐、嫂、哥、妹”等组成的词用于背称或叙称,已经失去了一般亲属称呼语的表尊敬和亲近的意义要素,产生了新的附加性的感情意义,如“爷”“婆”衍生出诙谐揶揄的色彩,有词缀化倾向。作为词缀的亲属称呼语的语素义已发生了变化,形成一种新的、特定的构词意义,并与词根一起构成新词的词义。
结论
言语是自觉地社会行为,其最终目的是能够对人施加影响,并使之做出某种预期的反应。要达到这一目的,选择一个合适的称谓语作为言语交际的开端,显得至关重要。用亲属称呼语称呼非亲属,如小孩可以称男性年老的长辈为“爷爷”,即使他们之间并无血缘关系,这与Grice合作原则中的“质”的准则不符,即不真实,但却符合汉文化人际交往时注重的“情”的准则,对人热情关心和自谦尊敬。亲属称呼语的外化利用语言的模糊性达到促进交际的目的。亲属称呼语外化后,就进入了社会称谓语的海洋,这是中国“天下一家”、“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潜意识反映。
(张 玲 彭玉兰,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